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回歸

回歸

最讓時千帆感到不安的，是他的那雙本該清澈的褐瞳。

閃過了一道紅光。

雖然一閃而過，但時千帆确定，不是錯覺。

“伊恩，是你嗎？”不安感加重，她卻沒有後退。

伊恩垂下了頭，回答她的只有一聲小小的嗚咽。

這是…..在哭？

“誰欺負你了麽，伊恩？”時千帆按住心底的疑慮，企圖上前安慰他。

然而剛走出了一步，伊恩卻突然捂住了臉，大叫：“別過來！別過來！求你……離開！”

時千帆頓住腳步，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別過來……求你，讓我自己……不…不！”伊恩就這麽一邊語無倫次，一邊拼命地往後退。

然後，在再也抑制不住之前，他轉身跑了。

身後的呼喚聲越變越小，直至聽不見。

伊恩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直到精疲力盡，一直到理智回歸，他才敢停住腳步。

他跌坐在地，然後緩緩地蜷縮起身子，雙臂環膝。

像是要把自己縮成一個球，回歸母體。

他埋頭，淚水撲簌落下，怎麽也抑制不住。

帶着體溫的鹽水濡濕袖子，将幾處斑駁的暗紅暈成模糊的一團。

“怎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伊恩抽噎着，在黑暗中自言自語。

他能感受到身體逐漸不受控制，就連意識也被逐漸蠶食。

可一切都不是他自願的！

他不想傷害別人的！

他已經錯了一次，不能一錯再錯了！

伊恩跑走的一分鐘後。

時千帆就不幸撞上了巡邏隊。

“姓名！”

“時千帆。”

“性別？”

“alpha。”

“你一個alpha怎麽會出現在omega的宿舍樓底？”

面對來勢洶洶的盤查員，時千帆竟一時無言。

好在隊伍中有一個熟人發現了她。

“啊，是的。我認識時同學，戰鬥心理學專業的學生。”若桑笑眯眯的，同盤查員解釋，“就不麻煩您了，我會好好教育她的。”

盤查員合上本子，快步跟上了大部隊。

望着巡邏隊遠去的大批背影，時千帆心中的不安再次加重。

今天這是怎麽了？

先是伊恩，然後是大批巡邏隊……

“就是你想的那樣，學校出事了。”身旁的若桑，輕飄飄的來了這麽一句。

時千帆轉向他，揚起眉，“你這語氣…怎麽有點幸災樂禍呢？”

若桑笑着一聳肩，“聽說是在南邊廢棄的教學樓發現了一個學生，就剩一口氣了，現在還在醫院搶救呢。他們說，傷口不像是人弄的哦。”

換成任何一個正常人，談論這種話題都不可能是帶着玩味的。

顯然，若桑不正常。

好在時千帆已經習慣了他的不正常。

打量了這位若館長片刻，她問：“幾天不見，你氣色怎麽突然變好了？”

上次見面，若桑一副萎靡不振的衰樣，今天倒是意外的容光煥發，簡直到了刺眼的程度。

若桑依舊是笑，“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調.教師若桑了，只有若館長。”

然後他壓低了聲音，“聽說是有神秘人鬧事了，沈家主決定關閉底下産業，真想知道那人是誰啊……簡直是我的大救星！”

時千帆只是笑笑。

見她不搭話，若桑自知沒趣地告了別，只留下一句臨別叮咛，“時同學，早點回宿舍吧，我看未來幾天學校都不會太太平哦，有什麽線索記得上報巡邏隊。”他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線索麽……

時千帆很不情願地想起了伊恩。

她剛回到宿舍，光腦就彈出了消息。

來自沈沐星。

【多事少爺：到宿舍了？】

【多事少爺：學校出事了。】

【多事少爺：盡量別出門。】

連發三條。

明明一小時前還高冷的将人拒之窗外，現在又明顯的關心則亂。

真是……還要演到什麽時候？

時千帆撇了撇嘴，她已經在宋沐星身上看夠了這種把戲。

滑動屏幕，她把【多事少爺】改成了【悶嘴葫蘆】。

如若桑說得一樣。

在接下來的幾天，萬星大學陷入了一片混亂。

先是停課。

繼而嚴.查宿舍。

最後遣返學生。

連行李打包的時間都不留給他們。

“搞什麽亂七八糟的！我還在睡覺就被趕出來了！”時萬鈞坐在飛行器後座，蓬着頭發吹鼻子瞪眼。

時父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居然難得的沒訓這個大兒子，而是頗溫和地說：“回家睡吧。”

後視鏡裏，時千帆擡起了頭，對着時父發自心底的一笑。

然後便又低下了頭，浏覽着學校論壇。

雖然校園已被清空，但論壇依舊火熱。

[家人們聽說了嗎？醫院裏的那個學生好像醒來了，可是問他當時發生了什麽，他一點都想不起來呢。]

[不會是鬧鬼了吧……默默裹緊了被子，我家現在沒人哎QAQ]

[都星歷231年了，別封建迷信了好吧！]

[比起這些我更關心學校什麽時候能恢複正常？]

[是啊，我明年就要升學了，本來想好這學期好好複習的，全泡湯了！]

[望周知，在家也能學習。]

都是些沒用的消息。

時千帆劃出了論壇頁面，情緒有些低落。

“怎麽回事？從剛才就看你垂頭喪氣的。”時萬鈞挑起粗眉，問她。

時千帆有些意外，便宜哥哥居然學會了……關心？

下一秒，耳邊就響起他幸災樂禍的笑語，“是不是和沈家那小子吵架了？哎呀，我和白悅都約好了，下周一起去度假呢。”

……神經。

時千帆懶得理他，兀自低頭繼續擺弄光腦。

叮咚。

【若桑：學生檔案和校外住址都發給你了，可是蛋呢？我已經在你宿舍翻了二十遍了！】

時千帆自動忽略了隔着屏幕傳來的怨氣，不就是顆怪蛋麽，不就放在她宿舍的角落裏麽。

點開文檔，果然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伊恩·林。

時千帆提前下了飛行器。

她跟着光腦上的定位，一步一步的接近目的地。

或者說，真相。

伊恩·林，18歲，omega，天河星人，烏尾巷78號。

遠離了大路，周遭環境逐漸閉塞，連人煙都稀少了許多。

偶爾零星冒出來幾個人，也都是一臉警惕看看時千帆，然後就縮回了屋子裏。

時千帆忽然停住了腳步，驟然回頭，果然看到了幾米之外的——沈沐星。

“若桑都告訴我了。”在時千帆開口之前，他先做出了回答。

時千帆沒再多問，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悶嘴葫蘆的調性，她早已體會過。

他不願意承認，不願意捅破這層窗戶紙也沒關系，等處理完眼前的事，她有的是辦法。

兩人心照不宣地一路無言。

直到站定在78號之前。

眼前的，是一方小破屋。

牆面已然斑駁，甚至有一側塌方。

怎麽看都不像是能住人的樣子。

時千帆同沈沐星對視了一眼，然後扭動了大門把手。

開門的一瞬，室外的空氣和風一起席卷而來，蕩起了滿屋的灰塵和黴味。

還有……血腥味。

“這是什麽，錄像帶？”沈沐星拾起桌上的一盤東西，遞給時千帆。

同屋裏的其他東西相比，這盤錄像帶格外幹淨，顯然是前不久才有人放進來的。

有錄像帶，自然也有放映設備，很快，随着嘎啦啦的運轉聲響，他們看見了伊恩。

在影像裏的伊恩。

他很憔悴，面色蒼白得像是失血過多，随時都會暈倒。

他開口，聲音輕飄飄的，還有滋滋的雜音相随。

“很抱歉，千帆姐姐，我騙了你。”

“從第一次的見面開始，就是懷有目的的……”

“可我沒想到，人類生活是如此有趣，更沒有想到我們會變成朋友……”

“朋友之間，不應該有欺瞞的，所以我已經準備放棄任務了，哪怕代價是萬劫不複。”

“可是那枚蛋出現了……我開始不受控制，不……我根本就不是我了。”

影像裏的伊恩捂住了臉，肩膀顫抖着。

良久，他重新擡起臉，淚痕未消。

“我做錯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事情……”

“甚至連現在的身份、皮囊都是掠奪來的……我錯了，我好後悔。”

“我想要彌補，我會彌補的……”

“我們蟲族沒有名字，只有編號，從一出生起便被賦予女王的意志……”

伊恩，不，應該是4148號說。

“但，我也有選擇的權利，這次……我選擇像人類一樣活着。有感情，知對錯。”

“哪怕只是最後一次，哪怕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一道白光席卷了整方破屋，包裹、吞噬。

同時，4148號的最後一句話響起。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因為我們是朋友。就讓我送你最後一份禮物吧，臨別禮物，謝謝…永別了……”

正在撕裂的影像裏，4148號正對鏡頭，露出了一個帶淚的笑。

那枚圓潤如玉的蛋，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然後逐漸迸裂，化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