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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邬奉被帶到衙門後直接就扔到了牢裏,特別草率,連帶着客棧的掌櫃的一起扔了進去。

鎖門時那個官差還在嘟嘟囔囔,臨走前瞪了兩人一眼,讓他們在裏面安分待着,第二天會審問,小心點答話。

牢裏除了一個特別窄小的木板床以外就只有一些幹草。

邬奉肩寬背厚,像一座小山一樣壓在床上,木板下沉了幾分,發出不堪重負的吱扭聲,像極了掌櫃的搖搖欲墜的心。

雖說最後是荀還是的一句話,讓他到牢裏這件事蓋棺定論,說到底這事怪不到荀還是頭上,但可以怪到掌櫃的頭上啊。

畢竟房間是掌櫃的給的,在客棧裏他連櫃門都沒開,哪裏知道裏面還藏着這種東西。

邬奉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兒,沖着掌櫃的勾勾手指:“你,過來。”

掌櫃的吓得渾身哆嗦,夾着腿,雙手絞動衣襟,磨磨蹭蹭地往那邊挪了幾步。

“過來點。”

掌櫃的又動了幾步。

“再過來點。”

掌櫃的快瘋了,一抓頭發撲通一下跪在邬奉面前。

“大爺我真不知道啊,房間都是店小二打掃,他也沒說房間裏有東西,這,哪知道櫃子裏還藏了匕首,我,我都不知道要去哪說理。”掌櫃的一般鼻涕一把淚,就差把心肝掏出來給邬奉看。

邬奉人雖直,卻不是沒腦子的,見到掌櫃的賣慘心中不為所動,盤起腿,離了謝玉綏後自己就成了個大爺,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看着掌櫃的。

“你且先把自己老底兒交代一下,再說說上一波走了的是什麽人,還有這個匕首又是什麽情況。”

掌櫃的摸了摸臉,顫顫巍巍地擡眼看了下邬奉,确定對方沒有動手的意思,這才稍稍放心。

“小的姓劉,是個本分人,在這鎮上幹了很多年了,回頭大爺您出去打聽一通,都能給我作證,我真不是什麽歹人。”劉掌櫃生怕面前這位大爺不信,拉出街坊鄰居,“就,随便找個本地的問問都行,都能作證。”

邬奉擺擺手:“那上一波走了的人又是什麽情況?”

問完之後手掌攥成拳頭,沙包那麽大,暴起的青筋沿着手背彎曲一直延伸到衣袖裏,估摸着這一拳下去,劉掌櫃的腦袋能塌一半。

劉掌櫃一哆嗦:“我,我不,沒打聽……是真沒打聽。”

他見到邬奉不耐,吓得趕緊補充,“這幾天人來人往,什麽人都有,還有很多武林人,我哪敢多嘴啊,多說一句少不得就要挨一頓拳頭,我,我就是個老百姓,能,能招惹誰啊?”

“那些人什麽模樣,大致有什麽特點你總會知道吧。”

劉掌櫃皺着眉頭想了想:“一共就四個人,男的,平時沒大見到人,早出晚歸的,至于模樣……都帶着鬥笠,看不清什麽模樣,只是都穿着深灰色的衣服,輕飄飄的,哦對,我當時還在想,這些人可真耐凍,這樣冷的天氣卻穿的如此輕薄。”

“穿着都一樣?”

“一樣的。”掌櫃的撓撓頭,“就記得這麽些了。”

邬奉低頭做沉思狀。

這麽一個五大三粗的人做這樣動腦子的樣子,其實看起來挺滑稽的,但是劉掌櫃此時已經被吓破了膽,哪裏顧得上看旁人什麽狀态。

不過他也感覺到,自己似乎今天不會被這個壯漢打了。

邬奉是祁國撫安大将軍邬啓明的次子,大多時候混跡在祁國國都裕安城,跟在謝玉綏身後。

邬啓明早年常年在外,長子帶在身邊,次子就扔在了都城裏。

将軍夫人身體不好,根本管不了這個混小子,邬奉還穿着開裆褲的時候就在謝玉綏後屁股跑,若說什麽人能管得了他,除了遠在邊疆的老子以外,就是豫王謝玉綏了。

這次出門謝玉綏原本只是跟邬奉說了一嘴,原本沒打算帶着他,只是怕他常年往王府跑,發現人沒了之後鬧出什麽動靜,不曾想就此多了個尾巴。

現在他這個非要跟上來的尾巴還成了累贅,沾上這種事兒。

邬奉托着額頭腦殼痛。

他第一次到邾國,對于邾國內的江湖門派并不熟識,也想不出一群穿着“輕飄飄”衣服的會是什麽人,他就是頭痛回頭攤上這事,出去之後會不會直接被謝玉綏趕回祁國。

這一夜兩個人都過得很忐忑,窄小的小床上,邬奉可憐巴巴地縮在上面,劉掌櫃則蜷縮在距離邬奉最遠的地方。

夜半三更的時候,當差的獄卒吃完酒回來才想起牢裏還有這樣兩個人,十分不情願地扔了兩個饅頭和一碗小菜,連點油性都不見。

邬奉自然不會吃來歷不明的東西,倒是劉掌櫃,見邬奉沒動後摸過去拿了個饅頭,還給邬奉留了一個。

第二天天還沒亮,牢門外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邬奉睡得不沉,聽見一點動靜就坐了起來,看見是昨天到客棧抓他的那官差後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結果沒想到,那個官差開門後先是對他們笑了一下,而後道:“怎麽樣,供詞都串完了沒?沒問題的話就走吧。”

邬奉一愣,有些沒弄明白這個官差是什麽意思。

“怎麽,不懂?不懂就對了,走罷。”

邬奉還沒來得及動彈,突然聽見一聲驚天哭嚎。

就見劉掌櫃五體投地跪在官差面前,哭喊道:“大人,我真的什麽都沒幹啊,您看我像能殺人的嗎?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娃娃嗷嗷待哺,整個家子靠我養着,怎麽可能幹這種犯法的事情,大人明鑒!”

眼看着劉掌櫃爬到了面前,官差趕緊蹬蹬腿道:“哭什麽哭,一會兒當着老爺的面再哭罷,跟我哭有什麽用,還有你——”

官差轉頭看着邬奉,“趕緊架着他出來,耽誤了時辰可有你們受的!”

邬奉本就是個暴脾氣,昨天受的氣還沒撒出去,這會兒更是不想理人,拍了拍身上的灰,抖抖褲子,目不斜視徑直出了牢房,連官差都沒多看一眼。

官差見此氣不打一處來,擡腳踹向身邊另個差使,吼道:“愣着幹嘛,人跑了你擔責嗎?”

*

公堂之上,一個穿緋色官服的人坐得端正,金塗銀帶松松垮垮地橫在身上,頭頂五梁冠戴得不甚整齊,一副剛被人從被窩裏挖出來的樣子,尚未修整好裝容就出來升堂,當真是不堪入目。

邬奉看見這一幕時腦子裏就只剩下一個念頭:邾國若都是這麽個德行,還有什麽可周旋的,直接打了算了。

上面那位從五品大人自然不知道面前壯漢在想什麽。他懶懶地掀開眼皮,打量着邬奉,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劉掌櫃,哼哼唧唧地說道:“就是你們行兇殺了安撫使梁大人的?”

邬奉一聽立刻不幹了:“大人怎的什麽都沒問直接定了罪,國家律法就是讓大人這麽審案子的嗎?”

“怎麽審案子是本官的事情,倒是你——”那位大人又掀了下眼皮,“見到本大人不知下跪,目中無人,不知禮數,行兇後毫無悔改之心,屢屢犯上,哦,現在又加了一條。”

“毫無憐憫之心,為脫罪坑害他人,來人,即可将此人收押!”

邬奉被這一頂頂帽子壓得有點暈,眼看着周圍站着的官差就要上來,怒吼道:“你憑什麽說我是兇手?我既沒時機,也沒動機,僅憑着一把刀就判了我的罪我不認!還是說大人你在這個案子裏有所摻和,所以才急于結案,給你找個替罪羊?”

“竟然敢當衆污蔑本官,給本官堵了他的嘴!”高堂之上那人抄起鎮尺砸了下來,哐當一聲落在邬奉腳邊,邬奉的視線同時帶了過去,“到底是不是本官冤枉你,你且看看你身邊的人,若非是你為了封口,落個死無對證,又怎會下如此毒手。”

邬奉難以置信地看着一旁的人。

劉掌櫃從進了公堂就一聲不曾出過,邬奉本就不欲理他,自然也沒注意這個膽小的掌櫃正在幹什麽。

如今視線被帶了過去,卻見那劉掌櫃滿口是血,眼睛瞪得老大,半伏在地上,手指虛無力氣地搭着,指尖指的正式邬奉的方向。

局勢轉變的太快,邬奉一時也蒙了,不明白這位劉掌櫃到底怎麽了,也不明白他這一指又是什麽意思,但是在這種場景之下,這一指無疑是給他定了罪。

“人證物證俱在,來人,上枷鎖,将狂徒關入大牢!”

*

鳥雀聲響起,窗戶縫隙中鑽入了包子香,安靜了一夜的屋子在這時終于有了聲響。

聲響有些奇怪,有些像風燭殘年的老人艱難異動腿腳時發出的沙沙聲,又有久病癱瘓之人纏綿床榻後,一朝突然起身是那種時斷時續艱難挪動的聲音。

荀還是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胳膊,按理說習武之人不會出現這個狀況,奈何他現在經脈出了問題,肢體略僵,這一晚上為了防着謝玉綏更是沒怎麽動彈,以至于現在關節好像鏽死了一樣,動一下都難艱難。

好不容易直起身子,就見那位王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窗邊,手指頂着窗正在看些什麽。

荀還是扶着腰靠坐在旁邊,拉過床上的被子裹到身上,後背墊了個枕頭,整個舒服了,問:“看什麽呢,這樣專注。”

謝玉綏手指一蜷,窗戶歸于原位,剛要答話,就見身後媚眼如絲,歪着腦袋嗔怪道:“怎樣的美人能比得過我,竟然讓你如此戀戀不忘,卻将我冷落在床榻之上。”

荀還是很懶,懶得說此番話不着調的話卻不捏着嗓子,沒有姑娘的嬌柔,也少了太監公公的尖細。

他聲音不娘,帶着點少年音,真真正經的腔調裏平白少了許些調笑,好像真的在怪罪謝玉綏一般。

謝玉綏啞然。

前一天晚上的那番話沒有在荀還是心上留下任何痕跡,在謝玉綏告訴荀還是他只剩下三年壽命,荀還是只是輕輕地回了一句“這樣啊”,之後就沒了下文。

謝玉綏不知道當時什麽心情,只是在微弱輕晃的燭光下,那張被人或贊或罵的臉上一瞬間沒了慣有的輕佻,精致的面皮像是假的,連帶着眼神也跟着空洞。

異樣消失的很快,即便謝玉綏眼神從未離開,都差點以為只是自己的幻覺,卻也因為這點難得的真情流露,讓謝玉綏心裏不知泛起了什麽滋味。

後來他想,若是世上真的有精怪,大抵就是這樣的罷,一個細微的表情就能蠱惑人心。

如今天已大亮,荀還是坐在床上看過來時滿眼含笑,又是個充滿生氣的活人。

謝玉綏着看了兩眼,手摸向腰間,抛了個東西給荀還是。

那是一把渾身呈墨綠色匕首,刀柄處嵌着幾塊寶石,拔開刀鞘,刀刃閃着冷光,單是瞧着便知其鋒利。

昨晚就是這樣一把兇器抵在了荀還是脆弱的脖子上。

“好刀。”荀還是誇了一句,“給我作甚,想跟我切磋?那你有點勝之不武,我現在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人士,你看昨天你拿到它抵着我脖子時,我都不曾反抗半分。”

荀還是擡眼,眼尾翹得老高,眼底光芒一閃。

這一個眼神,謝玉綏瞬間就知道他又憋不出什麽好屁。

果然就聽荀還是說:“難不成您昨天就是看着我反抗不得,才故意做出那檔子事?先是救命之恩,再武力威脅,啊王爺,您救了在下不會真的是為了跟在下共度良宵吧?王爺您真是好心計——”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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