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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應長天前腳剛從宮中回來不久,應亦骛還來不及尋他,後腳宮中便來人送下許多賞賜,太皇太後身邊的貼身女官朝應亦骛道:“太皇太後很喜歡小公子,希望他能時常入宮陪伴。”
應亦骛心中忐忑,不能拒絕,只得試探道:“下官謝太皇太後恩典,只是小兒愚鈍,只怕沖撞太皇太後……”
女官溫爾一笑,只回:“應大人不必擔憂。”
等浩浩蕩蕩一群人離開三門巷後,應亦骛看向應長天,一時氣急,語氣也不由重起來:“誰準你進宮的?”
文問沅怕他打孩子手板,先将應長天護住,應長天倒是不懼,自個兒将手伸了出來:“對不起。”
他好像生來就懂事一般,自小到大極少犯錯,現在又主動如此,應亦骛低頭看着他,實在下不去手,半晌後蹲下身問他:“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應長天答:“我不曉得為什麽,春宴上太皇太後見了我就開始落淚,接着召我去她身前抱着,似乎在喊我什麽‘小利’,聽得不太清楚。又問我年齡和姓名,春宴結束,便被一并帶去她宮中用膳。”
他說完話後,周遭一時沉寂,再看應亦骛,他眼眶居然也已泛紅。
“小蜧……”應亦骛忽然失力,頹然站起時不覺趔趄,他傷神良久,再擡眼一看應長天,除卻口鼻肖他稍顯秀氣清俊之外,眉眼早已與記憶中的那個蛇面具男孩重疊到一起。
思及此處,淚水奪眶而出。
應長天詫異地看着應亦骛匆忙擦去眼淚,連忙上去拉住他父親的手。他最初只是想去宮中而已,也并未料到後來發生的事,可應亦骛只是微微搖頭,先會兒苦楚的神情被揭過,道:“太皇太後若是再召你,你去就是。”
壽德長公主謀反之事已過七年,而當今陛下雖好玩樂,但确實寬仁,應當不會再計較。且如今太後能公然賞賜,想必早有考量,他倒是不必再為此事緊張。
應長天今日連見兩人落淚,心中早有定論,那人肯定就是他另一個父親了。
“祖母。”應亦骛為免失态離開後,應長天輕輕握住文氏的手,微笑:“若有機會,我們還是勸父親再覓良人罷。”
初伏過後,愈發燥熱,上頭那位的心思也活躍起來,全然在宮中坐不住。自上次早朝便隐約透出要去大辦狩獵,又說順帶重辦停滞了多年的武舉,這理由十足充分,好似他主要目的不是為了玩,故而并無人上書表異,所以這回便明明白白地下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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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差事自然交由禮部去辦,圍場在京郊,一連數日又是烈日當頭,誰都不願意去幹這活,最後這苦差事便經應祯榮授意理所應當地落在了應亦骛身上。
雖然在朝堂上也有不少知交好友,但禮部到底又是一方小天地,外人難以入手,故而應亦骛自入禮部後其實沒少受他磋磨,面對這等差也只能應下。
去圍場之前,他先到詩社與諸好友聚了一聚,待衆人都離開後,徐塗恭私下來同他說話:“我二哥聽了你在禮部的事,叫你不若先推卻裝病在家,等年後他就想法子給你調職。”
徐塗恭入仕兩年後便覺不适,自請辭官,現下他與他二哥徐塗溫關系已有所緩和,倒也不用為生計奔波,過得悠閑自在。
應亦骛見他雙眼依然如舊時在書院時般清澈,面上全然不見一絲被世事俗務沾惹上的塵埃,心底有些豔羨。
他搖頭:“我授官時令兄也多有相助,怕是讓你有些為難,也——”
徐塗恭怕他推拒,忙打斷他的話:“應兄此言差矣,其實若不是我,兄長因着與程五的交情……”他終于意識到不妥,聲音小了些,道:“總是要幫襯一二的,應兄不必太客氣。”
話已至此,應亦骛到底未拒絕忠正伯府的好意,調職自然很好,但該辦的差他還是得做,第二日便去了南林圍場。
圍場的人辦事還算上道,不過多久便差人端上冰鎮的寒瓜供禮部、工部的人消暑,喬煊柳的老丈人任過工部尚書,在其中有許多舊部,他便也在工部當值。原先這種苦活自然是輪不着他來幹的,可聽說應亦骛在此,他還是自請調來,二人趁着方才的清涼,坐在棚下一邊吃寒瓜一邊閑談。
只是還未說上幾句話,便聽得隐隐的責罵聲自遠處傳來,應亦骛擡眼看去,只見一個男子正指着另一個男子破口大罵:“大人們都在這辦事,誰準你進來的?萬一沖撞到了……”
那男子手還提着板車,板車上有兩個巨大的木桶,只看一眼便叫人覺得沉重,他腰身佝偻,垂着頭未曾答話,喬煊柳卻是皺起眉,“倒也不必如此嚴苛。”
罵咧聲雖然不太清晰,但持久地傳來,喬煊柳忽然起身,端起盤中的冰鎮寒瓜走向那兩人。
“夏日炎炎,吃些東西消暑罷。”他向來不是那樣盛氣淩人的做派,即使心中不喜那指責不斷的男子,但還是好脾氣地将寒瓜遞到那人面前。
那人自然驚喜,忙不疊地謝下接過了,不料之後喬煊柳又将剩下的寒瓜送到那垂着頭的奴仆面前,微笑:“你也吃些吧,我瞧着你先會兒在裏頭忙了許久,應當很熱。”
那奴仆未曾擡手,又聽着管事的呵斥:“喬大人給你接下就是,磨磨蹭蹭什麽?”
至此,他終于伸出一雙粗糙的手接過寒瓜,又垂下頭道:“多謝喬大人。”嗓音已經粗啞,仿佛被火燎過,可見也是很渴水了。
“無須如此。”喬煊柳側臉看向管事,說:“圍場中一切照舊就是,不會影響工部,諸位都是為陛下辦事,盡心盡責而已。”
他這回說得明了,那管事頓時紅了臉,連連颔首,喬煊柳不會向人說重話,見他羞愧窘迫,因而也不太好意思,又安慰了幾句,至此方才往涼棚下走回。
那兩人飛快吃完寒瓜後,奴仆拉着車向外走,應亦骛這時發現,這人的腿竟然是一瘸一拐的,如此行動不便,不知道每步是不是都行得艱難……喬煊柳已經回來了,他停止住無端的猜想,擡眼笑:“你還是和從前一樣。”
喬煊柳無奈道:“泥菩薩而已。”
一陣風吹開,帶着還未融化冰塊的寒氣,應亦骛擡眼看,日光太盛,叫人睜不開眼。
心中忽然莫名悵然,仿佛頃刻間已錯過了什麽十分重要的事物,可是細究過後,又尋不到緣由,真奇怪。
自那回應長天入宮後,太皇太後便常常召他,恰好這日李謹槐攜謝燮陵來她宮中用膳,正好撞到應長天。
應長天倒是反應極快,立刻行了禮,李謹槐則凝滞很久,方才恢複如常,竟然上前将他扶起,又把他抱了起來,問:“你叫什麽名?”
應長天一字一句規整答:“回陛下,草民應長天。”
“上有青冥之長天……倒是個好名字。”李謹槐眼中浮現出一絲懷念,而後很快轉為釋然的笑意:“原先皇祖母跟我說起我還不信,現在一看,你和你阿耶小時候可真像。”
聽到此話,他發覺皇後也正打量着他,不過他們的目光其實并沒有什麽差別,都像是在透着他看另一個人。
這雖叫人不快,不過也無傷大雅,借着他們對故人的愧疚所受到的好處便當作是補償罷。無所謂,他全然收下。
應長天聰明睿達,很得宮中三位貴人的喜歡,不過多久後,陛下又差人送來不少賞賜,此事傳出後,歐晉洪再拖着一身疤來學堂時,也再不敢領着人罵他是小野種,應長天的日子清淨許多。
如此閑适地待到月底,陛下心心念念了許久的狩獵和武舉終于被端上臺面,因為學子多勳貴子弟的緣故,谷府的夫子也順勢給這些孩子放了假,好叫他們安安心心去玩。
華姨至今未歸,再回到圍場,應長天首先去了犬房附近,可是登上高樓俯視許久,卻未再見那個一瘸一拐的奴仆再外出行走。
他心中揣測許多,轉身正欲離開時,卻忽然見到那個他想見到的身影。
應長天并不慌亂,只問:“你未去三門巷尋我?”
“時機未到。”那人答:“所以公子方才是在這尋我。”
這倒沒有什麽好隐藏的,應長天承認了。但他已經起過殺心,眼下獨自面對這人終究有些沒把握,故而他借口側身便要走,可剛邁出兩步卻被定住:“公子年齡不大,心思卻不少,看來你對派來的人是全然不關心了?”
應長天沉默一晌,回頭直視他:“若是不能完成任務,何必令我費心。”
“上次的事,我不會透露。”奴仆卻并未和他追究,依舊秉持着先前的态度。
“……”應長天忽然問:“你叫什麽名字?”
對方答:“辛浩繁。還請公子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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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