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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自邕州城出來這一路,謝玉綏到底還是沒弄清楚荀還是為什麽讓他去東都。
荀還是這人特別滑,想讓人知道的事情拐着彎也要全都說出來,不想人知道的事情,那彎兒拐的就更大了,直接把人忽悠暈,也就想不起最開始要問的問題。
謝玉綏雖深知荀還是脾性,但也架不住他花樣多,繞圈繞不開便開始動手動腳,直接把謝玉綏惹毛閉口不言,自己樂呵呵地縮到角落睡覺去。
謝玉綏只能抿嘴靠在最外側,胸前抱着佩劍,一臉烏雲地看着車廂裏睡得正香的人。
大紅色棉被披在身上襯得荀還是臉色好看了幾分,從謝玉綏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半張臉,那雙含情眼緊閉着,眼尾延伸到垂下來的鬓發中,顯得格外溫順。
輕佻不羁的氣質盡數收斂,直到這時謝玉綏才赫然想起,荀還是也不過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換作尋常人家還要聽父母的管教,哪裏會像他一樣,且不說人情世故,生死邊緣都不知徘徊了多少次。
如今抛去那些經歷身份再看他,模樣像極了方才及冠的少年,因着天冷奔波,可憐兮兮地縮在角落裏睡着。
這條棉被在路過錦榮城時荀還是非逼着烏奉去做的,因着這個他們在錦榮城多耽擱了幾天,烏奉沒少在謝玉綏面前抱怨。
這人除了睡覺能消停會兒,平時嘴邊就沒個把門的。心情不好時每一句話都能将人堵的死死,真是自己不爽周圍人也不能舒爽,若是碰到心情好,能将人哄到天上去,但凡來個涉世不深的,真就能被荀還是忽悠了去,尤其是面對謝玉綏,不知道的還以為荀還是是個怎樣的情種,不過幾面就對謝玉綏情根深種,非君不可。
好在一番多番打探下來,謝玉綏可以确定當初到裕安城傳信兒的确是荀還是授意,而那封手書并不在邕州城,是在東都。
至此謝玉綏終于下定決心去趟東都,即便知道這或許就是荀還是陰謀的一部分。
好在一路上還算消停,趕路間歇要停下來照顧荀還是的身體,不時去鎮子裏買點藥,以至于整個馬車裏全是藥味。
一路走走停停浪費了不少時間,臨到東都時天已經開始回暖,幾人在路上過了個年。
這段時間荀還是被藥湯灌着身體倒是好了很多,不再像先前那樣一陣風就能吹倒。
精神好了,身體舒暢了,某人就開始不老實。不過次數多了,謝玉綏也就免疫了。
起初謝玉綏偶爾還會氣上一氣,刻意在荀還是的藥裏加幾味不傷藥性的苦藥進去,後來漸漸的某王爺生氣次數越來越少,大多冷臉相對,不予理會,荀還是自讨沒趣也就老實。
關于梁弘傑被燒成灰的消息先他們一步到了東都,由于那場火聲勢浩大,那段時間邕州又集文人墨客、江湖俠士于一城,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邾國。
臨近東都時,因着快到目的地,衆人也不急着趕路,便在一個路邊的茶棚歇下。
幾人剛坐定,就聽見鄰桌的人道:“你們知道嗎?梁大人的小公子,就是那個去了邕州做安撫使的那個,被燒的就剩點渣渣,屍首都沒了。”
“壞事兒做多了,可不是活該嗎?當初在東都的時候他老子都管不住,以為到了邕州天高皇帝遠就能為所欲為,現在怎麽樣,踢到鐵板了吧,全屍都沒給留,真狠啊,誰幹的?”
“聽說是争風吃醋,為了一個女人惹得殺身之禍。後來太子身邊的一個侍衛去處理這件事,本想在這個事上撈點油水,然而一個沒鬧好跟府上的侍衛打了起來,之後鬧起了火,整個安撫使司都被燒沒了,啧啧。”
“太子?天,這話可不能随便說,要掉腦袋。”
“事兒現在誰不知道,難不成把所有人都砍了?如今梁小公子的骨灰已經被帶了回去,據說太子勃然大怒,連天子都知道了這件事,說要徹查呢。怎麽查,人都死沒了,整個邕州安撫使司裏的侍衛都跟着燒沒了,還找誰查?”
“說不準會派天樞閣的人……”
“天樞閣那瘋狗都死了,一群家犬能成什麽事兒。”
天樞閣的瘋狗……頭頭,荀還是淡定地端着茶杯,聽着旁邊嚼舌根不言語。
另一旁的烏奉渾身顫抖,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
荀還是腿上放着手爐,裹着厚實的披風,毛團一樣居于長凳之上:“你今年未曾回去過年,你那叔叔竟是沒有對你産生什麽情緒?倒真是個好叔叔。”他抱着熱乎的茶碗,抵擋着藏在春風裏的寒意。
“已請過罪,我手上未有實權,即便擔了些職務,也不過無關痛癢的位子,他懶得管。”謝玉綏答。
論輩分,謝玉綏需喚祁國皇帝一聲叔叔。
謝玉綏擡眼瞥了一下隔壁桌:“看來梁弘傑的骨灰已經到了,動作倒是夠快。”
“能不快嗎,要不是帶着個拖油瓶,我們現在也已經到東都了。”邬奉接話,他是打從心眼裏不喜歡荀還是,能諷刺兩句的地方絕對不放過,另一側廖廬就老實很多,低頭喝茶不言不語。
這一路廖廬徹底知道邬奉先前所說的“荀還是邪乎”是什麽意思。
确實挺邪乎的,沒事兒就喜歡往他們爺身邊湊,還說一些暧昧不明特別讨打的話,直到把謝玉綏惹鬧了,才笑眯眯的離開,安靜了不到半日繼續重蹈覆轍。
好在這一路除了這位邪門的人有些鬧騰以外沒遇到其他阻礙,倒是一路順利地到了東都。
腳程慢了些,一連磨了月把日子。
這一路多次聽見關于梁弘傑的話,猜測衆多,沒一個踩到點子上。
有争風吃醋情殺的,有得罪人太多仇殺的,亂七八糟拼拼湊湊能寫個不短的關于愛恨情仇的話本子,倒也有趣。
“話說回來。”謝玉綏看向荀還是,“邕州城的那個寶物傳說又是什麽,總覺得你布的局很多都沒用上,我倒是想聽聽。”
荀還是嘆氣:“廢棋而已,有什麽可聽的,當個笑話嗎?”
“說出來樂樂也不失為一種用途。”謝玉綏端茶,茶杯遮擋,嘴角提了提。
有着荀還是這一路的不消停,謝玉綏的話也不像先前那麽少,偶爾會跟着調侃幾句,把荀還是堵的啞口無言才算完。
一壺茶喝完,吹了會兒冷風,荀還是吸吸鼻子道:“既然都快到了,我們在這又是為何?只是想吃吃冷風?”
謝玉綏低着頭擺弄着茶碗:“你沒覺得,我們臨近東都的時候身後跟了許多小尾巴嗎?”
“感覺到了。”荀還是不以為然,“你猜他們跟着是做什麽的?”
還沒等謝玉綏開口,荀還是道:“給你個提示,我們離開前我已經暗示過太子的人,讓他将梁弘傑的死推到薛黎身上。”
他那哪裏是暗示,簡直就是明晃晃的嫁禍。
廖廬作為當時藏匿在一旁偷聽的人,默默端起茶水堵上自己的嘴。
“所以你的暗示對方并沒有接受,反而暴露了兇手另有他人?暴露的是你還是許南蓉?”謝玉綏看着荀還是,“那他們不會覺得我這輛馬車裏就藏着許南蓉吧?如此陣仗,我更加好奇這個許南蓉究竟何許人也。”
荀還是攏着鬥篷站了起來,松松筋骨道:“別在這等着了,這會兒人多,又臨東都,他們肯定不敢出來,總不能一直帶着小尾巴看我們打情罵俏吧。”
荀還是對着謝玉綏眨眨眼睛。
謝玉綏對于言語上的調戲已經麻木,瞧着店小二走過來,起身接過他端來的碗。
濃郁的藥味遮住了棚裏茶香,荀還是瞧着謝玉綏手裏的東西,瞬間明白他們為什麽要停在這裏。
他臉色一凝,嘴巴一憋,盯着藥湯上面漂浮的沫子:“你說我們周圍跟了這麽多小尾巴,會不會有人往藥裏下毒?”
“怎麽,曾經吃着人家送到面前的毒都面不改色的荀閣主,現在這點苦湯都喝不下去了?”謝玉綏一點都不客氣地将碗塞到他手裏,“放心,什麽毒都毒不過你身體裏的,鶴頂紅都要不了你的命,放心喝吧,說不準以毒攻毒你就好了。”
荀還是皺巴着一張臉,不說話的樣子還真挺讓人心疼。
一旁邬奉雖說看過很多次這種場面,依舊被他外表蒙蔽,即便內心再不喜,這一刻也不得不生出恻隐之心。
為防止自己的爪子不聽使喚,他撇過頭率先去牽馬車,廖廬緊跟其後。
例行公事似的抱怨完,荀還是喝起藥來卻沒有絲毫停頓,一口見了底,将碗放到桌面上。
碗底只粘着一點藥渣子。
荀還是每次喝藥都要抱怨幾句,但每次都聽話喝完,他摸向放在桌角的手爐時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紅色,那是方才端着藥碗時燙出來的顏色。
重新上了馬車,荀還是許久沒有說話,他每次喝完藥都要啞上半天,暗自消化嘴裏的苦味。
外面似乎起了風,去年尚未落完的枯葉不停掉落拍打在馬車頂部。
荀還是眼皮未擡:“一會兒麻煩王爺費心應對,我就不出去了,保不齊還能給太子一個驚喜。”
“這一路你都未曾藏匿蹤跡,怎就能确定太子不知道你還活着,更加不知道你已經回到東都?”
荀還是彎了彎眼睛:“因為給太子傳話的是個妙人,你越讓他守口如瓶的事情他越喜歡全盤托出,越讓他傳遞的消息,他就越喜歡藏着掖着。路上就更不要緊了,見過我的活人可不多。”
謝玉綏直接忽視他後半句話,至于前半句,雖不知道說的是誰,但此話一出就明白了,對方應該沒有将荀還是回東都的消息放出去。
馬車驟然止步,謝玉綏面色一凝,拿着佩劍便要出去,結果卻聽見邬奉驚訝地咦了一聲。
謝玉綏和荀還是互相看了一眼,掀簾出去,卻見馬車前正站着一個熟人。
瞧着謝玉綏探頭出來,邬奉回頭喚了一聲:“爺,是李蘭庭李公子,沒想到我們在這裏會碰見。”
李蘭庭看見謝玉綏後也有片刻的驚訝,作揖道:“真是好巧,在下月前得到友人邀請去往東都,沒想到竟在這裏碰見。”
謝玉綏驚訝之餘又有些疑惑,心中不免提高警惕。
他剛要跳下馬車,身側簾子卻先一步被掀開。
荀還是探出腦袋,對着李蘭庭微微一笑道:“即是有緣不如同行?”
李蘭庭被笑容晃了眼,待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聽見自己吐出的一個字:“好。”
馬車上多了個人瞬間安靜了,荀還是老老實實地靠在一旁閉目養神,謝玉綏抱胸靠在另一側,李蘭庭被夾在中間小心翼翼。
他也沒想到會在這麽個地方遇到熟人,左看看右看看張了幾次嘴都沒能挑出個合适的話題,最後恹恹地垂着眼皮,只能暗自祈禱馬車快點,路途短點,盡早完結這樣磨人的時光。
馬車的速度一直沒有變,李蘭庭渾渾噩噩間睡了過去,頭靠在一側越來越低。
突然周遭抖動,李蘭庭腦袋一空,身子前傾,一個俯沖險些摔倒,人也瞬間清醒。
他揉着眼睛,卻發現身側兩個原本閉目休息的人不知何時起坐得端正。
一側的荀公子身上搭着棉被,目光不知落到何處出神,另一側的“于歲”則雙手放在膝蓋上,佩劍置于身側,渾身缭繞着一股看不見的冷意。
李蘭庭突然有種進了匪窩的感覺,若不是身旁兩位公子衣着講究,他真覺得自己遇到了土匪意欲騙錢殺人。
他滾着喉嚨往荀公子一側蹭了蹭。
至少現在看來,荀公子較于“于歲”溫柔多了,模樣漂亮不說,臉上總是帶笑,一看就是個脾氣好的。
李蘭庭張張嘴,看着面前二人顫顫巍巍問:“你,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荀還是和謝玉綏同時看過去。
外面大風突起,樹枝搭在馬車上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細細密密像是鼓點敲在李蘭庭心頭。
方才還覺得如瓷器般漂亮的人,現在看來陰森森的。就見荀公子掀開大紅色棉被,側過頭來,烏黑的頭發鋪了一身,面色蒼白,眼睛一彎,用着分外柔和的聲音道:“跟你說過了啊,我姓荀,荀還是的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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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