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

第 33 章

幾道劍光呼嘯而過，照亮了這處詭異的竹林。

北邊吹來的風冰冷刺骨，雪屑洋洋灑灑，落下很大一片，很快潤濕了蕭挽清肩頭。

他的神色有些異樣的沉靜，目光冷清，眉宇間的疏離與貴氣仿佛刻在了骨子裏，由內而外，讓人難生親近之意。

他手裏拿着一把銀黑色的長劍，劍身薄如蟬翼，劍尖鋒利如光，與他持戟握刀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這一刻的蕭挽清，像是完全卸去了在寧風致面前的溫和，變得陌生極了。

他低低地問道：“還是沒有發現？”

“是。”明卿離依舊一襲黃衫，道：“二姐和老三那邊也沒有消息傳來，還有這片竹林……”她猶豫了會兒，才繼續說：“少主，我覺得這裏像是存在某種結界，徹底隔絕了外面，就連月光都照不進來。”

她蹙着眉，擡頭看着星光璀璨的夜空，視線模糊不清。便是特意集中精神力去看，也如霧裏看花般，只能堪堪掃出一個大致輪廓。

半晌，她眨眨眼，有點無奈地說：“少主，在此之前，我還沒遇見過這種情況，這個寒市确實有些古怪。”

明卿離是明家“卿”字一脈的長老，武魂是精神力純淨強大的重明鳥，覺醒後眸生雙瞳，天生就能區別一切幻術類的魂技或領域，再加上她現如今九十七級的魂力等級，按理這大陸應該少有能困住她的結界。

一地的綠蜘蛛屍體散發着腐朽難聞的味道，蕭挽清目光逐一掠過草地上的那些殘肢碎骸，說：“不是結界，是陣法。”

話落劍起，一道銀色劍光照亮了明卿離的眼眸，鋒利的劍身帶起片片翠綠的竹葉，蕭挽清足尖輕點，如風般幾個起落，伴随着“咔擦”一聲，月光灑了一地。

明卿離恍惚地望向天空，原本模糊的光影已然清清楚楚，圓月高挂，繁星閃爍，似乎一片安寧。

但下一秒，蕭挽清的劍又動了。

清晰閃亮的嗡鳴聲伴着一下接一下的破裂音，真實的世界一點點出現在兩人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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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座雪峰錯立在一起，藍色極光彙聚成了一條蜿蜒星河，自天幕傾瀉而下，與純白色的冰地交融，純粹而又空靈。

蕭挽清額間有些發熱，武魂裏的那枚金色符文更是前所未有的躁動。

他擡手按住快速跳動的心髒，目光左右流轉，徑直落在了星河裏的那輪圓月倒影上。

他記得之前在冰封森林時，他和寧風致遇見盞星後，天上也是一輪圓圓的明月。

“午時正趕滿月，會是這一天月亮最亮的時候，今年的寒市又恰逢千年一次的金月，且在十五拜月節。”

蕭挽清回想起雲歸書跟他說過的話，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哪裏。

另一邊，感受到空間破裂的月神微微一笑，對坐在他對面的人說：“你真的不願意接受月神的傳承嗎？”

“前輩，并非是風致不願意。當時在月神秘境，若單靠我一人，委實沒法走到最後一步，更別說遇見盞星了。”寧風致坦然地說着。

他來冰封森林是因為蕭挽清。

後面意外掉入月神秘境，一路平平安安也是因為蕭挽清。

這個月神傳承，若是他沒有遇見蕭挽清，此生怕是也無緣遇見。

所以，如果單憑一個“緣”字，蕭挽清應該比他更有資格接受神诋傳承。

聽他這麽說，月神頓時了然，“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事實上，他先前就能遇見盞星，是因為他本就是神诋繼承人。”

盞星是通往月神秘境的鑰匙，除了其他神诋繼承人外，只有世代信奉月神的星家能窺見它的行蹤。

寧風致目光一滞，只聽月神繼續道：“月神秘境中，所有魂師魂力都會封印。彼時你們二人剛掉入秘境時，蕭挽清之所以能夠正常運用魂力，也是因為他身負神诋傳承，月神神力的封印對他無效。”

還有一點，就是那小子天生毀滅之體，秘境裏那點稀薄神力對他壓根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失憶……”

“跟神诋傳承有一定的關系。”月神淡淡道。

蕭挽清的精神識海受創正是因為他七十級明玺武魂覺醒，魂力與毀滅之體發生沖撞引起。

寧風致垂下眼睑，許久都沒說話。

月神想了想，說：“他那是極少見的情況，月神神力最是溫和，與你武魂、魂力都很貼合，不會出現那種情況。”

寧風致緩緩搖了搖頭，很輕很輕地說着：“我沒有擔心這個。”

“那……”你為什麽還在猶豫？百級成神應該是所有魂師的夢想吧？

“前輩，我接受您的神诋考核。”寧風致直視着他的眼睛，神情無比認真。

頃刻間月光大盛，秘境各處宛如白晝，這一年的拜月節，寒市裏的所有人都見到了此生最亮的月亮。

星霖仰頭看了好久，直到眼睛被光刺得脹痛，他也沒移開眼，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深深地凝望那輪圓月。

月神啊……

月神的繼承人終于出現了嗎？

銀色印記緩緩出現在寧風致額頭，虛影漸漸消散，透過層層輕紗垂幔，他看向窗外，充盈的魂力如白霧般，環繞着這座大殿。

皎皎明月如珍珠般懸挂在空中，散發着瑩潤柔和的光。寧風致心念微動，面前出現了數塊鏡子般的晶石，其上呈現的畫面皆不相同，正中間的那塊，上面正是蕭挽清。

蕭挽清身邊的星河雪峰已然證明他成功破開了這裏的幻境，寧風致靜靜地看着他，一時思緒萬千。

他想起了自己剛和蕭挽清認識的時候。

這人傷勢嚴峻，便是先把精神識海的問題放在一邊，他受到的內傷和外傷也都有些時日了。

他記得蕭挽清的心髒處，有兩條交叉的傷痕，只差那麽一點，就那麽一點。

他一個輔助魂師尚且有接受神诋傳承的資格，若是蕭挽清因神诋傳承失憶，那他後面所遭受的一切危險，會不會也跟這個有關？

換句話說，這大陸上……

是不是還有其他神诋神位的繼承人？

寧風致起身走到窗邊，沉默地看着夜空。

近些年來鬥羅大陸安靜得可怕，兩大帝國與武魂殿之間的關系也愈發詭異。若是百級成神不再是傳說，那這多年的平衡，終究是要破裂了。

他閉了下眼，緩緩走出神殿，順着蕭挽清的方向過去了。

另一邊，眼看圓月的亮光漸漸黯淡，星霖伸手抹了把臉，表情有些陰沉，眼底的情緒如同一道逐漸壯大的沙塵暴，讓人望而生畏。

精神力頻頻傳來熟悉的波動，星霖從恍惚中醒過神，心念微動，轉頭看向身後。

故人相見，卻是兩兩無言。

對面所站之人白袍加身，頭束玉冠，深藍色的眼睛深邃如夜，跟他記憶中的一般無二。

蕭挽清細細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才出聲道：“好久不見。”

“你還記得我？”星霖低低地笑：“你現在應該是失憶了吧？”

“嗯。”蕭挽清并沒否認，點點頭，說：“只是想起來了一些，比如……落日村。”

北鬥七星陣法，來自北境星家，也就是淩北幫最大的敵對勢力。

蕭挽清只能記起他和這人曾一起從淩北幫手裏奪下什麽東西，至于此人究竟是不是星家的人……

“什麽時候想起來的？”星霖毫不懷疑地朝他走過去，說：“紅月還說，感覺你招式都變了許多。”

蕭挽清淺淺一笑，道：“我用慣了長戟，失憶後從未拿過劍。”

除了剛才。

他默默在心裏補了一句。

星霖停在他身邊，稍矮他一些，眉目舒展開後，身上那股陰郁低沉的勁兒都下去了不少。

他問蕭挽清，“你和寧風致，什麽情況？”

“你不是都知道了。”當初在落日村裏的幻境，這位應該比他還要清楚吧。

蕭挽清面色從容，沒有絲毫慌亂的樣子。

星霖暗暗注意了會兒他的表情，看他确實沒有一丁點不自在的表現，驚訝的同時，心底卻又有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這大陸上，同性之戀少之又少，流傳出的每一樁每一件都堪稱驚世駭俗，有違人之常情常理。

當初在他構造的“落日村”幻境裏，星霖第一次看見蕭挽清親吻寧風致時，不是沒有覺得怪異，但他清楚蕭挽清的性子。

這人恣意又灑脫，有原則有底線，驕傲如烈日，灼灼逼人眼。

他絕不是個能被輕易蠱惑的人，若非他真的鐘情寧風致，定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還有那七寶琉璃宗宗主寧風致……

這兩人都讓他覺得意外。

思及此，星霖低低嘆了口氣，拍了下他的肩膀，悠悠地說着：“我知道勸不動你，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清楚。”

到底是過命的交情，且蕭挽清喜歡的人還是一塊極難啃的硬骨頭，星霖難免啰嗦了兩句。

“聽聞他有一個女兒，且七寶琉璃宗素來與天鬥皇室交好，你若真跟他在一起，後面難免會卷進那些亂七八糟的争鬥中。屆時你再想脫身，那就難了。”

蕭挽清餘光瞥了眼他仍舊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平靜道：“我沒想脫身。”

星霖不贊同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也罷也罷，反正是個勸不動的性子，等他真吃了虧就知道了。

蕭挽清遙遙地看着遠處倒挂的星海，內心毫無波瀾。

本就是局中人，他又何來“脫身”一說。況且，只要是寧風致，他永遠也不會脫身。

他認定的人，只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