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黑衣人已經記不清一共受了多少刀,只覺得頭越來越昏沉,躲閃的動作越來越慢,眼前發黑,看不清前人模樣,只能大概看出個輪廓。

周身越來越冷,疼痛逐漸變成麻木,連知覺也跟着遲鈍了許多,可面前那人依舊沒有停手的意思,饒是到了後來他已經躲閃不動,被血暖過的劍依舊不停地在身上來回進出,每一下都只傷到皮肉,深淺掌握的剛剛好,讓他不停流血卻不會死的太快。

令人膽寒的控制。

這早已不是之前的偷襲和反殺,而是單方面的淩遲,一刀一刀切割着,未曾掉落一塊皮肉,滴下的只有血。

黑衣人終于堅持不住從空中跌落,荀還是緊随其後。

劍光一閃,眼看着他又要刺出一劍,手腕卻突然被人攥住。

荀還是面若冰霜,身形未動,眼神瞥向身側。

他早就感覺到了謝玉綏的靠近,只是未曾理會,沒想到對方一句話都沒有說,直接阻止了他接下來的動作。

“作甚。”荀還是冷聲問。

雖說是問話,尾音卻是向下。

荀還是已經料到謝玉綏接下來會說什麽,無非直接給對方個痛快,如此行徑過于殘忍,有違人道,非君子所為。或者是委婉地表露出他手段殘忍,此行不妥,再配上一番說教。

每一個在不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都會這樣自诩身份地說教,但聽見“荀還是”三個字後,又會一臉“果然如此”、“冥頑不靈”和“早晚遭報應”等等那種憤恨的樣子離開。

謝玉綏與他們不同的不過是在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還能過來阻止說教罷了。

荀還是話音帶着那丁點溫度瞬間吹散在風裏,四周只有枯葉摩挲的沙沙聲,謝玉綏瞥了眼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而後看向荀還是。

向來含笑的眼睛此時裏面空蕩蕩的,眼尾拉的筆直,身上的活氣不知何時已經全然消失,若不是手心能感覺到脈搏,還帶着點若有似無的溫度,像極了一個精心制造的瓷娃娃。

“這裏交給我,你回去。”

想象中的指責沒有到來,荀還是有些詫異,乖順地将劍遞還給謝玉綏,沒再多問一句。

走到馬車前他低頭看見外衫上不知何時沾上的血,脫了,順便用衣服擦了擦手,扔掉,而後就這樣鑽進了馬車。

“完,完了?”邬奉難以置信地看着廖廬,無聲地問了句。

廖廬聳聳肩表示不知道。

荀還是進了馬車後重新裹上棉被,側躺着閉上眼睛,囫囵間感受到一陣冷風吹了進來,緊接着那股冷氣坐在對面。

他沒睡着也沒睜眼,更沒問這麽長時間謝玉綏在外面做了什麽,哪怕城門口盤查時都沒起身,倒是第一次像是個病人,老老實實地躺着一動不動,和先前完全不搭邊。

就連邬奉都沒忍住問了一句:“妖孽這是怎麽了,虐人的是他,反倒把自己累倒了?”

沒人回他的話,車裏車外一樣的安靜,只是偶爾能聽見李蘭庭的哼唧聲,想來借着暈過去的機會直接睡着了,在做着不怎麽踏實的夢。

剛進東都沒多久便有人到馬車前,引着他們去了一處宅邸。

那人自稱卓雲蔚,是天樞閣的人。

這人邬奉熟,就是當初将他從牢裏劫出來的那個。

偌大的宅邸沒有挂牌匾,大門顏色稍深肅穆,渾然帶着點煞氣。

馬車停靠,趕馬車的兩個跳下來有些茫然。

“這是……”邬奉剛問出口,身後已有人出來,卻不是謝玉綏,而是荀還是。

他身上沒有披着那件慣穿的鬥篷,只一件薄衫,沒有理會瞪着兩雙眼睛的邬奉和廖廬,徑直往裏走。

卓雲蔚低頭喚了句“閣主”,而後恭敬地等人上了臺階進了門,才轉頭和邬奉解釋道:“這裏是閣主的宅邸,幾位暫且安置在這裏,若有不妥之處可随時告知。”

緊跟其後出來的謝玉綏一愣,擡眼看着詭異的宅門:“荀還是的宅邸?”

卓雲蔚點頭:“閣主提前吩咐過,讓屬下到城門口接應,然後直接回來。不過這裏鮮少有客人,院落廂房東西不全,家仆甚少,當然日常洗衣打掃做飯還是有人,其餘的……若是有不周到之處還請見諒。”

他一邊說着一邊引人進門,邬奉走了兩步突然想起身後馬車,結果一轉頭就見身後不知何時冒出來個人正要牽馬離開。

真是仆随主子,邬奉想,一樣的悄無聲息。

想着想着他又覺得不對勁,那這樣住在荀還是家裏,若是有人摸到身前都不自知,可不是死了都要做個冤死鬼?

細想之下越來越驚恐,他趕忙想要攔住謝玉綏,卻見謝玉綏已經跟着卓雲蔚一起進了門,身後半步遠的地方跟着廖廬。

邬奉腳下一崴,趕緊跟了上去。

荀還是進了門後腳步未停,絲毫沒有帶客進門的覺悟,随他們自生自滅。

剛過了個回廊,身後便落下一人。

那人亦步亦趨,荀還是沒有開口,他就安安靜靜地跟着,直到進了內院,荀還是才猛地停下腳步,那人也跟着站定。

荀還是沒有回頭,看着近在咫尺的門扉:“你去查一下……太子今天在城門那一出是什麽意思。”

“是。”穆則應道。

“還有。”荀還是淡淡道,“邕州城那邊我沒派人手,是誰讓天樞閣的人去的?”

這話多餘問,除了荀還是能叫動天樞閣,便只有一個人——邾國皇帝景懷文。

穆則頭壓得很低,看起來八風不動,實則內心萬分忐忑。

荀還是很少會大發雷霆,大多時候就是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或問話或吩咐,當然他殺人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态度。

明知道自己答不答都錯的情況下,穆則已經将腦袋別在腰上,只待荀還是一個不高興便拿走喂狗。

等了一會兒荀還是似乎沒有動手的意思,依舊保持着先前的姿勢看着房門,似乎那兩扇再簡單不過的房門上多出了幾朵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見此穆則慢吞吞地松了口氣。

穆則跟在荀還是身邊最久,對荀還是的喜怒無常有更深入的了解,他笑着未必是開心,板着臉未必是生氣,可能上一刻還在給你玩笑,下一瞬就已經抹了脖子。

穆則覺得自己能跟在荀還是身邊活這麽長時間就是個奇跡,每多一天奇跡就多一天,畢竟從前跟在荀還是身邊的都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荀還是深吸了一口氣,輕“啊”了一聲,道:“以後別讓卓雲蔚出去,在宅子裏待着就行,別人若是問起就說我讓的,這點誰說都不行,除非我死了。”

他不是開玩笑,穆則知道。

其實穆則一直很好奇他為何這樣護着卓雲蔚。

天樞閣裏從無草包,能從子閣裏選拔出來進入天樞閣足以說明卓雲蔚不簡單,手上也不會幹淨,雖不至于像荀還是一樣在十幾歲就小有名氣,卻也是殺過人的,然而不知怎麽,自從荀還是見到卓雲蔚後便不再讓他出去,哪怕任務很簡單。

正因如此,裏裏外外傳出不少關于荀還是和卓雲蔚之間的閑話。

卓雲蔚剛滿十七,模樣尚且有些稚嫩,容貌雖未長開,卻也是個英俊的。

性格相對來說很不錯,是個讨喜的,所以不少人覺得荀還是将卓雲蔚留給自己,至于後面留給自己的什麽,沒有人敢言說,哪怕是私底下嚼舌根也不敢提及。

荀還是護着卓雲蔚已經是慣常話了,他從未對外界的傳言有過一絲一毫的解釋,依舊我行我素地不讓卓雲蔚出去,即便卓雲蔚自己都覺得不妥,主動請纓,依舊被荀還是駁了回去,若再追問,或者收到一個背影,或者是一個冷冷的眼神,鎮得人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這次若不是傳出荀還是身死的消息,哪怕是皇帝的命令,穆則也不敢放任卓雲蔚出去。

穆則應了一聲後道:“閣主,前些時日工部郎中小梁大人回東都後去了一次太子府,之後便閉門不出,有些時日未見過了,一起去的還有程普。”

“陛下知道?”

“知道的,雖說小梁大人官職不高,但鑒于對梁大人的重視,陛下在朝堂上問過一嘴,梁大人說是身體不适。”

“梁弘傑燒成灰這件事,梁和昶對此有何反應?”

穆則搖搖頭:“府上雖挂了白燈籠,卻并未見梁大人有何異樣,該上朝上朝,不知該誇他公私分明還是說他冷血無情。”

荀還是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去忙自己的吧。”

穆則應聲剛要走,荀還是又叫住他。

“一會兒吩咐人備點熱水,我要沐浴。”說罷荀還是推門而入。

屋子中央火爐燒的正旺,明顯是估算着荀還是回來的時間提前準備好的,屋內一應極簡,連個多餘的花瓶都沒有,一側是床鋪,另一側則只有一個偌大的書架,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和一張軟榻。

荀還是很少會在這裏長留,這些東西還是當初住進來時便有的。

宅子裏的人不多,除了必要的人手以外他不太習慣過多人伺候,人一雜精神容易緊繃,很難入眠。

荀還是站在門口閉着眼睛捏了捏鼻梁,随後踏前一步道:“等了很久了?”

補昨天的,晚上還有二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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