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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木上擺着滾水燙過的大紅袍,竹義鋒拎起紫砂壺,倒上過濾的茶水,慢條斯理地開始喝:“新政策還在修訂,聽說你爸已經開始幹了,太具有前瞻性可不見得好啊。”

歐翔懶成一團棉,歪着脖子趟椅子裏:“別介!這檔子事我不參與,他老人家愛幹嘛幹嘛我管不着。

竹義鋒面不改色:“你爸和我是多少年朋友了,我不忍眼看他犯錯誤。你回去替我給他提個醒,孰輕孰重他自有分寸。”

歐翔半眯着眼睛:“那您就忍心看章常委犯錯誤?您幾位當年不是好兄弟嘛,化幹戈為玉帛得

了,明争暗鬥有什麽意思。”

竹義鋒捏着茶盅笑:“誰剛說了不參與,這又開始提建議?”

歐翔完全合上眼:“得得得!我睡一覺先,您別套我話,我正事兒不幹閑事兒沒有的,不懂您幾位的彎彎道道,閑了多介紹幾位美女多給幾個錢花我就知足常樂了。”

竹義鋒看了看在陽臺上澆花的竹青青,碰碰歐翔的手:“我跟你說的事兒你認真想過沒?”

歐翔仰天叫了一聲,抱着靠枕轉了個面,甕聲甕氣地說:“我就不好她這口!別難為我成麽!”

竹義鋒招手:“青青,你過來。”

竹青青拎着澆花壺走過來,步履輕緩,面容清淡,一雙眼睛倒是靈氣,但渾身上下總感覺缺了點兒什麽。她和竹義鋒的父女情分從前年才開始,彼此多少有些不習慣。他設想她的女兒活潑外向,是各種場合主心骨的料,卻沒想到怕什麽來什麽,小姑娘竟是軟綿綿的主兒。跟柿子似的,誰逮着都想捏,誰捏她也不反抗。

輕輕嘆口氣,竹義鋒才開口:“這兩天老見你心神不寧,是學校出了什麽事?”

她捏着小拳頭搖頭,竹義鋒皺眉:“說過多少次,講話的時候擡起頭來!”

于是她擡頭和他對視,尖細的臉蛋微微漲紅,竹義鋒心裏深深嘆氣,到底是他欠了這孩子,她身上的不合時宜都是他一手造成,也不忍心再訓什麽,于是揮揮手攆她走。

她松下一口氣,重新回到陽臺去澆花。這裏唯一讓她肯花點兒心思的就是陽臺上這一群盆盆罐罐,對着這些東西時,沒人來教她該怎麽說話怎麽做,其實這傻姑娘每回跟這兒站着時,腦子裏都是空白一片,奇怪這屋裏沒幾個人願意跟她聊天,卻只有這段兒才能放空。

每當她一放空,這水就灌得多了,鮮活的植物也教她活活淹死。竹家女主人梁雨薇真心覺得這孩子命苦,連嬌養的花兒都和她作對,于心不忍便去買了好些盆栽放陽臺上供她消遣。雖不是親生的,但是梁雨薇挺喜歡這孩子,不像她的親生孩兒,清高冷淡目中無人。當然這時候她的女兒還在國外念書,這個後面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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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她過得平靜,杜夢走了,沒人拉着她奔赴各種場合,歐翔就更不用說了,本來嫌她煩,一遇上竹義鋒的差遣就找各種借口推掉,奇怪她話都不怎麽說,倒有人嫌她煩了。

傑克森是這段兒聯系她較多的人,半個洋鬼子,栗色眼睛棕色頭發,說話的時候愛笑,極有紳士風度,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裏,反正沒見沖誰發過脾氣。他隔三差五邀請竹青青賞月看星星,十次有九次不成功,但是樂此不疲越挫越勇。

今兒又在教室門口等她,竹青青在周圍人暧昧的眼光下紅了臉。她可是個相當傳統的人,對洋鬼子不來電,卻不知自身電波太強大,站那兒不動反而更加招蜂引蝶,怎麽想過個太平日子就這麽難!

“青青,這次小組賽我們得了第一名,大家夥準備去唐會慶祝,你也一起來?”

前段兒《時裝周》辦走秀,服裝款式由宣傳部征集,他們年級分成幾組報名團賽,好巧不巧這倆人剛好分在一組。她本能想拒絕,卻聽組長也邀請:“一起去!校領導也去,吩咐每人都得到場。”

她點點頭,擡眼見傑克森高興得眼睛笑彎彎。

十來個人擠進半圓的卡座,氣氛愈漸高漲,共同舉杯時,傑克森碰碰竹青青的胳膊,遞給她一杯加蘇打的百利甜。有同學鬧:“大夥兒都一樣喝,憑什麽她的不同,這哪兒成,必須重喝!”

傑克森搶過那人遞來的杯子:“我自罰三杯。”

三杯烈酒下肚,他麥色肌膚漸漸變紅,竹青青很不好意思,在周圍人暧昧的目光裏又覺得尴尬。大夥兒拍手起哄,正鬧騰的厲害,兩張桌子外的距離忽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喧嚣的場合變得安靜。經理領着出錯的服務員頻頻點頭哈腰道歉,卻不見事情的主角有任何反應,明滅交替的光線裏,系主任摸着酒杯,雙眼放光,走出卡座時還順手扯了兩個人。

竹青青和傑克森莫名其妙被帶到剛摔了杯子的那一桌,主任雙手奉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您,前兩天校長還說去看望章常委,想來常委日理萬機,應該不在國內吧?”對方沒反應,他幹咳兩聲,“呵呵,家父可好?”

章書傲靠着沙發,慵懶點頭。

主任炫耀:“這是竹青青,竹書記的閨女,前幾天剛拿了全國比賽一等獎。”說着開始倒酒,“既然到這了,咱們也得喝上一杯。這兩位是我的得意門生,傑克森你先敬章先生!”

傑克森謙遜地端着酒杯,章書傲開口:“別忙着敬,有什麽事兒直說。”

主任尴尬幾秒,随即賠笑:“呵呵,今年擴招,圖書館雖然夠大,但年久失修,設計也不合理,半年前咱就交了申請,但……上頭這批準遲遲下不來,還麻煩您抽空幫幫忙啊。”

他起先不吭聲,抿口酒半天才說:“找我沒用,這塊兒不歸我管。”

誰要你管了,還不是想讓你幫忙說說,這事兒擱您那兒不就一句話的事兒,小爺真難伺候!主任壓抑住暴脾氣,示意竹青青敬酒。傑克森的酒你不喝,我的話你拒絕,這竹義鋒閨女來敬,也代表半個竹義鋒,這個面子說什麽也得賣吧。

哪裏知道此時此刻的竹青青快到崩潰的邊緣,以前都提前知曉會遇見,哪像這會兒,稀裏糊塗就被拉到他跟前。自上次他和歐翔生日之後,也就見過一兩次面,唯獨的那一兩次竹青青明顯感覺到他不喜歡她。看這會兒,人眼皮微垂,面無表情,擺明了不想跟她喝酒。她還敬個什麽呀,但是仍顫微微舉杯:“我敬您。”

那人動也不動,毫無反應,主任悄悄撞她胳膊,竹青青憋紅一張臉加了一句:“學校的事還麻煩你多多幫忙了。”

……依然無反應。主任憤恨交加,為嘛青青同學她爸在此關鍵時刻要避風頭呢,要不然直接找竹義鋒就能辦了這事兒啊。正想開腔圓場,卻見傑克森奪了竹青青的杯子:“她不能喝酒。章先生,這杯酒我代表全校同學敬您!”

說完仰頭一飲而盡,主任欣慰啊,這國外回來的是不一樣,可塑之才啊。章先生終于擡起頭,眼睛卻轉也不轉直盯着竹青青,森冷的目光叫她站立不安,想想是不是自己太不禮貌,于是主動倒

了半杯奉上:“我能喝的。”

語畢,也仰頭幹掉。章書傲清淺一笑,揚手擱下杯子:“有點兒醉了。”

同行人立即叫人買單,走前主任還狗腿喧嘩:“那就麻煩您費心了啊!”

見人走出視線,才碎碎念:“好不容易遇見一佛爺,拜了半天敢情白拜了!”

傑克森聽着覺得拗口,好奇地問:“主任說什麽?我們剛才的事沒有辦成嗎?”

竹青青哀怨,何止沒辦成,人指不定還嫌棄你呢,像嫌棄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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