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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應亦骛抱着腿坐在桌邊,擦着自己發腫的唇,打斷程蕭疏:“前邊兒的幾句我沒聽清。”

程蕭疏耐心地再同他念了一遍,正巧,外邊兒的下人也報,說是姑姑端藥來了。

這事每日都有,姑姑得盯着程蕭疏喝藥,他起初飲完還會吐出來,近來不曉得是不是被死士告了密,姑姑非得待他飲下後半刻方才願意離開。

姑姑走後,程蕭疏也不願再念書了,郁悶地坐在廊下逗鳥。

應亦骛看着好笑又可憐,走到他身後:“母親也是為你好。”

程蕭疏直答:“迂腐。”

不迂腐會願意和他好好過日子?早不活了。應亦骛還同情他:“其實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命裏有時終須有……”

“我沒有?”程蕭疏問。

應亦骛看着他,目光憐憫,似乎在無聲地問他“有沒有你自己清楚不是嗎”。不想程蕭疏頗為煩躁,立刻站起轉身離去。

“大半夜的你又去哪兒?”應亦骛問。

“寰宇房。”

整日與飛禽厮混,夜裏都還不忘,真是十足的游手好閑……應亦骛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白日陪我看詩就叫你倦了?這麽迫不及待去找你的鳥?”

程蕭疏回首看他,“我哪有說倦?”

“你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敢說自己不煩?”

“我本就不愛看,還要強行喜愛?”程蕭疏邁近幾步,順便取了挂在應亦骛面前的鳥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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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亦骛被他這一舉措激怒,“你大可以自己回府,誰要你陪我看的?”

“我陪你看還是我的錯?”程蕭疏問。

“分明是你先威脅我!我自己怎麽就不能看了?難不成你還能賞析出什麽名頭來?”他在那兒好好賞他的詩,程蕭疏卻非要來橫插一腳,說什麽要不然回府要不然陪他看,這不就是威脅?他現在連看詩都要經過這人允許了?這實在太荒謬。

只是此言一出,程蕭疏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顯然變了。

“我不能賞析出什麽名頭。”他輕輕笑了笑,盡是自嘲:“你厭惡我,自然看我哪哪不順眼,所以做什麽都是錯的,都不會合你的心意。”

應亦骛反問他:“不然呢?我又不是你豢養的玩物,你當我同那些鳥一般要乖乖聽你的話麽?那你那日不如給鳥喂藥,給我喂什麽藥。”

他又不能強制叫自己喜歡上程蕭疏,相敬如賓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為何這人還不滿意?

程蕭疏不語,卻重新在廊上坐下。

他慢悠悠打開鳥籠,那鳥卻待在裏頭,不過探頭往外望了一望,又縮了回去。

“你不是要去寰宇房麽?”應亦骛現在是看到他都煩悶:“還不快去?”

程蕭疏依舊不答,擡手撫過鳥羽,鳥親昵地靠上他的手掌,還是不曾嘗試跨出鳥籠。

“應亦骛,沒有哪只鳥不愛自由的。”程蕭疏不看他,大部分心思都用來逗鳥玩,嘴上的話卻叫人聽着莫名不太舒服:“但是飛出去的話,它們根本活不了,外邊有很多猛禽,稍稍不注意就會死掉。”

又來,又來以鳥喻人,自己究竟哪裏像他養的破鳥了?應亦骛冷聲答:“世間萬物,即便是蝼蟻也自有其求生之道,不過是你自作多情。”

程蕭疏置若罔聞,只繼續道:“你有一只很喜歡的鳥,這只鳥不親你,喜歡別人,不聽你的話,總是傷你的心,最終還想離開你逃到別的地方去。”

他關上籠子,擡頭看向應亦骛:“如果是你的話,你不會氣到想殺了他嗎?”

應亦骛頓時明了,不自覺退回一步,雙唇微張:“程蕭疏你……”

他的背立刻冷下來,明明已然春暖,四周卻都涼飕飕的,應亦骛強打起膽子答:“就算你是長公主之子,也不能肆意妄為、随性——”

“我不就是個混賬麽?少幹一件事多幹一件事都是個混賬,遛鳥是混賬,殺人不也是混賬。”程蕭疏驟然站起,吓得應亦骛眉心一跳,直直靠在牆上。

雖然慌張,但他還是抓着袖子極力駁斥:“簡直胡言,人命豈由你如此踐踏?”

但程蕭疏止住了靠近,并未再動。

“你這麽緊張做什麽?不過跟你聊聊天罷了。”程蕭疏回頭重新拿起鳥籠子,揚長而去,不見身影。

應亦骛好久後才平息心情,做了一夜噩夢,戰戰兢兢,心有餘悸。

好消息是,自那之後,程蕭疏便鮮少再回穆國公府,多數時間都待在壽德長公主府中,十餘天裏,應亦骛竟然都只與他見了寥寥數面,二人見面也不說話,關系很是疏離。

程蕭疏不在府上,應亦骛照舊過着自己的日子,他時不時與褚語海書信往來,漸漸也不再噩夢,只是不過幾日時在府中遇到程蕭若,對方問了他些話。

她穿着身官服,大概剛從大理寺回來,朝應亦骛一笑:“亦骛,這幾日怎麽沒見小蜧。他去何處了?”

應亦骛答:“大約是鳥房。”

“你們吵架了?”程蕭若開門見山。

應亦骛一時無言以對,聽她了然于胸的語氣:“哦,他是這樣,心情不好就會在鳥房裏待着,你無需在意。”

她這話說得很尋常,但聯想起之前送程蕭疏去嶺南的事,應亦骛便不得不多想些:“四姐尋他有事?”

“沒有,不過多問兩句。”程蕭若問:“我正好要外出去玩,亦骛一起?”

她還是頭一回邀自己,不去自然不成。應亦骛颔首:“好。”

可直到下了車馬,他方才知道自己到了怎樣的地界。平康坊內燈紅酒醉,氣暖風香,應亦骛不由愣怔:“這裏……”

“緊張什麽?你還怕我五弟不成?”程蕭若只問。

是了,他不過來一趟平康坊,又不做什麽,還是程蕭若帶他來的,有什麽好心虛的,又為什麽要緊張、擔心程五怎麽想?

見他有所動搖,程蕭若拉着他便往裏走,也不再給人離開的機會,張嘴便喊:“蘇娘。”

待一個婷婷袅袅的女子出來後,她又笑着問:“在哪個間兒?”

蘇娘不答,只好奇打量應亦骛一眼:“這就是你五弟婿?”

“正是。”程蕭若答。

“瞧着倒是個腹有詩書的人呢。”蘇娘嬌笑道:“和你五弟确實不怎麽搭,難怪要那樣不擇手段。”

她們說了三兩句,講得應亦骛好不赧然,好在蘇娘雖然話多,卻也将人帶到了雅間外,姿态極好:“請。”

門被打開,程蕭若先一步邁入,應亦骛緊随其後,當場凝在原地。

原因無他,這雅間中只有兩人,一個看着三十來歲,模樣粗犷,發色微微泛紅,瞧着像胡人,也同樣飲得滿臉通紅……另一個便是程蕭疏。

他單手托着臉,眼睛垂着,不曉得飲了多少,聞聲不急不慢地擡起眼來,見到是應亦骛後,只問始作俑者:“程蕭若,你做什麽?”

“好啊,有家不回,所以連姐姐也不認了,還直呼我名。”程蕭若自己都沒大沒小慣了,并不和他計較:“這位便是黔州刺史荊瑞淵荊兄?”

荊瑞淵起身舉杯:“正是。”

黔州是上州,荊瑞淵官階三品,高于程蕭若,但他主動舉杯便不是要拘禮的意思,程蕭若便舉杯回飲,各自入座。

應亦骛原本準備随程蕭若,卻見程蕭疏又那樣看着他,只得在他身邊坐下。

人剛一沾座,一只手便悄無聲息地握住了他的手。這種行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應亦骛知道無法抽手,只得掐捏他的掌心,反倒被握得更緊。

手背被指腹緩緩摩挲着,他雖一言未發,卻自有番難言的缱绻。這便算是将那日的争執和恐吓都一筆勾銷了,應亦骛也不覺漸漸停止掙紮,任由他十指相扣,擺弄着手指肆意交纏。

他小聲又無奈地說:“你輕些。”

程蕭疏也覺得自己握得有些用力,卻不想松開。他好想他。

荊瑞淵再說了些什麽,他都聽得漫不經心,只在應亦骛掌心裏一筆一劃寫着字。應亦骛被撓得好癢,極小幅度地抖着往他懷裏靠,分辨出他寫了什麽後,忍不住轉頭嗔怪地瞪他一眼。

程蕭疏覺得他好有趣,瞪人都好看,剛準備為他斟杯果酒也甜一甜,數支羽箭卻驟然破空入內,一時蠟燭全息,雅間和外頭的走廊都陷入黑暗。

應亦骛不免驚慌,程蕭疏卻已将他擁住,後知後覺的心安浮上時,屋中氣氛驟變。

一場打鬥開始得突然,人都不曉得是從何處湧入的,好不混亂。應亦骛只能察覺到自己始終被護着,刀劍相交聲中,驚慌足以覆蓋一切,他什麽都反應不過來。

“血……有血?”他嗅到了味道,禁不住問。程蕭疏不答,不過一會兒,外頭喧嘩起來,雅間內卻寂靜無聲,他撫了撫應亦骛的背,說:“好了。”

蘇娘帶着幾個男子進來,燭火很快被重新點燃,應亦骛不自覺抓緊程蕭疏的手,依舊驚慌未定,不住發抖,才看見地上負傷的七八個賊子。

他是文人,每年去看的打馬球于他而言就是最激烈的運動了,何時見過這樣的場景?程蕭疏将他帶近了,安慰道:“無事的。”

應亦骛倉促颔首,不料聽得一聲“小蜧小心”,便被程蕭疏直直拽到身後。利器刺穿皮肉的聲音叫他頭皮發麻,着急擡臉試圖去看清情形,卻被連帶着濺了一臉的血。

血。

……死了?有人死了?

怎麽回事?

程蕭疏将劍扔到地上,回頭道:“現在真的沒事了。”

應亦骛卻擡起眼,面上的紅色血珠清晰點點,驚恐無比地看着他:“……你殺人了?”

“他們大概是逃出的山匪,都身負數條命,實在該死。”荊瑞淵率先解釋道:“五少夫人不必為五公子擔心。”

濃重的血腥味将他包圍,應亦骛偏過頭幾欲作嘔,程蕭疏上前想扶住他,卻被他慌亂地連連退開。

“不要過來。”應亦骛面色蒼白,他扶住梁柱,拼命搖頭,所言已然颠倒混亂,從警告到乞求:“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我怕你,怕你,求你不要過來……求求你,求你了……不要殺我、不要過來……”

原來程蕭疏那天不是吓他的,他真的會殺人,下手那樣利落、果斷,毫不留情。

應亦骛好怕他,那些噩夢悉數成真般,仿佛下一個要被一劍穿心的人就是自己,連頭都不敢擡起,極力想将自己縮成一團。

程蕭若看完全程,心道完了完了,她想上前勸解,轉頭卻看到程蕭疏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面上神色似哭又似笑,好生怪異。

須臾後,他終于開口:“……四姐,幫我照顧好他。”

而後轉身離開,竟如逃走一般。

謝謝各位的支持與喜愛!15號上夾子不更啦,16更~為表感激小應在此給各位作詩一首!

詩名:《奉媽媽之命為幹媽所作》

作者:應亦骛

啾啾啾啾啾,

啾啾啾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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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啾啾啾。

程蕭疏:寫得好!(拍尾巴)(賣力拍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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