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悲痛

悲痛

屍首找到了?姚窕心裏五味雜陳,她很佩服袁天翊能夠在父兄皆戰死的情況下仍選擇從軍這條路,但也僅此而已,她甚至曾卑劣地想袁天翊沒有活着于她反而是件好事兒。

但是此刻看見憔悴的袁夫人、抽噎到打嗝的袁彥朗、雙手攥拳,紅了眼眶的袁彥晴,眼淚沒有經過大腦允許就兀自落了下來,她不知道這到底是原身的情緒還是她姚窕自己的情緒,不過個把個月時間的相處,難道自己已經将他們視為了親人?

姚窕緩緩走上前,拉起袁夫人的手:“娘,您想哭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心裏好受些。”

袁夫人這才像打開了閥門似的,死死抱着姚窕哭了起來:“娘沒事兒,娘沒事兒,這懸在心裏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娘以後不用再日日夢着我受傷的翊兒在死人堆裏等着我去救了啊!”

聽見這話,姚窕才明白袁夫人心裏到底壓了多少事兒,整夜整夜被夢靥所侵襲,還要強撐着一張笑臉來面對自己。

這段日子,她并沒有什麽感同身受的悲傷,今日才直面了親人皆逝世對這一家的打擊。

許是哭得太用力了,也許是緊繃着的神經突然松了下來,袁夫人趴在姚窕的肩頭睡着了。

姚窕朝着衆人“噓”了一下,而後慢慢将袁夫人的頭放在臂彎處,接着用另一只胳膊抱起袁夫人的腿,“公主抱”式地将袁夫人抱入了室內,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崔嬷嬷,母親這邊就勞您多費心了。”姚窕出來後,朝崔嬷嬷囑咐了一番。

“少夫人,您說得哪裏的話,照顧夫人本就是老奴該做的。”崔嬷嬷一生未嫁無子,也是看着袁天翊長大的,早把府中的兩位少爺當成自己的兒子在照顧,內心的悲痛不比其他人少,礙于身份,她只能強自忍着,袁夫人還需要她的照顧。

外廳此刻已經只剩下了袁彥朗,姚窕用手摸了摸他的頭,原本梳得整齊的頭發霎時變得淩亂,往常在意形象的他也沒出聲阻止,姚窕問道:“你哥呢?”

“不知道,嬸娘,二叔是不是跟我爹和爺爺一樣,再也回不來了。”袁彥朗低着頭,哽咽地說道。

姚窕把他從椅子上拉了下來,雙手扶着他的肩膀,推着他往門外走:“行了,先回去休息吧,最近府上先不進行比賽了。”

“嗯。”袁彥朗低低答了一聲,垂着個腦袋,踢踏着步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這個解決了還有那個呢!”姚窕認命地朝着練武場的方向走去,袁彥朗倒是不用太過擔心,那小子心裏藏不住事兒,就是這個袁彥晴啊,不好搞,姚窕就害怕他一不小心就走極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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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武場內,袁彥晴洩憤似的砍打着場內練武用着樁子,他的內心不解又憤懑,他不理解為何爺爺和父親都落得個馬革裹屍的下場了,二叔還要執意上前線;他不理解他們一家人把命都賠給整個南臨王朝了,卻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瞧不起草根出身的袁府。

“習武究竟有什麽用?有什麽用!”他倏爾把長刀一把扔在地上,仰天大吼,而後就癱坐在地上。

等他稍微冷靜時,姚窕喚了他一聲:“彥晴。”

“你要來做說客嗎?爺爺、我爹、二叔,是南臨王朝的大英雄!哈哈哈哈!英雄?別人嘴裏的英雄,連自己妻兒都顧不好的英雄,誰都能來踩上一腳的英雄,哈哈哈哈!”袁彥晴頭也沒擡地自顧自說道。

姚窕觀他已經要陷入癫狂了,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你想聽聽我的真實想法嗎?”

袁彥朗這才擡頭看向她,仿佛在等她的下一句話。

姚窕接着道:“怎麽說呢?我們一生中會有很多身份,就比如你二叔,他是丈夫、兒子、将軍、南臨朝的子民,作為丈夫和兒子,他當然不稱職,留我和娘在家為他擔驚受怕,他倒是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價值去了。 ”

“但是,作為一個将軍、一個南臨朝的子民,他不只達到了稱職的标準。”

“而我,作為他的妻子,我可以怨他甚至恨他,罵他不負責任,可是作為一個南臨朝的子民,我敬他愛他,畢竟,沒有他,我不可能生活得這麽安寧。”

袁彥晴聽完後嘲諷一笑,道:“這怎麽什麽話都讓你說完了?”

“可能是因為我身份多吧!”姚窕說罷後,起身尋了一處草地躺了下來,太陽依舊那麽耀眼,光芒透過頭頂的樹葉撒了下來,映出了滿地的斑駁。

“哎,我說你怎麽這麽不注意形象呢,将軍夫人的身份不要了?”袁彥晴坐在原地朝她吼道。

“哎,我說你不裝了?怎麽這麽不知禮數呢?我可是你嬸娘,沒大沒小。”姚窕也懶洋洋地回嗆道。

躺着躺着,姚窕就感覺一陣倦意襲來,也沒強撐着讓上下眼皮做打架的掙紮,她妥協地閉上了雙眼。

一覺醒來後,袁彥晴早已沒了身影,姚窕也不知道自己的話他到底聽進去了多少。

回院子的路上,姚窕發現府中皆已挂上了白色的喪幡,把夏日的熱躁生生壓下去了幾分,想來應該是袁管家安排的,現在府中上下就等着把袁天翊的屍首從宮中接回來。

“少夫人,您沒事兒吧!”晃神間迎面遇上了匆匆趕來的袁雨落,她面露擔憂,道:“我聽我爹說了二少爺的事情,人死不能複生,還請您節哀。”

“謝謝你,雨落,只是最近咱們的比賽要擱置一段時間了。”被人挂念的感覺真好,姚窕也順便跟她提了一下比賽擱置的事情。

“這是肯定的,不過您放心,我們的訓練不會擱置的。”

看着眼前姑娘一副堅定的樣子,姚窕忽然開口問道:“你不害怕嗎?如果立志成為女将軍的話,說不定你有一天也會經歷這樣的事情。”

小姑娘幾乎想也沒想地立馬回答道:“怕啊,有誰不怕死呢?可是我更怕因為害怕而在茍且中存活的自己,那樣的話就不是袁雨落了。”

姚窕笑自己也魔怔了,擔憂起了未來不确定的事情了,她感慨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想得倒挺通透,也是,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多花點時間精進武藝。”

“我倒也不想通透得這般早,只是因着這異想天開的想法,沒少遭受過質疑就是了,每遭受一次質疑,我就在心裏問我自己要不要放棄,一想到要放棄就難過得無法自己。少夫人你是第一個什麽也沒問就肯定和鼓勵我的人,所以,我當時真的很歡喜。”

袁雨落是個有啥說啥的實誠性子,姚窕在她身上看到了超乎年齡的成熟,不過這份成熟肯定付出了不少的代價。

接下來的幾天裏,整個袁府陷入了一片寂靜。

因着戰争的殘酷,袁天翊的屍首已經面目全非,為怕再引起袁府衆人的心傷,天家命人直接将其放入了備好的柏木棺材中。

袁家人口稀少,停靈時也沒什麽親友來奔喪,多是袁将軍的舊部同僚,寧舟白還特意上門來安慰了一番姚窕。

一切流程走完時,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衆人也漸漸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斯人已逝,生活還是要繼續。

“明軒,我們談談吧。”寧舟白提着一盞燈籠攔住了剛從書房辦公出來的刑部侍郎郭明軒。

“小白,我是不會同意和離的。”

寧舟白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他已經退卻了少年時芝蘭玉樹的青澀,曾幾何時,他與自己說話時耳朵和臉都會通紅,為了迎自己進門,違抗了強硬固執的母親。現如今他已身居高位,盡管容貌并沒有改變多少,但眉頭一皺,便是滿身威嚴。

寧舟白不是不愛了,而是太愛了,以至于讓她覺得愛得迷失了自己,明明自己以前是那麽潇灑,跟着父兄游遍了大好河山。可是自從嫁入威遠侯府以來,曾經讓自己覺得快樂的身份成為了婆母口中的恥辱,她開始學習禮儀,學習如何維護侯府的體面,甚至連兒子出生後,婆母執意要親自教養,她也讨好地妥協了,這些年,她戴上了一層厚厚的面具,她太累了。

“明軒,你覺得我現在還是你當初喜歡的那個我嗎?”寧舟白苦笑了一下,她不信丈夫感覺不到自己的變化。

盡管她如此努力了,可還是在這侯府中格格不入,府中的下人對她沒有一點點的尊重,自己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也與自己不親近,她在這諾大的侯府竟只能憑着丈夫的憐愛生存。

郭明軒站在那裏久久不言,寧舟白雖然告訴自己不要期待,不要期待,可是還是忍不住心存僥幸,結果只是迎來更大的失望罷了,她理了理心緒,道:“既然如此,那就讓威遠侯夫人勸你寫休書吧!”

“小白,我們之間一定要走到這種地步嗎?你明明知道,娘她一定會同意的。”

“你知道?原來你知道啊!那你知道自從我嫁給你以來我就不快樂嗎?你該知道,你只是裝不知道,我以前怎麽從來沒發現你是如此地懦弱呢?把我囚禁在這府中,折了我的雙翼,你根本不愛我,你愛的只是你自己,你真自私!”寧舟白一字一句地控訴着,她的話像一把把刀紮在了郭明軒的心口。

看着寧舟白失望遠走的背影,郭明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高聲喊道:“我們不和離,我們出府自立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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