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入手。

“叮叮當當。”景天搓搓手,緊了緊單薄衣衫的領口,耳邊挂着的兩枚錢幣随風蕩起,發出清脆的響音。

重樓背負雙手,不言不語,安靜矗立。

“紅毛,架打完了。”景天便只能無奈地笑笑了:“溪風隕落,你魔務繁忙,再無人代替,也該回去了吧?”

重樓深深地看了景天一眼,竟問道:“一起?”

“不了。”景天輕描淡寫地拒絕,仿佛沒有看見重樓一瞬間晦暗難明的眸光。

他眨了眨眼睛,把花楹變回原形挂在肩頭,随手扯下右耳旁那枚晃蕩的錢幣,抛給了重樓:“對了,這個給你。”

“什麽?!”重樓下意識接過,随即袖口一抖,他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你、是、何、意?!”

用飛龍探雲手順走了重樓保管十年的當票,景天輕輕揚起唇角:“你在蓬萊說過,‘若這劍好用,就好好用它’。我也說過,就算你送我了。”

“現在一文錢歸你,劍和當票都歸我。”他的神情端得是無辜又溫和,讓人不忍拒絕任何請求。

可那話語冷酷極了,毫不客氣地刺痛重樓的心:“從此錢貨兩清。”

“嘩啦啦。”黑沉沉的夜空下,一道驚雷恰好劈下,方圓數裏亮如白晝,暴風雨随即而來。

一人一魔,被淋得濕透。

“你…”重樓卻沒有動彈,他目光厲如掣電,逼視着景天晶亮如故的眼瞳:“要闖神界?!”

景天伸手接了一捧雨水,低着頭,小聲咕哝道:“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聰明……”

“你知不知道後果?!”可是,重樓哪裏有心情去計較這個。

景天趕在他怒斥前,就擡頭搶先道:“當然知道!十年前我帶他們闖神樹找夕瑤取走風靈珠,已擾亂神界,神樹周圍不可能不加強戒備。”

“如今故技重施,難度是大。但是…”景天不再有任何柔軟微笑的表情,而是抿緊嘴唇,眸光清靜:“人生在世,總有些事,必須去做。”

重樓像是洩了氣,語氣變得低沉了不少:“就為了那個女人?她明明也說了,你只要在神界,就必然有‘永劫之死’的風險。”

“紅毛…”景天的關注點卻是歪了,他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你是從頭到尾都看着呢,就怕我出事,嗯?”

重樓沉默不語地移開視線,似乎在神魔之井甩出狠話的魔不是他。

“好啦,別這個表情…”景天不得不說好話勸他:“今非昔比,你也知道,我對神界可是很熟悉的。”

當年沒恢複飛蓬的記憶和感情,也能一路沖上去。

現在神魂覺醒,雖神力剝奪殆盡,然見識閱歷尚在。神界不少陣法,還是自己昔年所設,成功幾率并非沒有。

“喏,令牌還在我手裏呢。”景天淺淺一笑:“不必擔心。”

重樓冷笑一聲:“你說得容易!”

“那就別了斷因果!”他甩手一揮,把那一文錢又挂了回去。

這下子,景天再也繃不住臉:“紅毛!”

“哼!”重樓冷嗤一聲,充耳不聞地解下自己身上滴水不沾的魔披風。

他先把不敢動的花楹撈起來,丢進一道空間裂縫,才把披風蓋在景天身上,連頭一起蒙上:“別淋雨。”

話音剛落,景天就察覺到有溫熱的氣流席卷而上,将身上水汽蒸幹。

“紅毛…”溫暖幹燥、舒舒服服,恰如這個擁抱流露的熱度與情誼,幾乎令他有一瞬間,想要放任自己的軟弱。

溫熱的吐息隔着衣料,窸窸窣窣地湊了過來,熟悉而心驚。

是重樓:“我在呢,先回去休息吧。”

這聲音溫柔磁性,一點都不像你了。披風之下,景天随着重樓抱緊的力道,自然而然地傾身一靠,相擁着墜入空間通道。

“可是…”他呢喃低語:“我忽然想喝酒了。”

懷抱的力道有瞬息的凝滞,随後是重樓一如既往的應允聲:“好。”

這一次,你還會被灌醉嗎?你還會放任本能嗎?景天閉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泛苦的弧度,忽然就有點喘不過氣了。

“不知廉恥!”是誰,在他耳畔怒極斥責。

“自甘堕落!”是誰,在他面前拍案而起。

“如你所願!”又是誰,語氣冷淡地定下裁決:“神将飛蓬枉顧倫常、私通魔尊、擅離職守,判貶谪輪回,永世不歸。”

明明是我早已預料的,明明是我自願選擇的,但剝離靈力真的好痛啊。

“飛蓬…”忽然,熟悉的聲音穿透重重黑霧陰雲,照亮了他的天空:“景天…”

重樓輕輕吻了景天的耳垂:“你應下戰約,邀我不醉不歸的那一晚,我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咚。”景天陡然清醒過來,猛地推開了重樓。

魔披風随着過大的動作墜落,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岩漿火海,獸骨嶙峋,血牙遍地。

魔界,炎波泉。

“你!”景天渾身巨震,目光淩厲如箭矢,刺得重樓雙眸發燙。

重樓卻垂下頭,好像沒有适才那石破天驚的一問:“稍等,我去拿酒。”

“……”景天無言以對,只好暫時坐在了面前的桌案旁。

重樓轉身去了面前那座古樸的宮殿之內,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明明修改了你的記憶,我也确定是萬無一失的啊。景天垂眸沉思,怎麽都想不到,本體特殊連元陽都不存在的重樓,是怎麽發現破綻的。

“啪。”少頃,重樓抱壇而歸,烈酒在一魔一人面前被揭了封泥。

酒香四溢,馥郁撲鼻。

“咕咚。”景天不禁吞咽了一下,鼻尖克制不住地動了動。

重樓眼底滑過笑意,袖手為他斟滿。

酒液在晶瑩的酒觞中搖晃,呈現很剔透的琥珀色。

“真漂亮。”景天一飲而盡,随即幹咳不止:“咳咳咳。”

重樓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語氣極淡極熱卻也極冷極沉:“不要急,你我今晚,有的是時間。”

“哼。”景天幾近于怒視地瞪了他一眼,劈手把整壇酒都奪了過去。

重樓抱臂瞧着他酣飲不斷、面色緋紅,在酒水見底後,終于出手。

“嘭!”空壇被摔進獸骨堆中,霎時間支離破碎。

景天喘,息着,唇瓣殷紅如血。

“很香。”重樓低低一笑,俯身将他壓在了石桌上

……

躲過那本該劈碎半張石桌、現在卻柔軟無力的一掌,重樓将景天禁锢在身下,溫聲道:“把真實的記憶還給我,嗯?”

“不…”景天劇烈掙紮了起來,但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被重樓接下。

重樓含住景天的耳垂,低聲嘆道:“現在可不是決戰。”

那時,我從未動用超過人界限的力量。

“你不說,那就我來猜。”重樓捧起景天緋紅的臉,認真而痛惜地瞧着他:“我化作原形捕獵了,是不是?”

景天逃避似的閉上了眼睛,聲音是前所未有的羞恥:“別…重樓…你別問了…”

明明是自己行差踏錯在先。

“你這個反應…”重樓卻是太了解他了:“是你主動咬了鈎子?”

景天幾乎是嗚咽一聲,掙紮着用雙手捂住了臉。

何止主動咬鈎子,是自己先吻了喝醉酒的重樓,以為他不記得。不曾想,這引發了重樓化為本體、捕獵授粉的沖動。

而對情欲一無所知的自己深受誘惑,對重樓瑰麗的本體摸來摸去,才終被捕獲困鎖、生吞活剝。

最後竟是仗着重樓對自己不設防,方成功篡改記憶逃之夭夭。

“反…反正…你別問了…”後來之事,飛蓬不曾後悔,景天不曾忘懷。

只是那歡愉的滋味太難熬,既誘人上瘾,又隐生恐懼。他總要多猶豫一段時間,尤其是接下來,還有一場神界逃亡待定,怎能連累重樓。

“我知道了。”重樓倒是很快便了然于心了:“是你吻了我。”

景天登時在石桌上拱起了腰肢,像是一只燒紅的大蝦,恨不得把自己埋進盤子裏。

“還想喝酒嗎?”重樓難得莞爾一笑,他起身,撫上景天發燙的臉頰,語氣淡然而決絕:“等喝醒了,我陪你一起闖神界。”

景天如夢初醒地跳了起來:“什麽?紅毛,你想都別想!”

若被神界發現重樓擅闖神樹,必然召集精銳戰力,将魔尊圍剿至死。

“哼。”重樓寸步不讓:“就許你去救那個女人,不讓我去救你?”

景天:“……什麽那個女人,是夕瑤!”

“你叫得倒是順口。”重樓淡淡道:“也是,你以前就經常提起她。”

景天氣得拍了桌子:“紅毛,不要再說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了,她叫夕瑤,有名字!”

“重樓。”重樓施施然道:“我早就說過,讓你叫我重樓。”

景天噎住了:“合着你就記得這個啊……”

“哼。”重樓輕嗤一聲,将話題轉移了:“不想喝酒就不喝,但你既在魔界,就別想一個人孤身去神界冒險。”

景天讓他氣得心裏直惱,又心知肚明重樓情誼,不好出言傷人,憤懑之餘轉身就走了。

好歹曾與魔尊勢均力敵,自己絕不會轉個世,就連魔界都出不了!

“再等等。”重樓瞧着景天的背影,目光晦澀。

他其實還是得救夕瑤。

不為別的,飛蓬恪守天規慣了,有罰必受,不會想方設法留下後手。那風靈珠上促使神魂覺醒的那份飛蓬記憶,便只能是夕瑤所布。

失而複得之恩,重樓銘記于心,萬望有報。

“咕咚。”魔尊在大殿前又揭了一壇烈酒的封泥,将之一飲而盡。

夕瑤天女,本座會救你。但景天不能涉險,你們也不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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