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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也是此時,穆國公府中一片忙碌,穆國公程隐澹在府中等待一夜未等到程蕭疏,反而聽到他夜闖東宮的消息,自然極為憤怒,待程蕭疏一回來便令這逆子跪下,又要對他上家法。
家法是上了,但程蕭疏剛一趴在凳子上,一大家子便趕着去勸。兄弟姐妹盡數攔着,甚至連他二姐程蕭昕都回了家中為他求情。
程蕭昕先天不足,自小體弱多病,嫁于元斐钰後多年無所出,元家對此已頗有微詞,然而穆國公府勢大,他們不敢納妾,但暗裏的冷待無可避免。到今年開春,程蕭昕終于有喜,本該是靜養的時候,卻被驚動回來,引得程蕭疏心中都極為難受。
他顧不得起身,忙道:“二姐,你怎——”
“你給我閉嘴!還好意思問你二姐怎麽回來?你自己去大理寺做什麽自己不清楚?”程隐澹禁不住這樣一激,更加憤怒。他是個文人,平日裏根本不動粗,然而約莫是氣急了,竟然自己抄起家法便往程蕭疏身上狠狠打去。
程蕭昕見狀忙開口:“女兒正是因為怕父親懲戒小蜧才回府,求父親停手!”
程隐澹置若罔聞,再度舉起家法打下,大喘着氣問:“你知不知你做了什麽?知不知錯?”
程蕭疏答:“知道,知錯。”
下一棍則打得更狠,似乎要将人的骨頭都悉數打碎,程隐澹痛心疾首:“你明知是錯還要去做!今日不若打死你個混賬算了!”
程蕭疏自知理虧,縱然疼得厲害也絕不吭聲。
他父親程隐澹本沒什麽功夫,但正在氣頭上,舉着打了十餘下都未洩力。那家法由精鐵而制,是祖宗放下來的,專為懲戒不肖後人,打人極傷,拍在後腰上已然将近麻木。
他抓着凳子,依舊不告饒,身上卻猛然撲來一個人。
程蕭若全然用自己的身體将他護住,結結實實挨了一棍,程蕭疏要去推她,卻始終推不開。
一是因為他已經因疼痛失力,尋常人挨了這家法不到十下便要暈過去,程蕭若現下已是強力撐着,且程蕭若也是習武之人,自有她的力氣在。
見自己平素裏最寵愛的小女兒也來發瘋,程隐澹這才回神停下,深吸一口氣質問道:“你又是做什麽?難不成也要護着這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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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怎麽舍得打小蜧?”程蕭若無視程蕭疏推他的手,倔強答:“若是父親再要動手的話,女兒便再不理父親了!父親連着女兒一并打死就是!”
她這般強硬回話,後者便微微怔住,其他人也終于有了轉圜的時間。程蕭廬更是當着他面直直跪下:“小蜧今日所行之事,皆是因為我這個兄長管教不力,父親要罰便罰我,剩下的家法也由我來受,何苦這樣去打他?小蜧才十六,怎麽承受得住?”
他話畢,唐意何也随之跪下求情,程蕭昕則連忙到程蕭疏和程蕭若身邊,心急得要落出眼淚,将他們扶起來:“快別趴在這裏了,叫人看看有無受傷。”
家法被狠狠扔到地上,見着兒女盡是如此,程隐澹頓時怒不可遏,只覺頭腦氣得發昏:“你也知道他十六了?就是你們這樣慣着他,才把他慣成了這般這樣!他現在敢夜闖東宮,明日還敢幹什麽?”
“他明日能幹什麽?”一道女聲忽然傳入,程蕭疏終于擡起頭來。
因是入宮請罪的緣故,壽德長公主李清妙衣着素淨,不比平日半分華貴堂皇,但大抵天家威儀生來如此,只是一句話便叫人只得噤聲。就連程隐澹都有些心虛地低頭,不敢再看這位結發妻子。
李清妙見狀冷冷笑道:“我倒是要問你,谷家做的好事,你打小蜧做什麽?咱們這些兒女裏自小到大有誰挨過家法?小蜧難道不是你的孩子,你就下得去手?”
程隐澹一言不發,程蕭若只如看到了救星一般,迅速從程蕭疏背上爬起來,也不管禮法便撲向她母親,“母親從宮裏回來?”
李清妙摸摸她的頭,颔首:“我已見過陛下與皇後,無需多慮。”
程蕭若方才綻出笑顏,又往她這裏貼了貼緊,宛如靠着她的大山。程蕭廬的神色也舒緩很多,但依舊問道:“太子殿下不計較麽?”
“太子哪裏會和小蜧計較?過幾日叫小蜧規規矩矩去給他賠個禮就是。”李清妙讓他和唐意何快起身,別再跪了。再望向程蕭昕,不由得走近握住她的手,難過道:“怎麽又瘦了?你五弟若引得你憂思,那才是真真該死。”
程蕭昕連連搖頭:“是女兒自己想回來,不怪小蜧的。”她今年也還未怎麽與母親李清妙相見,此時再一會面難免動情:“女兒好想你。”
她們一番敘話,程蕭疏卻還趴在凳子上無法動彈,但也不吱聲。他平日裏得到的關懷已遠勝其他兄弟姐妹,二姐如今有孕,與母親見面本就不易,他不會去掃這個興。
倒是程隐澹想起他還在那兒趴着,此時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雖說也被攔下,但氣确實早已消了大半,故而只沒好氣地擺擺手:“把五公子扶起來,叫醫師看看,待上了藥再叫他去祠堂裏跪着。”
“慢着。”李清妙這才想起自己為何剛回來,呵住準備扶程蕭疏起身的下人,走到他身邊,擡手便當頭給他來了一巴掌。
程蕭疏被這巴掌打得腦袋發懵,眨眨眼頂着張蒼白的臉望着自家母親,不想李清妙又是一掌打下去,絲毫不心軟:“瞧瞧你給你父親氣成什麽樣子,道歉了沒有?”
程蕭疏默默低下被打得雙眼冒花的頭,道歉:“父親,抱歉。”
程隐澹不做理會,長嘆一聲:“還不快帶五公子去上藥。”
精鐵打造的家法哪裏是這麽好受的,程蕭疏的裏衣全然和背上的血肉黏在了一處。醫師小心翼翼地給他剪開上藥後,又叮囑他千萬要靜養,否則便要留下舊疾,這才叫程隐澹暫時去了叫他跪祠堂的心思。
程蕭疏一夜未眠,因着傷口趴在床上沉沉入睡。
只是夢裏也不得安生,他見自己循着一條小道往叢林深處走,耳邊不斷傳來鳥凄哀的叫聲,有如杜鵑啼血,聽得他無比揪心,忍不住跑着靠近那聲音。
然而盡頭是一方籠子,一只被折斷翅膀的鳥奄奄一息地伏在裏頭,他想上去打開籠子,可籠子沒有開口,他拔劍試圖砍斷籠子,可籠子怎麽也砍不壞。
他萬般無奈,只得取水來喂那只鳥,那鳥恹恹地擡起眼來看他,忽然變成應亦骛的模樣,一雙好看的眼睛裏被淚水打濕,攥着他的衣袖哀聲求道:“救救我好不好?”
程蕭疏自然颔首,可擡頭一望,方才發現頭頂全是鐵栅欄,不見天日。鳥籠外的世界依舊是籠子,原來他和面前的鳥并無區別,都被囚在籠子裏。
程蕭疏驟然驚醒,呼吸不住沉重,他剛一睜眼,一只手便關切地撫摸他額頭:“小蜧?”
程蕭疏聞到熟悉的氣息,心安許多,一夢宛如未睡,他疲憊閉上眼睛:“娘,我做噩夢了。”
李清妙好笑:“還是個小孩呢,怕噩夢。那我讓你大哥來陪你睡?”
程蕭疏才露出笑:“不要。”
“你不必怕什麽,一切有娘在。”李清妙收回手。
沉默片刻,程蕭疏還是問:“娘,太子為何會如此決斷?”
李清妙在朝堂上頗有分量,太子之前也與這位姑母親厚,必然的傾向忽然失去,實在很是蹊跷。
李清妙卻答:“他在警示娘,他知道我做了什麽。”
一石激起千層浪,程蕭疏握緊她的手,卻被她輕輕一拍:“無須擔心,他不敢對我動手。”
木已成舟,可是程蕭疏還是得問個清楚:“還是莫要留下首尾……太子心狠,不比懷王。”
“他是太子,理應如此。太子的身份在一切親緣之前。”李清妙安慰他:“娘自會處理好。”
“太子不是平庸之輩。”程蕭疏提醒她。
李清妙颔首,不欲再就此多言:“娘知道。我今日向你舅舅求了恩典,說你不愛讀書,請他送你去你三哥那兒參軍半年學規矩。傷好後就啓程,你當是認錯去避風頭,半年後再回來。”
他三哥程蕭年,出國子監時又正逢南夷叛亂,程蕭年不願入仕,便叛逆離家出走南下投軍,從一無名小卒做起,全靠自己掙軍功晉升,現已成了四品壯毅将軍。平日裏只有拿到探親名額時才能回豳都,叫家裏人都很是挂念。
眼下确實該出去,算作懲戒也好,避風頭也罷,他冒犯了天家威儀,總得給外頭一個交代。程蕭疏應下:“我也想三哥。”
“你三哥前幾日來信還念着你……”思及程蕭年,李清妙恍惚一瞬,又趁着這話繼續道:“你放心待着,待你從嶺南回來我便給你定親。”
“不過張敞上回便同你父親說了,你上次是為個姓應的庶出,這次又是為了這人。我告訴你,你若真看中這人,要他當個男妾還差不多,娶夫便不要想了。”
程蕭疏不答話,李清妙只得無奈再問:“小蜧,你在想些什麽?到底喜不喜歡那人?你若實在喜歡早日定下也好,怕你無聊,納了他叫他陪你去嶺南就是。”
“我不知道。”程蕭疏轉過臉說,“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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