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六十九章

應長天這日未在宮中待太久,因太後有些微恙,許多人都來探望,離開殿中不久便遇到了位衣着華美的女子,應長天自覺向她行禮,不想那道身影停在他面前,忽然懶洋洋地問:“這就是程五的兒子?”

平日裏送他出宮的都是太後身邊的女官,今日因她臨時有些事務,便匆忙指了身邊一個資歷尚淺的宮女送應長天,大抵也是頭一回對上這等事,眼下似乎說什麽都不對,竟支支吾吾不能答,最後嗫喏道:“奴婢不知。”

那女子笑了聲,顯然并不想同宮人計較,叫應長天:“擡起頭來。”

應長天依舊規矩地擡頭平視,并不看她,卻聽她問:“你說說,你父親可是程五?”

以餘光打量,其實應長天已然猜測出這女子身份。應當是當今陛下唯一一位嫡妹,濟淑長公主李惠雲,也是谷如珍的姑姑。

雖然不清楚那個人與她之間有些什麽仇怨,但應長天倒不至于連惡意也察覺不到,只答:“家父禮部太常博士應亦骛。”

她聽到笑話忍俊不禁一般:“哦,原來是個小野種啊。既在禮部當值,還能做出這般不知廉恥之事。”又側頭朝身邊的女官道:“那就差個人去禮部問問怎麽辦事的,這樣德行的人也收麽?”

應長天皺眉一瞬,那女子卻已經不緊不慢地離開,女官得令後當真向宮外走去。

他道:“長公主怕是有所誤會。”

李惠雲回頭,為這個小孩猜出自己的身份有些稀奇,以為他要在身份之事上狡辯,便當看螞蟻掙紮般停下步伐,卻只聽他道:“我父親身為人臣,無論官居何職都是為陛下旨意,豈容公主質疑?”

被一個稚子說得啞口無言,李惠雲一時氣惱,但還不容她發作,便聽得李謹槐笑:“說得好不錯,往常看不出來,今日才發覺倒是個小忠臣。”

她匆忙側臉看去,李謹槐并未行帝王依仗,身邊只帶了幾個随從,其中還有個新面孔,行走時有些跛腳,想來就是他荒謬新封的副中郎将。

因年歲相差不大,少時又常争太子哥哥的寵愛,屢次鬧得鬼哭狼嚎、不可開交,自父皇母後及先帝陸續離開後,因世上只剩彼此至親,她與這位皇兄的關系才算有所緩和,不過仍舊一般,得個表面恭敬便不錯了。李惠雲向他行禮:“皇兄。”

“你跟小孩鬧什麽。”李謹槐側身對辛浩繁吩咐道:“你替朕将這小忠臣送回家中,也去将人攔住,我先與皇妹一并去看看皇祖母。”

辛浩繁領命,俯身恭敬道:“小公子,請。”

Advertisement

應長天又向陛下、公主行禮,方才随他離去。

二人在宮中行走時皆一言不發,直到辛浩繁攔住了去禮部的女官,又帶他出宮後,應長天方才開口:“在此恭賀大人一舉成名了。”

辛浩繁并不看他,答:“小公子險些害你父親丢了官,卻是半點也不心虛。”

應長天毫不心虛:“與濟淑公主有恩怨的從來并非在下,辛大人還是少些詭辯罷。”

“怎麽?”辛浩繁也不因為他是稚子便同他在話上留情面,反而更加直接:“小公子對這宮中貴人因你父親給予的一切倒是很受用,壞處卻不願沾惹了?”

“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自進入犬房被人看見的那一刻起,底子就已經掉光了,應長天也不再同他虛與委蛇,直白答:“不過最終什麽也沒有發生,不是麽?辛大人倒也不必替我父親抱不平。”

辛浩繁擊掌:“應大人當真養了個好兒子。”

應長天倒也沒臉沒皮盡數收下:“辛大人謬贊。”

因着李謹槐稍後打算偷溜出宮,自己也不必再回紫宸,辛浩繁便照着他話裏的意思将應長天送到了三門巷外,他自以為完成任務準備離去,可在應亦骛看來卻是冤家路窄,心想早知這時就不回府了,還得裝出客氣模樣咬牙向他道謝。

“應大人不必多禮。”辛浩繁真是公事公辦的模樣,全然聽不出一點陰陽怪氣,答:“在下不過為陛下辦事。”

應長天則純良一笑,神色天真:“辛大人慢走。”

辛浩繁颔首,拖着一條腿轉身不徐不疾地離開,待他走遠後,應亦骛才對應長天道:“你少與此人來往?”

“嗯?”應長天似乎懵懂,而後颔首:“孩兒知道了。”

辛浩繁離了三門巷,便去永昌坊等待李謹槐,舊時懷王府便在此處,他頭回踏足,也是第一次與陛下出宮,心中有些忐忑,又将周遭都查探了一番方才安穩等待。不過多久,這位陛下也自宮中悄然至此,屏退一衆随從後,只帶上辛浩繁便往東市去。

李謹槐生性好玩,皇宮于他而言有如牢籠,平日有不得不看的折子要批,又有舅舅、國丈謝相等一衆大臣時刻盯着,好不容易得以出來一趟,自然是想盡辦法玩個痛快。由此到傍晚辛浩繁提醒他應當回宮時,他仍意猶未盡,只擺手道:“那邊的熱戲還未看呢,急什麽?”說罷又領着他混入人群之中喝彩歡呼,為其中一隊打氣。

待到李謹槐所支持的那一隊終于奪得魁首後,死士也終于出面一并請他回宮,李謹槐面露不虞,“朕想幾時回去就幾時回,看着你們就礙眼,滾下去。”

死士無奈,只得退下,辛浩繁又随着這位好一陣走街游巷後,終于耐不住勸決定回宮,但提出要再散散心,不準死士跟上,只要辛浩繁一人陪同。

漫步于河堤兩岸,柳色陰陰,水搖月晃,李謹槐忽然停下步伐靠在欄杆上望着一片中天月,道:“有時,朕真想從這河裏跳下去。”

“陛下萬不該有這等想法。”辛浩繁道。

李謹槐只笑笑:“朕也知道,其實他們并不認可朕。”他眨眨眼睛,瞳中不知是因為倒映月色才閃閃發亮,道:“謝相嘛,是我老丈人,他和舅舅不得不扶朕這爛泥。太子哥哥……不,是先帝的舊部,看在他的情面上待朕也算忠心,就連朕身邊這些死士也只是沿襲祖訓效忠于朕,他們都各司其職,各盡其責,朕就算不甘願,也不能太辜負他們。”

他轉過身拍拍辛浩繁的肩,不知到底是在安慰他人還是在安慰自己:“你算是朕第一個親自提拔的人了,可要好好幹,也別辜負朕。”

辛浩繁答:“臣定會護陛下周全。”

李謹槐樂呵了,好笑道:“你是真悶還是笨啊?以後當着外人面答話可得講漂亮些,應當說什麽‘萬死不辭’這樣的話,學着——”

辛浩繁先他一步回過頭,擡手以刀擋住箭矢,将李謹槐護在身後,

數個黑衣人将他們團團圍住,辛浩繁單打獨鬥許還有勝算,眼下還要保護李謹槐,自然吃力,偏偏死士還被支走,李謹槐情急之下,只能跳入河中。

辛浩繁停下打鬥,也随即一躍而下,兩道重物落水聲響起,刺客面面相觑。

今日禮部中應酬,他一位上峰招來許多妓子陪同,應亦骛有些不适應,只淺酌了幾杯便到外頭透氣,正略有詩興欲叫人備好筆墨寫下時,卻見水面上忽然浮出兩個人頭,不由被吓了一跳。

辛浩繁還帶着李謹槐,這位皇帝已經在水中嗆到暫且暈了過去:“應大人,切莫聲張。”

應亦骛連忙點頭,驚訝不已。

半晌後,應亦骛叫人單獨支出的小船靠岸,李謹槐也終于悠悠醒轉,“這是在哪兒……怎麽就只有你一人?”

雖然當時死士已被李謹槐支開,但想來不會離得太遠,在聽見打鬥聲時就該趕來救駕,但他們卻遲遲未到,而後來下水追他們的刺客也不過寥寥幾人,并不像真的要殺人的樣子,最大的可能便是——這是在試探他。

他的過往寫得清清楚楚,要試探他只有兩種緣由,一種他哪裏露出破綻被懷疑了,另一種就是,他極有可能要被重用了,作為李謹槐的獨臣被重用。

辛浩繁答:“臣不敢走漏風聲,現在禮部應博士的船上,陛下還好嗎?”

李謹槐半坐起身,擡眼望去,果然見應亦骛坐在船頭,小心翼翼地向他行禮,手上還握着船槳,笨手笨腳十分吃力的模樣。

他不由笑出聲,又躺了下去,全然不擔心的模樣:“說來在潛邸時應博士還做過朕的府臣,一晃這麽八年竟都過去了。”

應亦骛自然聽得見,不曉得恭謹地做了什麽回答,李謹槐未聽進去。

他只是越想越覺得好笑,懷念伴着悠久的記憶随船槳劃動的水聲緩緩流開,皓月當空,還照天涯。這樣靜谧閑适的光景好像近在眼前,又仿佛早已蕩然無存,煙消雲散。李謹槐又擺擺手:“好了,你去幫應博士劃船罷,叫他進來同朕敘敘舊,否則不知道他要劃到何時才能靠岸。”

辛浩繁領命,自應亦骛手中接過船槳,雙目交接的一瞬,不知是船不穩還是他不适應這樣的小舟,略微搖晃了下,匆忙之中不由抓住辛浩繁的手腕做支撐。

冰冷的,辛浩繁全身都被水浸濕了,額上的發絲也略顯淩亂,應亦骛被狠狠凍了下,方才遲緩地松開手,他心中很是不自在,可再擡眼去看對方,他只恍若無事一般,已經移開目光專心去劃船。

好熟悉……

他略有失神地朝船艙內走去,溫熱的掌心仿佛還能感受到方才的冰涼。

可分明是全然不同的人。大概是喝了些酒,有些恍惚吧。應亦骛搖搖頭,連忙摒棄掉各種荒謬的想法,專心去同李謹槐談話。

船艙內,李謹槐不知提到了什麽趣事,忽然放聲大笑,應亦骛的笑聲也混在其中,小聲卻清晰。

辛浩繁揮動船槳,将小舟平穩帶動,天上一輪婵娟雖始終不變,卻直送他們到岸邊。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随。月如此,人亦如此。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随。”引用自《把酒問月·故人賈淳令予問之》(李白)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