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節目錄
煙火不寂寞
程與翔掌心的溫度傳到于胭的手腕上,她被他拉着走,腳步雖然急切,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于胭借着餘晖看着他的側臉,他下颌緊繃着,明顯是為了奶奶生病的事而着急。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這樣拉着她回家。
那時候她又瘦又小,被街坊鄰居家的小孩兒欺負,擦傷胳膊後縮在牆角等他接她回家。而他看到她胳膊上的傷後,把旁邊看熱鬧的罪魁禍首揍了一通,然後把她拉起來。
他說:“走了,哥帶你回家。”
于胭不知道為什麽,那些刻意遺忘的記憶絲絲漫上心頭,夾雜着無以言表的痛。
程與翔似乎意識到她的注視,偏過頭看了她一眼,他以為她是害怕,開口安慰:“沒事,我媽說人已經送到了醫院。”
于胭呆呆地看着他,她甚至也不知道她大腦中在思考的什麽。
程與翔把她拉到出租車旁,拉開車門把她塞進去。
手腕上的溫度盡失,于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馬上要跟他踏上回家的路了,她雙手緊緊攥在一起。
“等下。”于胭忐忑不安地說,覺得呼吸凝滞。
程與翔擡眼看她,她的眼神緊緊盯着前車座後的gg。他知道,這是她逃避與恐懼的表現。
“于胭,奶奶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你了,這可能是最後一面,你真不回去嗎?”
于胭擡眼,她的眼圈已經紅了,似乎是妥協一般,她說:“我回去,我回去。”
在程與翔的印象中,小時候的于胭和現在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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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的時候脾氣軟,因為家裏有點錢,吃穿用的比旁人好,經常被同齡人嫉妒,從而挨欺負。後來多年不見,再遇見她,她就成了現在的樣子,睚眦必報,得理不讓人,寧願自損八百也要傷敵一千。
可現在,看着她慌亂的眼神,他好像又看到了從前的于胭。
程與翔伸手攬住她的肩,安慰她:“沒事,都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我爸我媽早就不計較了。”
她點點頭,逃避似的把頭偏向窗外。
窗外的景象在浮光掠影間漸漸模糊,她希望這次可以是一個和解的機會。如果可以,她想替于華良給舅舅和舅媽道聲歉。
雖然遲來多年的道歉可能也沒什麽用。
程與翔大概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麽,捏了捏她的肩,試圖讓她放松下來。
隔了很多年的恩怨,消磨了曾經最親的人的感情,也成為兩個無辜的小輩之間的隔閡。
于胭緩緩靠近程與翔,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難得張口叫了他一聲“哥”。
程于翔愣了下,嘴角扯出一個笑,玩笑地說:“你輸了。”
在大學重逢後,兩人一直都別別捏捏,心照不宣地和彼此撇清關系,似乎兩個幼稚的孩子在賭氣,誰先捅破這層關系誰就輸了。
所以,他們之間的關系在外人看來非常奇怪,熟悉卻又生疏,可以相互拌兩句嘴,卻又對旁人說不熟。
她叫他學長,他就叫她學妹。
北城距離津城不遠,小時候,每逢周末放假,程豔娟都要開車帶着于胭回娘家住上一宿。
如今再走上回津城的路,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心境。
兩人坐在車上,将近兩個小時才到醫院。
秋天,晝長越來越短,下車的時候天色已經是透徹的黑,星星點點挂着幾顆星。
醫院的白熾燈似乎永遠都這麽刺眼,于胭眯着眼,跟着程與翔坐電梯上樓。
住院區的家屬比較多,有些吵鬧,擾得她的心一直靜不下來。
于胭覺得自己明明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但站在病房門口卻望而卻步,她攥着拳頭,腦海中設想了很多種見面的場景。
“別怕,我媽不在。”程與翔告訴她。
于胭點了點頭,看程與翔輕手推開了病房門,她一步一步跟着他踏進病房。
雙人間病房,靠門的一側住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臉上包着紗布,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正輸着液。
拉開隔在兩床之間的那扇藍色的簾子,于胭終于見到了老太太和舅舅程江民。
于胭覺得老太太這麽多年沒怎麽變,依舊是黝黃的膚色,滿臉皺紋的小老太太。她穿着藍白條相間的病服,閉着眼似乎睡着了。
而坐在椅子上趴在床邊陪床的程江民聞聲緩緩擡頭,在見到于胭那一刻動作呆滞住。
于胭低頭往下看,程江民的右腿依舊很難回彎,直直地挺着,像一個枯樹枝條。
她知道,那裏面插了幾根髓內釘。
程懷民伸手摸到靠在牆上的拐杖,緩緩站起來,“胭胭也回來了。”
于胭覺得那一刻,自己的淚水快要繃不住。她甚至沒有開口說話的力氣,只能呆呆地點頭。
程與翔問程江民:“奶奶怎麽樣?”
程江民說:“醫生說住幾天院觀察,然後就只能回家養着。”
于胭不知不覺走到老太太的身前,拉住她粗糙皲裂的手,把臉貼在她的掌心。
她記得小時候老太太就喜歡這樣摸她和程與翔。
她突然間有些感慨,怎麽就生病了呢?
小老太太身體明明可好了,走路的速度都比同齡的鄰居快上很多。
“姥姥,我回來看你了。”她半蹲在床前。
老太太睡得很香,沒什麽動靜。于胭吸了吸鼻子,摸了摸她的手,“你有沒有想我啊?反正我是一點兒也不想你。”
她要強,即使在這種時候,因為身旁站着別人,她依舊嘴硬。
程與翔看了程江民一眼,無奈地笑了一下,兩人都比較了解于胭的脾氣。
只是程江民看着多年沒見的外甥女,心裏也很不是滋味,如果當年不是程豔娟出軌看上了個美籍華裔,這丫頭本該是他看着長大的。
于胭不習慣表達自己的感情,一動不動地蹲在老太太面前,再也沒說一句話。
程與翔看了眼時間,去拉于胭,“走吧,先帶你去吃飯。”
“今晚我陪床吧。”
“不用你,我媽回家收拾東西了,一會兒就過來。你今天先休息,等明天奶奶醒來再說。”
于胭點了點頭,跟着程與翔從病房出來,卻在電梯口碰到了拿着洗漱用品、換洗衣物和飯盒的魯霞。
魯霞看着于胭,仔細辨認的一番,輕哂一聲,“你還敢回來!”
于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顧旁人的眼光,緩緩低下頭,道歉說:“舅媽,對不起。”
程與翔拉住魯霞的胳膊,“媽你幹什麽啊?”
“你帶她回來了?你和你那個死爹一樣不長記性好!你爹的腿是怎麽弄得你不記得了是吧!我們家為什麽過成了這個德行,你不記得了是吧!”
程江民本來是建築隊的大工,那時候每天都能賺很多錢。後來,腿受傷了,工地就不要他了。
于胭低着頭,她甚至想如果魯霞打她兩下能出氣的話,那她也認了。
她從不想否認,是他們一家對不起舅舅、對不起舅媽。
“媽!”程與翔提高音量,“這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您還拽着這事不放幹什麽?而且,這件事和于胭有什麽關系,我爸的腿又不是她造成的。”
“因為她是于華良的女兒,所以就是錯!”魯霞絲毫不講道理地怒吼,眼中泛着紅血絲,伸手推了于胭一下。
于胭踉跄着被推到牆上,覺得骨頭被撞得生疼。但她一句話也沒反駁,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罪名,低着頭任由魯霞批判。
終究是程與翔忍不住了,攥着于胭的手腕把她拉下了樓。
晚風有些涼,順着領子灌進衣服,是種徹骨的寒,于胭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你是不是傻,我媽什麽脾氣你不知道?你躲開就好了,她看不見你自然就不會罵了。”
于胭揉了揉被磕疼的後背,無奈地說:“讓舅媽把這口氣出掉就好了。”
程與翔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帶着她去附近吃小籠包。
吃飯的過程,于胭沉默不言,安安靜靜地吃。
程與翔嘆口氣,“那件事對于我來說早就過去了,我爸也早就不介意了,你別放在心上。”
于胭耷拉着眼皮,“但是确實是因為我爸,舅舅的腿才成這個樣子。”
當年程豔娟出軌後,鬧死鬧活要和同樣有家庭的美籍華人私奔,抛棄了于華良和于胭。
于華良那段時間郁郁不得志,開始酗酒,喝醉了便跑到程家發酒瘋,讓他們把程豔娟交出來。
程江民攔住他,兩人在周璇的過程中,喪失意志的于華良把程江民從石階上推了下去,右腿粉碎性骨折,留下了終身殘疾。
魯霞自此恨透了于華良,非要報警告他故意傷害罪。但被老太太和程江民攔住了,好說歹說,才算作罷。
自此,魯霞就逼着老太太、程江民與于華良、于胭斷了聯系。
那時候,年幼的程與翔整日聽母親謾罵于華良和于胭,便也恨透了兩人。
“但那和你無關,于胭。”程與翔認真地說,也算為當年排擠于胭道歉。
于胭扯着嘴角笑了笑,把包子塞到嘴裏,幹嚼着,嘴巴一鼓一鼓的。
突然,她收到了趙冀舟的視頻通話。
趙冀舟到家後找了半天人才發現她沒回家,想到她也沒說今天要做什麽,便給她發了視頻電話過來。
于胭愣了一下,抽了塊紙巾擦擦嘴,抱着手機跑到了店外面,手機照着身後的景象。
“趙先生。”她的聲音有些悶。
“怎麽沒回家?哭過?”趙冀舟問她,“又挨欺負受委屈了。”
于胭也不知道為什麽,聽到他的話覺得被撞的那塊骨頭格外疼。
她很想和他傾訴,可家醜她又不願意外揚。她吸了吸鼻子,“沒哭。”
“那怎麽了?誰惹你不開心了?”
于胭抿了抿唇,撒謊說:“是石敏和男朋友吵架了,我陪陪她,結果剛剛不小心撞到了牆上,疼死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她越說越覺得委屈,可她卻不想和他說今天的事。
曾經的她可以毫不避諱地和他坦白自己的一地雞毛,因為她不在意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
可現在,她有了些執念,不想把太多的明明已經過去的不好的事說給他聽。而且,她覺得,她這些事他都已經查明白了,她沒必要再自揭傷疤講這些。
後來,她很後悔此刻的想法。
“那我去接你?給你揉揉?”趙冀舟笑問,哄着她說。
他沒多懷疑,他很信任她,不覺得她會和他說謊。
而且,她上次因為奶茶撒謊和現在完全不是一個狀态,所以他沒有防備。
于胭說:“不要,我和石敏住宿舍了,明天我再回去。”
趙冀舟輕“嗯”一聲。
于胭不舍地挂斷電話,回到餐廳。她突然想起些什麽,問程與翔:“姥姥生病了,她會回來嗎?”
“誰?”他問。
于胭咬住唇,“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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