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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易錦家所在的胡同一共有六戶人家,易錦家的面積是最小的,院子不大,兩邊都住着人,稍微喊一嗓子隔壁準能聽見。
最開始跑出來的是鄰居家的孩子,隐約還能聽到他媽媽在後面叫他,“回來!幹什麽去!”
孩子倒是興奮,“外面好熱鬧!”
媽媽罵了兩句,然後誠實地跟了出來。
再然後就是張嬸,等易曉勇罵了三四句後,基本上整條胡同的人都出來了。
易曉勇實在太生氣了。
易林栾現在連媳婦都娶不上,易錦呢?這個姐姐呢?!居然還美滋滋地吃魚肉和白米飯!要知道這些東西易家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次。
這是對父母不孝!對弟弟無愛!什麽血緣親情,一結婚就全被她抛到腦後了!
“我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不報答我們就算了,現在還往我心裏捅刀子?!”易曉勇怒不可遏,“你弟弟的婚事還沒着落,你口口聲聲沒錢,這鍋裏是怎麽回事?還炖着魚?!”
沈行知擰擰眉,道:“魚是我換……”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易錦拽住。
易錦眼中含淚,卑微地祈求易曉勇,“爸,你別鬧了,小點聲,這魚是行知換來的,你要是鬧起來,行知會有麻煩的。”
“別說沒用的!我就問你,你還認不認我這個爸,認不認我們易家!”
“我當然認了……”
“認就好!”易曉勇指着易錦的臉說道,“我算你還有點良心!你弟弟這麽一個大小夥子還沒娶到老婆,村裏人都笑話!該怎麽辦你自己心裏清楚!”
易錦低着頭,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沈行知垂眸看看易錦,再看易曉勇時,眼中厭惡便多了幾分。
他攬住易錦的肩膀,安慰似的輕輕拍了兩下。
易錦打了個哆嗦。
大兄弟幹嘛呢這是??耽誤她演戲!
早已湊到一起的鄰居對此議論紛紛,“易曉勇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沖易錦發什麽邪火?”
“我剛剛聽了兩句,好像是易林栾娶媳婦的事,這易錦結婚的彩禮錢一直沒給易家吶。這不,易曉勇來找易錦要彩禮錢,易錦說沒錢,結果鍋裏還炖着魚,我都聞到香味了。”
在桃花村,女孩的彩禮錢基本上都是留給家中男娃娶媳婦的。
同樣一筆錢在各戶人家轉一遭,大家都高高興興娶上媳婦,早就成了默認的事情。
“唉,現在家家戶戶條件不好,誰家的彩禮錢不是留給兒子啊,易錦這麽做就太不地道了。”
“耽誤弟弟娶老婆,還在家裏安心吃魚……易錦這是怎麽了,她以前可是最心善的。”
有人看向與易錦關系較近的張嬸,問道:“張姐,你知道易錦咋了不?”
“什麽怎麽了?易錦好端端的,一點事都沒有,你們別嚼舌根了。”張嬸口中罵着她們嚼舌根,面上卻是憂心忡忡。
她倒是不認為易錦是自私,只是易曉勇這時候來找易錦……讓她有點心疼。
閨女剛懷孕呢,吃點魚補補身子咋了?沒偷沒搶的,就為了兒子的事,找上門來這麽罵閨女?
張嬸一直把女兒當寶貝疙瘩,她實在不理解易曉勇的做法。
不管咋說,一家人的事,不能讓易錦再鄰居面前下不來臺吧?!
“哎,不過你們看啊,這沈行知也不護着點易錦,果然和他們說的一樣,沈行知和那個知青……”
“你說淩心啊?對啊對啊,你們不知道?淩心和沈行知是一起長大的,這淩心就是追着沈行知來的,自願來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大山裏插隊。我聽說附近幾個生産大隊已經有知青回城了,這沈行知遲早得和淩心走,到時候還有易錦什麽事?”
“易錦為了這麽一個男人和自己家裏作對,真是不值得,以後沈行知走了,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咋辦?”
他們描述得繪聲繪色,仿佛已經看到易錦的悲慘下場。
張嬸聽後心裏更不舒服。
“去去,沈行知是易錦的老公,不向着她還能向着誰?淩心是誰?哪來的?”
“老丈人都上門罵了,他話都不說一句,我看他心裏早就住着別人了!”
張嬸恨得牙癢癢。
可看沈行知,他的确是沒說過話。
正當張嬸替易錦生氣時,那邊易曉勇的怒氣已經達到頂值。下巴上淩亂的胡子開始抽動,發了狠似的拿起院子裏掃地的大笤帚,兩手舉起,朝易錦走去。
沈行知幾乎是下意識将易錦拉到自己身後,擡起胳膊擋下這一擊。
掃帚帶起的冷風呼嘯而過,一切都在眨眼間發生,易錦回過神時,掃帚已經擦着沈行知的臉砸過去了。大掃帚是枝條做的,掄起來打人威力着實不小,沈行知臉上現出兩道血印。
易錦心緊了緊,她沒想到易曉勇會動手。
也沒什麽奇怪的,易曉勇是個大字不識的莊稼漢,管教子女時說不了幾句就要打人。按理說男娃皮實還淘氣,大人們打起來不用顧忌太多,打男娃沒什麽奇怪的,可在易家,挨打最多的是易錦。
易錦印象最深的是她六歲那年,易林栾打碎一個碗,張口就說是易錦打碎的,易曉勇不給她申辯的機會,拿起破舊得已經有裂痕的腰帶就抽她。
易錦哭着争辯,可易曉勇的邏輯卻是,易林栾只是孩子,孩子是不會撒謊的。
想到這無助的時刻,易錦的目光沉了又沉,她看向易曉勇時,眼中再也沒有了光亮。
“爸,”她沒再裝委屈,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動手打人是不對的。”
沈行知再度把易錦擋到身後,道:“你別管。”
說完,他冷眼看向易曉勇。
“易錦懷孕了,所以我去換了兩條魚,這事你想宣揚就去宣揚,我不怕。”沈行知聲音冷硬,“至于你說的彩禮錢,已經在路上了,你不用急,至于這彩禮錢怎麽花……錢是給易錦的,她說了算,我管不着。我們結婚以後,你幾乎沒來看過她,好不容易來這麽一次,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她懷孕才來看她,原來是替易林栾要錢?”
“你心裏只有兒子的婚事,沒有女兒的死活?”
“前些日子易林栾嘴饞,偷了我家的母雞殺了吃肉,你知道後只讓易錦讓着弟弟。現在易錦懷孕,我拿我自己的手表換了兩條魚,你氣得要打她?”
“懷了孕還下死手,你配當父親?配當外公?配做人?”
沈行知輕飄飄的幾句話,卻是擲地有聲。
易曉勇怔在原地,鄰居們也面面相觑。
寂靜的雪夜,月光格外明亮。
張嬸低了低頭,偷偷抹去眼角的淚。
易錦的遭遇她感同身受,從前她沒嫁人時,過的何嘗不是這樣的日子?別說她和易錦了,放眼桃花村,有幾個女人不是這樣?偏偏她們被洗了腦,等她們老去,只會把自己曾受過的委屈,壓在年輕女人身上。
“大勇,”有人忍不住開口,“易錦還懷着孕呢,你這是幹嘛?你是想逼死她啊!”
“是啊!不管怎麽說,她肚子裏的孩子還得管你叫聲外公呢!”
讨伐聲此起彼伏。
易曉勇臉通紅,手還舉着掃帚,可放下也不是,打人也不是,只能僵着身子舉着。沈行知的話像一根刺,直接刺進他心髒深處。
他自以為是愛女兒的,可有些事沒人點出來,他竟然一點都沒發覺。
不管怎麽說,易錦還懷着孕,他問都沒問一句不說,還逼着她拿錢……
易錦聽着沈行知的話,怔了好一會兒。
原來這些她以為後世才有的思想,現在也是有的。
任何時代都不缺進步的人啊。
易錦惋惜地看着沈行知。
可惜了,好好的一個男人,非得滿地種小草。
沈行知自是察覺到易錦古怪的目光,他心裏奇怪,但無暇顧及。他攬着易錦往屋裏走,臨走前還不忘告訴易曉勇,“易林栾是你的孩子,別壓到易錦頭上,生而不養是為人父母的罪過,和姐姐沒關系。”
這話算是徹底斷了易曉勇再為易林栾婚事糾纏易錦的路。
易曉勇臊得臉通紅,他看着門口幾個村裏人異樣的目光,丢下掃帚落荒而逃。
“哎,可憐的易錦,攤上這樣的爹媽。”張嬸嘆息一聲,頓了頓,又道,“哎,我說你們剛剛誰說沈行知不幫易錦了?你看看人家都護着自己媳婦,我看你們啊,閑得慌就去管管自己老公吧!管別人的家務事幹嘛!”
*
沈行知對易曉勇說的話讓易錦着實舒暢了會兒。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易錦都不是喜歡翻臉的性格,以前的她溫吞吞的最好說話,去21世紀以後,她看起來依然溫和,但想法已經徹底改變。
如果不是沈行知,易錦估摸着已經和易曉勇翻臉了。
領着易欣在餐桌前坐好,沈行知端了炖魚和米飯上來。
易錦看了他一眼,說:“剛才的事謝謝了。”
“沒什麽,”沈行知說,“只是怕你不好開口。”
“不好開口?”
“他沒養過我,我得罪他沒有心理負擔。”
易錦若有所思。
沈行知是怕她有心理負擔,所以才出這個頭?
恩……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個男人還挺細心?
總算擺脫易林栾結婚的事,易錦心情不錯,她張羅着給易欣夾魚,一低頭卻看見易欣眼睛紅紅的。她雖然早熟,但年紀到底還是小,剛剛經歷了親人的罵戰,一時間承受不來是正常的。
“欣欣,別怕,這事和你沒關系,好好吃魚,知道嗎?”
易欣點點頭,可心情還是低落。
“怎麽了,還是不高興?”
易欣猶疑片名額,怯怯地擡起頭,“姐,我能住在你家嗎?我不想回家了。”
“恩?出什麽事了?”
“今天我想在哥哥的桌子上看書,哥哥不許,媽媽也不讓……”易欣抹了抹眼淚。
易錦這才想起來,70年代的家對她來說實在太簡陋了。
易欣生活起來都不方便,更何況是享受過好生活的她了?
好生活要從改變環境開始,明天就把房子好好捯饬捯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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