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月色被陰雲籠罩，林中的風簌簌作響。

紅色的喜轎在暗夜的叢林中穿梭。

“快點，馬上到魔界了。”

“杜師姐真可憐，被搶了未婚夫婿不說，還要被送去給魔頭和親，咱青松派背後好歹有已入無我境的五大仙首坐鎮，怎會落魄到向魔族低頭？”

“那魔頭修為深不可測，以一己之力平了秀水派十二座仙山，五大仙首不一定是他的對手。更何況這事沒那麽簡單，你是不是腦子缺根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新回來的掌門千金杜雨潇搞的鬼。杜雨潇平白無故被杜衡師姐搶了十八年的人生，在山下受盡苦難，怎麽會放過杜衡？失去的自然要搶回來。”

護轎的弟子偷看一眼紅色的轎簾，“你是說杜師姐如今這幅模樣是雨潇師姐下的手？沒想到雨潇師姐看起來柔柔弱弱，這心思夠狠。”

“不然呢？更何況兩個人之間還有大師兄，這女人啊但凡和男人沾邊多半腦子不大清醒。”

一陣陰風吹過，撩動喜轎的紅色簾幕，轎子裏的人一襲紅衣，蓋着的紅色頭紗被吹落，紅紗下的人面色慘敗，紅唇駭人，眼睛上還蒙着紅色的緞帶，恍若女鬼。

“怎麽突然感覺陰森森的？”

“前面就是魔界邊界，別說了，一會兒放下轎子咱就撤。”

林中起了濃霧，越往前霧越濃。

“行了，就這吧。”

兩個青衣弟子放下喜轎，迅速禦劍離去。

疾風起，圍繞着轎身飛速旋轉，吹散滿林濃霧。

幽衡睜開眼睛，眼前如有紅色霧障，一片模糊，她擡手扯掉蒙眼紗布，眼前的一切從朦胧漸漸變清晰。

此刻她正靠坐在狹窄的轎子裏，身上的喜服鮮紅似血，衣服下的白色手腕宛如幹屍，了無生氣。

痛。

這不是她的身體，作為徘徊在三界之外的存在，幽衡早就擺脫了肉體凡胎，不會有痛感。

腦海中飛速湧入很多畫面。

最後一幕是被仙門圍攻，萬劍穿心。

幽衡想起來了，她死了，死在仙門百家的劍下。

她自修成靈，非鬼非神，血肉皆為靈寶，食之可提升修為，躍入仙階。

各大仙門設計暗算，以匡扶正義之名圍剿她，分其肉，食其骨。

她試着運轉靈力，體內空空，無半點真氣。

這具軀體靈脈皆斷，修為盡廢。

一個透明的虛影晃晃悠悠在眼前浮現，是一名女子，看起來十七八歲的模樣，應是一絲殘存的靈識。

“剛剛的一切你都聽到了。”

“你是？”

“我是杜衡，這是我的身體，不過我很快就要消失了。”

杜衡？就是剛剛那兩個人口中說的杜師姐？

“我怎麽會在這？”

“大概是機緣。我要死了，你既然進到我的軀體裏，我想要你替我報仇。”

“沒有人能命令我。”

“我的軀體可以讓你複活。”

幽衡權衡一番，她的确需要一個軀殼複生，找那些害死她的人讨個公道。

“你要複仇的人叫杜雨潇？”

“沒錯，除了她還有大師兄林長和，還有……我爹杜明，我恨，分明我才是爹的女兒，這一切本就屬于我。”

胸口隐隐作痛，是這具軀體原身積郁的怨氣，萬事自有因果，若要複生，想必替這個女子報仇是她要付出的代價。

“好，我答應你。”

“多謝了。”

面前殘存的虛影化為煙塵，随風散了。

幽衡閉目凝神，多大的仇恨才能讓這具軀體殘破到如此地步，幾乎與廢人無異。

她調動魂力，修複肉身。

仙門的那場暗算加了鎖魂印，幽衡魂力受損，遠不如前。

暗夜中的樹木瘋狂搖曳，草木間溢出綠色微光逐漸聚攏，最終凝結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卷起轎門的紅色紗幕，湧入轎子殘損的軀體裏。

幽衡重新睜開眼睛，慘白的臉色多了絲血色，枯槁的手腕恢複彈性與飽滿。

目前只恢複了皮相，這幅軀體虧損太多，想要修複靈脈重新修煉并非易事。

幽衡跳出轎子，擋住月亮的陰雲散了，月色籠罩在她身上，凝結出銀色的光芒。

魔界。

剛剛那兩個弟子說她被送來魔界和親，她認識的魔界之人只有烏尋，那小子要成親？

樹林湧動，兩個黑色身影閃身到幽衡面前。

“是青松派送來和親的？”

“可能吧。”

“哪來的回哪去。”

“正合我意。”

兩個黑影倏地消失了。

幽衡看向來時的方向。

青松派，為這具軀體報仇自然要回去。

魔界，俊美的男子眉頭微皺，睜開眼睛，不耐煩地掃向突然出現的暗影。

“外面是怎麽回事？”

“回尊主，是青松派送來和親的女子，聽說還是個棄女，他們怎麽好意思送來的！屬下已經派人打發了。”暗影為自己的舉動而沾沾自喜。

男子煩躁地揮揮手，前來禀報的黑影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一百年了，剛剛突然湧現一股熟悉的氣息，他還以為是她回來了。

“幽衡，你難道真舍得消失？”男子喃喃道。

青松派山門前伫立着一棵古松樹，山門兩旁的牌匾上題字：青松不老，綠水長流。

水字不知被誰劃了一道劍痕，從中斷開。

幽衡仰頭望着面前的百十個臺階，無奈嘆氣。

想她堂堂鬼神昔日被各大仙門所忌憚，可以禦風而行日行千裏，如今卻要腳踏實地一步步往這仙山上爬。

這副軀體着實是個拖累。

青松派山內。

“不好了，杜師姐回來了。”

杜雨潇正站在銅鏡前比劃新送來的嫁衣，三日後就是她和大師兄的婚事，聞聲她臉色驟變，望向慌張跑進來的女子，“怎麽回事？杜衡不是被送去魔族了？”

“是啊，可這會兒就在山門。”

“去看看。”杜雨潇丢了嫁衣往山門去。

內門下的陡峭臺階上，一身紅色嫁衣的女子正慢吞吞地往上走，還時不時地停下歇一歇。

杜雨潇縱身一躍，跳到幽衡面前。

“你竟然敢回來？”

胸口驟然生疼，體內一股氣流瘋狂亂竄。

幽衡穩住心神，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與杜衡年紀相仿，一身青衣，巴掌大的臉因為怒氣扭曲，顯得有幾分刻薄。

“杜雨潇？”

“不過一日未見，不認識我了？”杜雨潇繞着她打轉，視線落在幽衡那雙眸子上，“你不是瞎了？”

哦對，幽衡雙眼放空，目不斜視，眼下她魂力未恢複，應低調為主。

“我斷你筋骨，廢你修為，弄瞎了你的眼睛，你竟然還敢回來？這山足足有千餘階，爬上來的滋味不好受吧？”杜雨潇得意洋洋道。

倒是個憋不住話的，沒等幽衡詢問，全都招了。

臺階上匆匆跑下一年紀較小的青衣女子，心虛地看了眼幽衡，對杜雨潇道：“師姐，掌門和大師兄馬上就要回來了，咱還是——”

“你怕我對她下手？”她不悅打斷女子。

“我……”女子啞然。

杜雨潇呵呵笑出了聲，輕蔑地看着幽衡，“魔尊烏尋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領，想必見過的美人無數，自然是不會要你這個廢物。”

旁邊的女子插話道：“我聽說魔尊心有所屬，是百年前隕落的鬼神幽衡。這麽多年頻頻挑釁各大仙門就是為了替幽衡報仇。”

幽衡心神一震，烏尋那小子喜歡她？開什麽玩笑？

等等，百年，她死了百年？

她對着女子的方向問：“你剛剛說幽衡隕落百年？”

“是啊師姐，百年前那場大戰震驚仙魔兩界，無人不知。說起來這魔尊也是個癡心的人。”

百年，竟然已經過了百年，在她的神識中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銀翹，和她廢什麽話？趁爹和師兄還沒回來，給我把她丢去後山喂狼。”

“師姐，這……不大好吧。”

杜雨潇沉吟片刻，眸光一轉，看似無辜的臉上多了一絲壞笑，“也對，傳出去倒是我心狠手辣，被魔尊退回來的廢物還有什麽臉面活着，姑且留着便是。過兩日就是我和大師兄成親的日子，屆時還要你來觀禮呢。”

她搶了杜衡真千金的身份，搶了她的未婚夫婿，還要讓她親眼看着她和她心愛之人成婚，豈不有趣？

幽衡的心思全然在百年時光轉瞬即逝上面，回神時才察覺杜雨潇礙眼，正要出手，旁邊叫銀翹的女子對空中喊道：“掌門，大師兄。”

禦劍而來的兩道光影落地，一青衣男子和一灰衣中年男子落在杜雨潇身側。

“爹，大師兄。”杜雨潇方才嚣張的氣焰全無，熟絡地挽住灰衣中年男子的胳膊，眼神羞答答地瞥向旁邊的青年男子。

青衣男子長相還算周正，沒看杜雨潇，反而盯着杜衡，目光很複雜，至于旁邊的灰衣中年男子……幽衡仍雙目放空，心下卻微驚，杜明，當年圍攻她的五大仙門之一的青山派掌門杜青山身側的小跟班，如今竟然也成了一派的掌門。

真是世風日下。

杜明的修為已達到地仙境界，想必是她那份骨血的功勞。

也是巧了，如今這仇非報不可。

林長和打量杜衡許久，那雙曾十分美麗的眸子眼下無法聚焦，身子虛若到風一吹就倒，他終不忍心，疼惜道：“師妹……”

杜衡置若罔聞，默默記下又一複仇對象，三個人聚齊了。

“大師兄。”杜雨潇心中不滿，小跑到林長和身側握住他的手，“杜衡師姐這趟和親不順，被魔族退了回來，想來那魔尊對師姐沒那個意思。師姐畢竟在青松派長大，如今無處可去，我們收留她吧。”

杜雨潇會為她求情？倒是個會僞裝的人，幽衡心底嗤笑。

“既然回來了，就老實反省，莫再生事。青松派不缺這一口口糧。”杜明長袖一揮，拾階而上。

林長和神色複雜，抽回衣袖，緊跟其後。

人都走了，杜雨潇的和善全無，靠近幽衡威脅道：“杜衡，我本想着那魔尊會取你性命，能回來算你命大。你最好從此茍且偷生，別再妄想着興風作浪。別忘了，你的氣運已完全屬于我。”

氣運？且不管是什麽，幽衡活這麽久還從沒人敢威脅她，她手指微動，陰風刮過，杜雨潇倏地被删了一巴掌，動作之快令人咋舌。

“誰？誰敢打我？”杜雨潇四下望望，最後将目光落在銀翹身上。

銀翹忙擺手否認，“師姐，不是我，我也沒看到。”

往日的杜衡或許是個被欺負慣了的，離杜雨潇最近卻沒被懷疑，說明杜雨潇根本沒将她放到眼裏。

“宿主，警報警報，杜衡的氣場有變。”

什麽東西在說話？幽衡釋放魂力感應周圍，聲音來自杜雨潇的體內。

杜雨潇神色微變，“什麽意思？你說剛剛打我的人是她？”

“不清楚，您沒感覺她哪裏不一樣了？”

“是不一樣了，話沒以前多，魔界走一趟，回來後像個傻子。”

“您還是不要掉以輕心。”

“放心吧，我是穿書來的惡毒女配，手握劇本，又有你這個氣運系統加持，可以搶奪任何人的氣運，在這本書裏我才是主宰，會怕她這個已淪為廢物的原女主？”

幽衡明白了，剛剛杜雨潇在用靈識和體內那個叫系統的東西交流。

只是系統，穿書，惡毒女配，劇本都是什麽東西？她缺席世間百年，竟聽不懂人話了。

管它是什麽，待她魂力恢複，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那些害她隕落的虛僞仙門和複仇路上的攔路者，誰都別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