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深淵

夜已過半,晝星隐綽在薄薄雲層中,光芒微弱看不真切,天幕之下卷席着涼風,乍冷凄寒似是一夜間竟入了冬。

可現下分明初春,竟叫一陣亮亮夜風吹亂了節氣溫度。

燈火搖晃映出胥莞在窗前來回踱步的剪影,外頭庭院裏樹影晃着枝丫直直卷動着房內本就不太平的光暈,那時候情況緊急得很,傅說也盡力維系隊伍秩序,難耐車馬受驚,畜生慌亂間怎可能聽得懂人的指使,傅說便将她從車裏扶到了自己的馬背上,兩人共駕着一匹馬才躲了身後一片狼藉。

那時情景若不是子嫮替他們前頭拖着時間,想必不僅是那些陪嫁首飾貢品,就連胥莞都會落入部落蠻人之手,如今胥莞損失了些陪嫁東西,人完好着得救了,卻是子嫮,仍着下落不明,若是叫蠻人綁去了,日後就算救回來,也是有了污點的女子,若是出了意外……

胥莞越想心中越慌,空空憂心着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無力着頹然坐在床榻上,淚珠子簌簌落下來,暈着暖色燈光憔悴不堪。

這夜色幽長,胥莞實在憂心難眠,那邊姜如笙受了驚吓正孱弱在床榻上,這一路不順暢她也是受苦的女子,吟雀打聽了消息說是明色擔心着後頭姐妹隊伍進不快,便催着馬夫小厮用了命趕馬,才造成了事故,頭上受了碰撞傷,其他地方倒是沒什麽大礙,眼下正暈在房間裏,身邊草藥師丫頭貼心照料服侍着,想必明日便會轉醒過來。

胥莞聽着這一番緣由,心中不免琢磨,論當時情況危急着看,她這番作為雖是焦躁了些,但終究是為了大局着想,弄巧成拙罷,自己受了傷還連累了車馬後頭的人,可總感覺哪裏有些不如人意,胥莞嘆了一口氣,點着手帕拂去臉上淚珠,與明色尚未接觸過,先下懷疑旁的人自然是莽撞的。

她起身扶到房門口,外頭的風仍是迅猛強悍的,撕裂聲嚎着似是隐着一只雙目紅光虎視眈眈的猛獸,胥莞心中又沉了幾分,眉頭悲傷深深蹙着,這樣狂肆的夜中,子嫮究竟何在啊?

草原上風頭正是最猛勁之地,休息站裏留着鄒容守衛着,莊裘帶着精銳人馬去探尋今日襲擊部落蠻人的所在之地,為的是尋找子嫮下落,若是真的被那蠻人抓着了,便是要不惜代價将人救回來的。

傅說則帶着下人們在這廣袤漆黑的原野上四處尋着,火把在肆虐風中搖得厲害,風勢如劍割得人眼生疼,下人們一聲一聲呼喊着“子小姐,子小姐……”聲音之大臨近力竭,卻被狂風吹卷得沒有半點回響,天地面前,萬物塵埃一般。

傅說一邊朝前趕着,口中呼喊便未曾斷,眼睛半眯着摸索許久,兜兜轉轉卻未聽得半點回應,只有山間凜冽回旋的風聲與商王旗金龍圖騰旗幟的獵獵作響,喊着喊着,眼圈早已紅得一塌糊塗,說好要等他回去尋她,說好要好好保護自己,竟如此冒險只身引敵,若不是擔心讓人識破她會功夫這般秘密,又何至于被人強追不舍,最終失了蹤跡。

突然,後邊有人高喊着,“傅禮官,這邊好像有人。”風聲傳來的聲音微弱,傅說卻聽得真切,全然失了一身清冷氣魄朝那邊肆意奔過去,山坡下被下人們圈了個不小的圈,傅說喊着他們讓開,猛沖着擠進去,身形頓着,臉上的愁容越發深重,猶如秋夜裏冷凝的霜凍,不經意間便寒得深沉。

甄意與阿蠻正交錯着暈躺在絨毯一般的草地上,若不是阿蠻身後枯死的木樁子擋着,這兩人早就順着狂風被吹到更遠的坡下邊。

火把搖晃得厲害,兩人的傷勢看不真切,只是兩人衣衫均被碎石樹枝撕破,頭發淩亂着黏着臉上傷痕的血水,早已叫風吹得幹了,看這傷勢痕跡應是從山披上滾落下來造成的,目前尚不明兩人身上是否還有其他隐蔽傷處,便命令着小厮小心些将兩人護到休息站。

目送着甄意與阿蠻被人擡回去,傅說回身看了看不見低坡的下坡路,心中隐隐不安,全身顫抖着,眼眸湧動着人不可見的咆哮,猛然回身朝剩下的人命令道,“子嫮小姐身份尊貴,是大王呈天意降福的女子,大家不可馬虎,尋得之人,本官與大王重重有賞。”

他身後的下人們高舉着火光,紛紛附和着,“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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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傅說便帶領着人群小心朝坡下邊走過去,越是走到下邊,寒氣越重,風勢銳不可擋,可腳下的草苗卻長得堅韌茂盛起來,一腳踩下去竟有種莫名懸空的感覺,引得衆人越發小心謹慎起來。

不覺天色竟蒙蒙微亮起來,透着微光探一探,朦朦胧胧的見得到手指,可身上的涼意竟未被暖上半分,只覺得越是朝前邊走,腳下的寒氣越甚,逼得人心頭打顫,傅說眉頭緊鎖着,突然聽得前頭一聲凄慘的叫聲,只這聲音越來越遠,還未來得及詢問,便從前頭腿軟着跑來一個人,噗通跪在他前頭,那人吓得不輕,似是險些經歷生死一般,“傅禮官,前頭,前頭是懸崖!”

若不是走在他前頭的那人慘叫了一聲掉下去,他拿着火把去探究竟,才發覺自己腳下還有一步距離就是萬丈深淵!

傅說心中驀然一涼,撥開人群朝前頭大步邁過去,引着衆人的火把光才見得前頭早已斷了的的坡路,他站在懸崖邊上,全身似是被抽走了筋脈力氣一般,直直跪了下去,目光空洞如是靈魂歸了神明。

剎那間,山間的風停了,東升朝陽閃着萬道光芒沖破着寒霧薄空,照着傅說前頭猛獸獠牙一般幽暗的深淵,他嘴角僵了僵,直直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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