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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靜谧的屋子裏沒有任何聲音,此時太陽已經落山,僅剩的那點光線透過窗戶紙照射進來後所剩無幾,顯得屋內暗沉沉的。

少頃,帷幔後軟榻的位置傳來一聲輕笑。

那聲音像是憋了很久的惡作劇,自己率先繃不住笑出聲,緊接着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荀還是給自己倒了杯水,壺裏的水竟然還是熱的。

“你倒是會享受,藏在我這裏還不忘給自己備一壺熱茶,怎麽不帶一桌菜肴,我正好也能沾着點光。”

“你想得美,原本茶水都沒想留給你,誰知道你進來的怎麽快,沒去安頓你的小情人?”

荀還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借着茶杯的掩飾,看了眼躺在軟榻上的人。

那人一身尋常便服未作任何掩飾,再配上随意的動作,就像是回到了自家一樣随意,模樣甚是悠閑,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着衣帶。

方一踏進院子荀還是就已經發現屋子裏有人,所以才讓穆則在門口将事情說完,果然一進門就看見不速之客。

放下茶杯,荀還是道:“坑了我一局,你現在是來以死抵罪?我手上不差你一條人命,想要我親手了結你到也不是不行。”

“不不不,這玩笑可開不得,我哪裏坑你了,我這是為你好。”程普趕緊坐了起來,他雖看上去随意,其實內心還是忌憚着荀還是。

一個不講道理的瘋子,誰會不忌憚?

荀還是打量着程普,聽見他那句“為你好”後,疑惑了一路的事情瞬間有了頭緒,方才讓穆則去打探的事情自這一刻起也變得多餘。

“所以城門外其實是太子的試探,他先一步派人截馬車,想看看這一程有沒有帶上許南蓉?這麽算來,他應該準備了另外一手,擎等着指令一下去邕州城抓人。”荀還是彎了彎眼睛,笑道,“你沒告訴太子我還活着?”

程普搖搖頭:“事兒看的太明白可就沒意思了,現在就算我不說,太子也知道你還活着。”

“因着太子不知道我在,太子才會派人直接出手,而不是讓他們留在暗處打探,那些人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派了這麽群人出去過于輕率了,這是你的功勞。城外的人死光,太子的消息就要慢上一步,你給我争取了去邕州保許南蓉的時間,所以我得謝你。”

“別別別,你這樣讓我很忐忑。”程普是真的很忐忑,雙腳放到地上坐得更加端正,“我不過順嘴提了一句,也沒說許南蓉一定就會跟着你的情人一起上東都……”

“首先,誰告訴你那是我的情人?”荀還是眯着眼睛,警告意味明顯,“若非說情人,你不覺得你現在這個樣子更像嗎?躺在我的榻上,衣冠不整,或者……你想讓我幫你……”

“不不不不,免了免了,不勞您大駕。”程普沒等荀還是把話說完趕忙起身将衣帶收好,站得規矩,“你不能仗着你長得好看就誘引我,我對男人沒興趣。”

“哦……”荀還是抻着長音上下打量着程普,直到把人看得汗毛根根豎起才堪堪收回視線,“你将許南蓉的事情告訴太子這事兒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不過你得幫我做另外一件事作為補償。”

“什麽事?”程普下意識接話,随後又意識到不對,他若是沒記錯,荀還是剛剛還說要謝自己吧,怎麽又變成了自己虧欠了?

但是後來想想,幫忙這件事還是建立在自己原本想坑荀還是一次的基礎上,這點疑惑就壓在了肚子裏。

荀還是看着程普忽明忽暗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不動聲色地又給自己添了一杯熱茶道:“想盡辦法讓焦廣瑞知道這件事,別的不用多說,只讓他知道殺害梁弘傑的兇手很快就要到東都就行。”

“正一品中書令焦廣瑞??我沒聽錯吧。”程普震驚,“你怕不是瘋了,且不說焦廣瑞官途如日中天,就算沒有這些,就他那個性子跟這件事有什麽關系?而且你明知道梁和昶和焦廣瑞的關聯,難不成懷疑是焦大人派許南蓉色誘殺害梁弘傑?現在這是……”

“我當然知道焦廣瑞是梁和昶的女婿,你只管通知他就是。”

“我不幹,焦廣瑞雖沒有明确站隊,但梁和昶是太子的人,我也是太子的人,我幹不出這事兒。”

荀還是斜了他一眼:“太子的人?那要不要我去太子面前跟他說說,你在邕州城偷聽牆角,眼睜睜地看着薛黎被我殺了,然後瞞報我的行蹤,順便還想看太子出糗的行徑?”

“你!你!算你狠!”程普惹了一肚子氣,原本以為自己是個看戲的,沒想到竟然被戲子一起拉到了臺上。

“別顯得你有多麽不情願,這出戲你會喜歡看。”荀還是低頭喝茶,眼尾含笑。

之後的幾天裏謝玉綏都沒再見到荀還是,他每天生活被安排的很規律,早中晚有人送飯,其餘時間自便。不過卓雲蔚建議他們不要亂走,畢竟是從荀還是宅邸裏出來的人很容易被盯上。

卓雲蔚是善意提醒的,但是到了謝玉綏的耳朵裏就變了味,他瞬間明白為什麽荀還是讓他住在自己的宅邸卻又不管不問。

原本還好奇荀還是的警覺性怎麽會這麽低,随随便便就拉着他一個異國王爺住進自己家,如今看來竟是為了限制他的行動。

不在明面上多說,而是用“荀還是”這三個字的名頭限制了他。

謝玉綏沒想到有一天,這三個字會成了限制他行動的繩索,但他顯然不是個乖乖聽話的主,避着旁人也曾出去逛了幾圈。

邾國是當今五國中最為強大的一個國家,國力昌盛百姓富足,尤其是這作為國都的東都,極盡繁華,街頭巷尾商鋪琳琅滿目,單是書鋪就數不勝數。

然而這裏畢竟是國都,各處警備嚴苛,閑話也就不如城外多,幾個茶館酒肆轉下來,未聽聞有何傳言,後謝玉綏便也不願再出去閑逛,在宅子裏安安穩穩地又度過了幾日。

謝玉綏住的這個院子叫浮鈴苑,他剛進來的時候還曾仔細思考了下是何寓意,想了半天都沒想出個所以然,後來聽見邬奉跟卓雲蔚閑聊時,卓雲蔚道:“我也是聽說的,據說因為住進來的時候這個院子裏有個水缸,上面正好漂浮着個鈴铛,閣主瞧見了順嘴起了這麽個名。”

邬奉:“……”

謝玉綏:“……”

眼看院子裏樹梢的花苞展開,謝玉綏站在院子裏仰頭看着天空。

今日天氣甚好,陽光穿透薄薄的雲層,将半邊天染成了金色,連帶着樹梢上粉紅色的桃花也鑲了個金邊。

院落的門沒關,幾個人從前門匆匆經過。

謝玉綏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廖廬,廖廬心領神會地趕緊出去叫住了人:“诶,這樣急匆匆是幹嘛去?可是出了麻煩事?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可叫上我們,不然白吃白住于心不安啊。”

“不勞大駕。”答話之人聲音冷冰冰,“咱給荀閣主送個東西便會離開,閣下自便。”

兩人說話是在牆角,結束的又很快,謝玉綏出來時只看見幾人灰撲撲的背影。

廖廬退到謝玉綏身後道:“那東西看着像是個食盒,荀閣主吃東西竟如此講究,連早點都要在外面訂?”

謝玉綏盯着那人離去的背影久久未動。

正廳中間一張圓桌旁,幾人忙碌地将食盒中的餐點一一放在桌子上。

一小碗粥,幾個小菜,還有幾個包子,花樣不算多,就是尋常早點。

“原來荀閣主每天都在這裏用早膳,我還以為您這裏的規矩是各吃各的。既是如此為何不叫着我一起,到底是荀閣主太過摳門不舍得,還是一個人的食量真就這麽大。”

荀還是坐在主位,手掌撐着腦袋神色恹恹,聽見說話後眯着眼睛看向門口,投射進來的陽光被一人遮擋。

那人一身墨綠衣衫,腰封束起,陽光禦以金色筆墨勾勒出他身體輪廓,卻也因為逆着光看不太清他說這話時的表情。

幾日不見,他瞧着似乎更精神了,倒是待得很順心。

荀還是擡擡眼皮,在內心吐槽了一句,而後收回視線,不鹹不淡道:“是廚房的夥食不合于公子的胃口?哪裏不周到的吩咐卓雲蔚去買就是。”

荀還是沒讓人坐下,甚至連眼皮都懶得再擡。

眼見着一應餐具擺放完畢,送食盒而來的灰衣人退到一側,荀還是拿起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舀着米粥。

“荀閣主真是無情,前段時間還對在下意圖不軌,現如今連飯都不欲與我同用,倒真是翻臉不認人。”謝玉綏說罷坐在對面,轉而對站在一側的下人道,“勞煩,再備一副碗筷。”

筷子遞到手邊,謝玉綏剛要去接,突然一道氣勁打到奴仆手腕上,筷子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謝玉綏接了個空,轉頭看着荀還是。

荀還是沒有迎上謝玉綏的目光,端起涼粥一飲而盡,胳膊一撐站起身,留下一句:“全扔了。”而後拉着謝玉綏離開。

謝玉綏從未見過這樣子的荀還是,周身冷氣逼人,将春寒逼退到幾尺之外。

冰冷的手掌握在手腕上,手指僅有一點薄薄的皮肉裹在骨頭上十分硌人,指尖冰錐一樣掐進肉裏,不知是刻意如此,還是真沒分寸。

很快到了內院,荀還是将謝玉綏帶進自己房內将門關嚴,在外人看來像極了兩個人真有一腿——一個沒處理幹淨的腿。

“荀閣主對誰都這樣粗魯嗎?”進了門荀還是便松了手,謝玉綏揉着手腕笑道,“如此怪不得內院冷清,什麽良人都能被你吓跑了。”

“你今天到底想做什麽,作死離遠點。”荀還是面色陰沉。

謝玉綏順勢坐到椅子上,目光一沉,盯着荀還是的臉想要從那上面尋些破綻,可那張臉比書本還要刻板,每一個表情都是如同精心設計過,就像現在這樣,明明是生氣,明明周圍都是冷氣,可是謝玉綏能感覺到,荀還是并沒有發火,而是傳達一個警告。

什麽警告不言而喻。

“我作死?是你作死罷,什麽都往嘴裏放,真是嫌自己命長,恨不得早點死對嗎?”

那些湯粥早點明明是被人加了料後送過來,謝玉綏不信荀還是不知道。

話音未落,荀還是大步上前,與謝玉綏腳尖相碰,雙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将謝玉綏困在自己和椅子中間,俯下身,兩個人之間不到一尺。

荀還是嘴角翹起,眼睛彎彎,眼底卻冰冷一片。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謝玉綏,輕笑一聲道:“我是生是死跟王爺有什麽關系,王爺不會真的覺得我對你有意思吧?還是說,這幾天的相處你已經對我動了心……我竟不知,堂堂祁國的豫王爺,竟然是個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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