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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回想起萬壽節那夜,應亦骛依舊有些懵然。
他是希望自己的《常棣圖》能入陛下的眼,叫自己得些賞賜,也能令禮部中人稍稍忌憚些,不敢在他的考評上大做文章,卻也未想到,自萬壽節後,李謹槐便時常召他入宮作畫賦詩,一連數日皆是如此,自己這算是……得了重用?
“應博士,陛下喚您呢。”內侍笑着提醒,應亦骛連忙回神行禮道歉,李謹槐則不在意地擺擺手:“從前只知道你作詩不錯,不想畫技更佳。”
應亦骛自然謙虛,李謹槐聽着他答話,扭頭依舊賞着這人新繪下的《鴛鴦圖》,不樂意道:“嘴真笨。朕誇你就誇你,推卻什麽?現今那些個畫都富麗堂皇地往紙上堆,恨不得繪成天宮神仙,畫紙上還是多些寫意才好看。”
可應亦骛确實嘴笨,不善逢迎,最終只能答:“臣謝陛下賞識。”
“這幅鴛鴦也實在畫得很好。”李謹槐透過畫紙,悵然若失:“昔為鴛和鴦,今為參與辰。”
應亦骛見他模樣,不覺又提筆寫就半阕小詩,大約也是些安慰的話,照着他讀過的話本子冠冕堂皇地寫着什麽“魂魄夢中來相見”,卻将李謹槐哄得很是開心,先是命他寫篇長文細細描述,又叫他在天守節前将東宮中幾處景色繪下。
不過多久,李謹槐要去處理政務,應亦骛只得先行退下,出殿時恰好遇到前來上值的辛浩繁。對方今日着衣正式許多,不似往日那般素樸,規整折了上巾,衣紫腰金,腳踏六合靴,挺拔英……好吧,英俊。
大約權勢當真是最無與倫比的修飾,現在看他倒也能從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上看出俊朗了。自然,他不是由心覺得此人好看,大概是欣賞這身紫衣。
應亦骛愣着看了人半晌,方才覺不妥,連忙向他颔首寒暄:“辛将軍。”
“應大人。”辛浩繁擡手向他回禮,而後不再多言,進入殿中。
不過兩日,應亦骛便将那篇《參辰賦》寫完了。但作畫作詩多着,為陛下寫文章還是頭一回,心中怎樣都沒底,打算找友人幫他看看是否有需要修改之處。
待陸續叫褚語海、喬煊柳評完《參辰賦》時,正值谷府學堂放學,應亦骛便準備接應長天一并回三門巷,不想卻撲了個空,谷如珍還同他說應長天今日走得很早。
這不太合理,應長天好學,平素谷如珍若不留他吃晚膳,他便還要留在學堂再背半篇文章才走。但到底并未細想,應亦骛只以為他今日是累了,直到回府後,他問過下人後才知道應長天并未回來,不知去了何處。
應長天将象牙牌遞給他:“你可曾見過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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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浩繁接過象牙牌,稍稍打量後道:“并未。你從哪兒得的?”
“別人給的。”他既不認識,應長天便也不細說,只伸手向他要回象牙牌,可辛浩繁卻沒有松手的意思,反而說:“這塊象牙牌我要了。同你換如何?”
倒不是不能換,應長天垂眸思量片刻,道:“我要一個武藝高強的死士。”
辛浩繁颔首,又聽他道:“還要你答應我一件事,至于是什麽,我現在還未想好。”
辛浩繁冷笑一聲,“一塊象牙牌而已,想來你拿着它也沒什麽用處,也許還會惹禍上身,別得寸進尺。”
應長天伸手:“愛要不要。”
辛浩繁當真要将象牙牌放到他手上,應長天卻将手縮回來了:“那除死士外,每年我還要一萬兩銀子,可以随取随用,給滿三年就好。”
“你要這麽多銀子做什麽?”
應長天掃他一眼,答:“養死士不需要錢麽?”
誰家養一個死士要一年一萬兩?朝廷去年産銀也不過萬兩。這一萬兩都算作豳都一個官員全部的身家了,更何況他現在本就缺錢募兵,正是捉襟見肘的時候,哪來的這些閑錢,辛浩繁道:“沒有。”
“那就想法去找。”應長天道:“三品将軍,便是賣去你府裏所有的東西,勉勉強強也能湊出來吧?”
算了。辛浩繁閉目:“你以後可以去惠明茶坊取錢。”
應長天方才颔首,但總歸不太滿意:“再加一條,我可以告訴你是在哪兒得的象牙牌。”
貪得無厭。辛浩繁握緊手中的象牙牌:“說。”
“彈劾應祯榮,直到他無官可做為止。”應長天道。
心疼他父親麽?倒還有點良心。辛浩繁直接答:“我在朝中沒什麽勢力,現在恐怕做不到。”
應長天道:“那就想辦法殺了他。”
辛浩繁不免沉默。
若是應亦骛在此處,不知會不會罵他“視人命如草芥”、“無法無天”這類話,這小子極為邪性,殺心太重,報複心又強,自己若助他,往後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應亦骛記恨。
辛浩繁道:“那你不必再說,我會自己去查。”
應長天倒也不再挽留,轉身就走,不想一回頭便撞着個剛出現在走廊盡頭的身影,應亦骛盯着他,疑惑不解:“長天?”
他失手殺世子時,辛浩繁說應長天曾經有恩于他方才出手,可現今事已至此,這兩人還有什麽瓜葛?應長天為何連随從也不帶,要放學這段時間故意避開自己來找他?
這事有些蹊跷,但還是找着人叫他更欣喜些,更來不及思量為何辛府能叫他暢通無阻地走進來,應亦骛只俯身将他抱起:“你怎麽在這?”
“叫父親憂心了。”應長天将頭埋在他肩上,先乖順道歉,方才答:“前幾日和憑陵哥哥一起學劍術時,總覺得不得要領,又不好再問師傅,便來向辛大人讨教。”
“若不是一路差人去問,還真不知道你來了這。”應亦骛雖然不開心,卻也因着他這樣道歉心軟,“那向辛大人道謝,咱們回府了。”
應長天回頭朝他笑笑:“今日多謝辛大人,再會。”
辛浩繁并不看他,只對應亦骛道:“無妨。辛某還有要事在身,便不送了,再會。”
應亦骛也颔首辭別,親自抱着應長天離開。走出兩步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驀地回首朝他一笑,方才遠去。
辛浩繁做事倒快,第二日夜間,應長天睡下不久便聽見自己的小窗被小石子敲擊,下榻推窗一看,卻見一個約莫十二歲的少年站在他跟前,見他後便垂頭向他行禮:“見過主人。”
他要的分明是武功高強的死士……應長天皺眉:“你回去同他說,我要能幹些的人,別拿小孩敷衍我。”
可那少年屹然不動:“不知主人有何吩咐,奴自當全力以赴。”
應長天本沒有脾氣,卻也被辛浩繁激出了脾氣,“我要做的,你做不到。”
說罷便要推上窗,卻聽少年道:“那邊已将我派出,便不會換人。”
應長天垂首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分明不比自己大幾歲,于是脫口而出:“殺過人嗎?”
死士颔首。
應長天終于來了興趣,在窗上坐下,問:“殺過多少人,都是些什麽人?”
“奴殺過九人,皆是壯年男子。”少年的話語停頓一瞬:“身份不便透露,是上任主人之事。”
如此?應長天道:“你是我的死士,我問什麽你便要答,不準有隐瞞。我再問你,你可知上一任主人是否已經找到象牙牌的主人?”
少年将頭埋得很低:“奴不知。”
料他也不知道,應長天又問:“那你可認識一個叫華娘的人?”
少年颔首:“是。”
“她還活着嗎?”
“奴前幾日見到過她。”
還活着就好,應長天并不打算多問。他離開窗戶,向床榻走去,并不忘随手指出一塊地:“今夜你就睡在這兒,明日去惠明茶坊取錢安置好自己。對了,既然認了新主人,那便改個名字,以後你就叫梧夜,梧桐的梧,夜晚的夜。”
應長天到底不過小兒,要查他輕而易舉,逐一考慮并排查過後,夜間辛浩繁進了一間茶坊,将象牙牌交予管事。
管事是個胡兒,看過象牙牌後,歸還于他,又請他稍等,很快離去。
辛浩繁等待片刻,便聽見腳步聲在外間響起,門被打開的一瞬,一柄刀直直向他投來,他側身躲過,也将佩刀拔出,直指門外人。
那人一身包裹得嚴嚴實實,身形似乎也有些陌生,只能看出大概是個女子,抽出腰間另一把佩刀向他攻來,問:“那個小孩呢?”
辛浩繁擡刀抵擋:“你和他是什麽關系?”
女子冷笑:“與你有關?”
二人互不相認,一來一往間很快打出門外,卻也在打鬥中越發覺得二人熟悉。再一次出擊後,不知誰先突然停了手。
辛浩繁退開兩步,收刀回鞘,再度問:“你與那小孩到底是何關系?”
女子不耐煩答:“我和他什麽幹系?老娘是他親姑姑!你若敢欺負他,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姑姑?
姑姑。
辛浩繁愣了許久,而後明了。他極輕地笑了一聲,恍若嘆息:“原來是你。”
那女子也為他的反應所意外,似乎想說什麽,卻也覺得荒謬,故而沒有開口,直至最後辛浩繁垂下頭,問:“這七年間,姐姐可還好?”
這樣的稱呼她太久沒有聽見,程蕭若雙眼倏然睜大,不可置信道:“……小蜧?”
她摘下面上遮掩,眸中淚光閃爍,不由上下打量眼前的人,又憶起先前打鬥中的細節,生死之際尚且如此,他的表現更不似僞裝,那便是真的了,她的弟弟的腿曾斷過……程蕭若怔怔道:“你的腿是怎麽回事?”
辛浩繁垂頭看向自己的腿,還未來得及回話,門邊卻忽然闖來個步伐慌忙的人,氣都還未喘勻便對程蕭若道:“春寧侯府有急事請您前去!”
*“昔為鴛和鴦,今為參與辰。”引用自《別詩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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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