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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焦廣瑞是一個讀書人,雖說自身能力出衆,但在朝為官多年,依舊沒能學會官場上的圓滑和為人處世那套。

荀還是雖不是正式入朝的官員,但由于所處位置,整個邾國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在朝官員的大小事,自然也知道這位焦大人為人如何。

雖無過多親近,卻也知道他是官場中為數不多的“好官”之一,只是有時候慣于做個烏龜,縮頭做着自己分內的事。

按理說就皇帝那性格,像焦廣瑞這樣的官員應該并不會得到重用,至少不應該走到中書令這個位置,可事實上焦廣瑞确實走到了這裏,還穩坐了好幾年,雖說出自梁府,妻子也是梁府的千金,卻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站隊,老老實實做着本分事。

所以今天在此乍一看見焦廣瑞時,荀還是很是驚訝,再一細想今日發生的狀況,又有些了然。

這樣一番見面不是任何時候都有機會,焦廣瑞在短暫的情緒崩潰後很快拾掇自己,至少面上看起來鎮靜多了,輕咳一聲,瞧着荀還是蒼白的臉,難得先關心一句:“荀閣主可是身體不适?回頭可需在下幫您尋個大夫?前些時日府上請了個郎中,雖說是江湖郎中,倒也有些本事,日後可給您瞅瞅?”

這句話裏帶了多少真心不知,以焦廣瑞的身份,即便是跟皇帝請旨,借一下宮中太醫也是有可能的,怎可能去尋什麽江湖郎中,跟何況他家中人未曾聽說有何怪病。

荀還是未上心,毒藥作祟,藥石無醫,大羅神仙來了也得擺手告辭。

“無礙,可能是人殺的太多,跟在身邊的厲鬼也多,自會覺得周遭過冷,暖暖就是了。”

別說焦廣瑞了,一旁的卓雲蔚聽見這話都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了上來。

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四下打探了一圈,仿佛真有厲鬼跟在身側時刻窺視着。

荀還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說這些有什麽問題,極為正經地接着道:“厲鬼索命都是尋常,焦大人不必上心。方才焦大人想說什麽,接着講便是。”

焦廣瑞尚未入仕便已聽說過荀還是,但是真要說起來,這竟是他們二人第一次正兒八經打照面。

從前聽聞荀還是的傳言太多,大多都是不太好的評價,別說其他國了,就邾國境內的官員都沒有不避着荀還是走的,遙遙一見都能感覺到刺骨的寒意,莫說打照面,隔老遠都能吓死。

焦廣瑞曾在宮中見過兩次荀還是,兩次都是擦肩而過,在他印象裏除了那張過于妖孽的臉以外,再就是周圍揮之不去的血腥味,所以焦廣瑞一直以為荀還是這樣的人即便不是個冰冷的性子,也會有距離感,至少殺氣是不能少的。

然而沒想到今日一見竟是如此跳脫不羁,跟想象中的人完全不搭邊。

焦廣瑞看着蜷在牆角的人。

春寒未散,那年輕人裹着一件衣服,半張臉都埋在其中,半垂着眼皮一副随時都要睡過去的樣子,然而仔細看卻能發現,那條細長的眼縫裏,眸光亮的驚人,毫無睡意。

這人也不過二十啷當歲,卻已經雙手沾滿鮮血,追根究底,也是為了國家鞠躬盡瘁,只是方式不同罷了。

哀嘆完了,焦廣瑞終于開始說正事。

“有些難以啓齒,到底是些小事,說出來怕荀閣主要笑話……”別人還沒笑,他自己率先笑出了聲,随後搖搖頭,“早年您也知道我曾拜在梁大人門下,受梁大人恩惠,受益匪淺,而後參加科舉,承蒙陛下賞識,就職于戶部,後續贅述無需多言,這些想必荀閣主都知曉。”

荀還是點頭。

焦廣瑞說到這裏眼神有片刻的飄忽,似乎陷入了某段回憶裏,少頃,輕嘆道:“那荀閣主可能不知道,我在梁府求學之際,曾……傾慕于一女子。”

“焦大人與梁府小姐的婚事也是一段佳話。”荀還是意有所指。

焦廣瑞的手指不自覺地掐動着手裏的枯草,笑意裏帶着自嘲:“佳話?荀閣主這話可是真心?”

“真不真心的都不重要,陛下賜婚,無論如何都只能成為佳話。”

世道如此,無論哪樁婚姻,但凡皇帝指婚最後都會說成是一段佳話,而日子究竟過成什麽樣只有自己知曉。

就像是焦廣瑞這樣,永極樓鬧得那麽大,街坊間傳的依舊是焦大人和妻子恩愛非常。

焦廣瑞嗤笑一聲:“說起來荀閣主可能不信,那日永極樓之事,我自己都不記得怎麽進了那裏。當天我本與同僚在另一處酒樓吃酒,再醒來時就已經面對一團亂麻,倒是讓人看個笑話。”

“我家夫人……并非我刻意維護,夫人雖說脾氣是有些與衆不同,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分輕重,原本我想着可能是我喝多了,便順着同僚們的意思一起去了永極樓,可點花魁這種事焦某是萬萬不會做的,即便與夫人感情淡漠,卻也不至于做這些有違君子之道的事情。”

荀還是:“說來巧合,那天我也在永極樓,看見大人的玉佩時着實驚訝,以為大人……沒想到這其中竟是如此,那大人可是需要在下幫忙調查清楚此是,還大人一個清白?。”

焦廣瑞聽見荀還是說他也在時面上露出片刻的詫異,而後起身作揖行禮:“抱歉讓荀閣主見笑了。”

荀還是正八經地受了這個禮,連句客套的話都沒有,努努嘴示意焦廣瑞坐。

焦廣瑞坐下之後嘆口氣:“焦某所求并非為此。這件事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那之後夫人未再歸來,無法詢問。本以為夫人回娘家小住幾日消了氣便罷了,不承想梁府也說未見人。之後沒多久便聽聞永極樓的那位姑娘懸梁自缢,我才真的意識到這中間肯定有其他問題,但因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壓下來,焦某忙的焦頭爛額,顧不上其他,直到前幾日偶然聽說梁家人從邕州城接回了一個囚犯。”

說到這裏焦廣瑞話音一頓,下意識扶額,過了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先前我與大人說,早年我在梁家求學之時曾與一女子結識,并心生傾慕,說來不怕大人笑話,那女子并非官宦之家,其實只是梁府的一個婢女。”

“那時我窮困潦倒,本想功成名就之後三媒六聘娶其過門,然而就在我中第那年,這女子突然消失了,我本欲去尋,然尚未來得及安排,便收到皇命,擇日與梁家小姐完婚。”

“聽聞那女子是跟着同鄉回了老家,我當時年輕氣盛,只當那女子對我并不看好,故而一走了之,再加上皇命難違,便也就這樣稀裏糊塗地結了親,這麽多年來,雖說我心中仍惦念着那個女子,可家中已有妻兒,慢慢的也就淡忘了。”

“怎麽,帶回來的囚犯可是與您心愛的女子有關?”荀還是插話問道。

話已至此,即便不多說,謝玉綏也已經猜到了這個女子是誰,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荀還是,不知道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就見焦廣瑞聽見此話後點了點頭,有些不忍又有些懊悔。

“每年從外地帶到東都的囚犯很多,即便是梁家特地暗中帶回,按理說也無甚可關注,然而因着永極樓姑娘的事情,為了不讓東都府尹和刑部為難,我便想着去知會一聲,若需要,随時傳我便可,無須顧忌官職。”焦廣瑞越說眉頭皺得越深,“可能是我那天去的時間比較湊巧,出來時正巧見着一輛馬車停在後門,就是那時我看見了馬車上下來的人。”

“怎麽都沒想到……我原本以為是自己多日操勞,導致眼睛受損,然而剛走兩步,就聽兩個官差從身旁路過,說了那個女人的名字……”

“許南蓉?”荀還是問。

焦廣瑞聽着名字渾身一震,而後詫異地看着荀還是:“荀閣主如何知曉。”

荀還是沒瞞着,簡單道:“回東都前我正好在邕州城,便是我們将許南蓉從安撫使司裏帶出來,本意是想将其安頓,沒想到還是被梁家人發現。”

他微微皺眉,做出一副不忍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焦廣瑞立刻就明白荀還是知些緣由,便有些焦急,身子前傾,忘了君子教條,話音裏帶了急切:“荀閣主可知道個中曲折?我只聽說那梁小公子在邕州時作威作福,似乎要對阿蓉不利,最後被阿蓉……失手所殺,可真是如此?”

荀還是面露難色,猶疑地看了一眼謝玉綏,然而對方明顯沒有察覺到他的意圖,只給他一個輪廓分明的側臉。

謝玉綏此時眼觀鼻,鼻觀心,面無表情地看着荀還是在這演戲,他幾乎已經明白在邕州城的局究竟為何了。

見目光沒能接觸到一起,荀還是在心裏感嘆謝玉綏的心理素質果然不夠,面無表情才是最差的僞裝,此時此刻就應該順着焦廣瑞的樣子,要麽跟着惋惜,要麽跟着焦急,要麽就做出一副既惋惜又焦急的樣子,之後再迫于無奈和心痛,對于一個女子命運不公的感嘆,而後無意中透露出邕州城內的個把個事情,再之後……

荀還是目前正走到既惋惜又焦急這一步,身子不自覺坐正,蓋在身上的衣服下滑露出淡青色的肩膀。

“所以梁家将她帶回來所為何?要給小梁公子伸冤?”荀還是嗤笑,“他有什麽冤的,死了多好,省糧食,也免了邕州城的姑娘們擔驚受怕。”

他少有這樣憤憤不平,而後猛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捂了下嘴巴,瞪着眼睛看向謝玉綏,這次他成功捉到了謝玉綏的眼睛,對視的瞬間眨了眨,眼底滿是戲谑。

焦廣瑞此時心中甚急,沒有注意到荀還是的小動作,聽見他的話後有些頹廢,道:“早年我與阿蓉的事情,梁府上下應該都知曉,那時候夫人只覺得我是寒門窮小子,看不上我,所以即便我跟阿蓉心意相通,也未曾有人出來多加置喙,直到那紙婚書下來。”

“夫人當初不滿這樁婚事,我也心有所屬,到底怪我懦弱,聽說阿蓉離開時抱着逃避的心,在傷心之餘竟可恥地松了口氣,不用背上負心漢的罪名,明知聖旨不能違逆,是阿蓉給了我一條光明大路,唉……往事不堪回首。現如今這件事我還是想要幫一幫阿蓉。”

“若是這樣,我似乎明白焦大人為何會平白出現在青樓,想必是通過這一鬧劇絆住焦大人,但這水兒姑娘自盡……”

荀還是話音未盡,焦廣瑞表情忽的一頓,眸光閃爍,随後輕輕拂過這個話題。

“或許岳丈不想讓我摻和到這件事來,才聯合着夫人演了一出戲,欲讓我一邊忙朝堂之事,一邊又被家中牽絆,便無暇分心,無法摻和到其中,故而欲給梁小公子一個公道罷,當真是……”

“用心良苦?”荀還是接話,“那是真用心良苦,聽焦大人這意思,似乎對許南蓉舊情未了想要幫忙,卻又不想得罪梁家?”

焦廣瑞低頭未答。

荀還是面色如常,嘴角挂着慣有的微笑,看不出對此什麽态度。藏藍色的外衫下,他扣弄着手指間的痣,這是他在思考的表現。

荀還是側頭看了眼謝玉綏。

自始至終謝玉綏都在冷眼旁觀,從邕州到東都,既摻和其中又游離在邊緣,他想要看看謝玉綏對此有何想法,然而沒想到簡單的一眼直接撞進對方的眸子裏,他在那漆黑的瞳孔中看見了自己。

不知何時起,謝玉綏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似乎自始至終都未曾移開半分,太過專注亮眼,讓荀還是的心不自覺地漏跳了半拍。

這超乎意料的半拍着實将荀還是吓到了,他慌忙地收回視線,手上一不小心沒控制好力度,那顆小小的痣險些離他而去。

這樣的動作過于慌亂,實非尋常該有的樣子。

荀還是猛然意識到自己這個行為有些不像話,原本還有些猶豫的話此時已經不經過腦子,只想趕緊找個借口将他的慌亂遮掩下去。

故而他刻意忽略謝玉綏依舊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神情,看着焦廣瑞道:“想必焦大人也知道,我們天樞閣雖說生活在暗處,大多與殺戮為伍,但是很多朝廷大臣的秘辛也都知曉一二。”

焦廣瑞面色有一瞬間的異樣,随後略有些猶豫的點了點頭。

見此荀還是接着道:“所以早年的時候,我們知道一則關于梁府的事情,當初這件事情曾呈報給陛下,或許也是因為這則消息,讓陛下下旨給您指了婚。”

焦廣瑞沒太懂荀還是的意思,面露疑惑。

荀還是原本不欲這麽早将事情和盤脫出,如今既然已經開了口,個中暫無其他牽連,索性便講個透徹,精神專注在這方面,心中的異樣逐漸散去。

“早年梁大人貴為太子太傅,是陛下親自挑選令其教導太子,緣由不單因為梁大人知識淵博,更多的是他貧寒起家,與朝野并無過多的牽連,便也算是陛下選給太子的朝臣。”

“陛下思慮深遠,早在一開始便為太子鋪路,朝中上下均以梁大人秉公持正、獨善其身,直到有一日,朝中的一個六品官員因家中女眷自缢,突然曝出與梁府的婢女有染。這位官員曾在梁府住過幾日,便是那時候與侍女暗通款曲。當然這種事情不好說就是梁大人刻意,但是天樞閣在處理這件事時漸漸發覺,很多尚未入朝的學子竟有許多都與梁府的侍女有不清不楚的關系。”

“學子大多自視甚高,不會将自己私事與他人分享,便讓這件原本漏洞百出的事情變成了鐵桶一般。”

焦廣瑞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尤其聽到最後之時,眉間皺起高峰,他抿着嘴唇,面色難看:“荀閣主的意思是……”

“那時還是老閣主管事,詳細事情我并不算清楚,只知梁府因此清了一大批人。話雖如此,在下并非說您與那位姑娘也是因着這種關系相識,但若是如您所說,那姑娘趁您參考之際離開不覺得有些奇怪嗎?即便覺得您無中榜可能,卻也應該等到放榜,怎的會放棄這樣大好的機會,遠走他鄉,嫁與一普通農戶?”

荀還是本欲引着焦廣瑞多思,不成想焦廣瑞尚未插話,卻聽身旁沉默良久的人忽而開口道:“如此看來,這位姑娘當初離開東都頗為蹊跷,不然怎會費盡心思攔着焦大人不讓相見?怕是這水兒姑娘被當成轉移視線的棋子,白白丢了命。”

補淩晨的更新,半夜還有一章。

另營養液按照整數算吧,加減法的我好懶,營養液滿百加更,截止到這個月末哈。

營養液(115/100),加更在周末前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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