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心意

日頭漸漸升起來,袅煙端着青銅色紋篆梅花枝蔓盆,乘着溫水從外頭進來,朝床榻上的明色拜了拜,“小姐。”

這休息站距離安陽已是十分近了,房間裝砌自然較之于上一處幹淨了不少,紅木桌椅雕着肆放金菊,栩栩碎瓣夾在袅袅茶霧中似是聞出了秋光日暖的意味,窗子明淨迎着外頭金燦光輝,朦朦胧胧間罩在胥莞身上蓋着的眀紫水波緞紋錦被上。

胥莞瞧着光芒明淨可喜,心滿意足得朝袅煙笑了笑,“過來幫我洗臉罷。”

她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罩着的白紗布,臉上笑靥如花,眸光波到袅煙臉上,便問了一句,“你可知我為何這樣開心?”

袅煙将手中擰緊了的毛巾帕子俯身遞給明色,低眉順眼回了句,“經歷了風波,小姐身體并無恙,這樣大好着,袅煙也替主子高興。”

明色眼風掃過她的神情,似是滿意一般,手上接過毛巾帕子朝臉上點了點,溫熱襲來,那洗臉水裏泡過了玫瑰花瓣,順着溫熱氣流沁心入鼻,明色只覺得周身血脈均染上了淡淡玫瑰香氣,舒心暢快得很。

半晌,她将帕子遞給袅煙,那邊伸出手去接,明色卻沒有立刻松手,居高臨下着看她,語氣卻冷着十二分的寒意,如同冬日燕尾檐上高高垂着的尖刺冰柱,“你若是知道些許內情,何不與我一一道來?”

袅煙身子一抖,便慌着跪下去,半晌卻不知該如何回話。

她自然是知道內情的,昨夜草藥師為昏迷的明色上額頭藥膏後,便帶着身後的人去煎藥了,袅煙一直陪着明色窗前,自然是見到了明色因着頭上的草藥汁滲進傷口裏疼得臉色慘白,卻強忍着沒睜開眼的場景。

她昨日并未真正昏迷過去,不過是障眼法騙着原就兵荒蠻亂的一群人越發緊張失措罷了,如今她順着睡了一夜,神清氣爽醒過來,便不動聲色般除去了子嫮小姐,這才是她笑得如此開懷的原因罷了。

袅煙渾身顫抖着,後背汗珠涔涔冷然冒着,“袅煙是小姐從下賤奴隸命裏拽出來的,這條命連帶着這雙眼睛,這雙耳朵便都是小姐的,若是小姐覺得袅煙應該知道些什麽,袅煙自然說給小姐聽,若是小姐覺得袅煙不該知道一些事情,那袅煙便什麽都不知道。”

因着自己命數就是明色給的,所以不管她如何打罵,袅煙只覺得無可厚非,她能留下這一命,于她而言便是一線希望,便是天大的恩澤。

帕子上頭的溫熱漸漸散去了,明色的眸子半隐在水波紋錦緞的床帷中,叫人看不真切,只聽她說了句,“你若是不起身将這帕子收回去,小姐我這一雙手便是要受累受凍了。”

袅煙聽了這話,便忙着擡起雙手去接帕子,只是腿上仍是跪着,不敢動彈。

明色嘆了口氣,前傾着身子将地上的人輕輕扶起來,眸中閃過一絲溫情,似是冬日白雪在青松上積壓了一枝,枝丫随風顫顫着将雪色颠下去,露出青碧似玉的幹淨,“你可知我進商宮是為了什麽?”

袅煙低眉順眼搖着頭,明色眉宇間凜出一抹強勢之色,接着說,“其他與我一般年紀的豆蔻女子是懷着對情愛綿綿幻想進宮的,可是我與她們不同,若是大王對我有些愛意我自是會回報些許給他,若是全無感情,我自然要争取高高在上的地位,将權勢緊緊握在手中,我心中才會安然,在這之前若是有着于我而言的障礙,我便會親手将她們摘個幹淨。”她說着,眸光閃過一絲狠毒尖利的殺氣,只是一瞬卻見袅煙看得心驚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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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眸中美麗似是閃過炫色光彩萬般風景,如今卻都被暗色的毒恨深深掩起來,不知為何此景竟叫袅煙心疼起來,“小姐,您希望袅煙與您做些什麽?”

明色在她臉上緩緩流轉片刻,似是不經意間落在她身後早已涼透了的白瓷清茶杯上,眸中蔓延着玫瑰花刺一般的疼痛,竟疼得她險些流出淚來,“此後,哪怕前方荊棘密布刀山劍樹,縱然是腳下白骨遍野,我只希望到時是袅煙能扶着我一同走上去。”

她孤寂了十幾年,身邊一直不敢信任別人,可想到今後之事,若是沒有輔佐可信的人,她會走得艱難,明色緊緊盯着袅煙的眼睛,不放過袅煙眼瞳中一絲一毫的神情,“我問你敢與不敢?”

袅煙此時便猛然冷靜下來,朝胥莞深深拜了一拜,“若是小姐不嫌棄,袅煙定當與小姐同進退。”

青銅盆裏的花瓣雨露溫水也早已涼透了,外頭日光照進來光芒反射着玫瑰花瓣上的水珠,亮閃閃的一顆,卻透着濃重血色。

自那日在走廊空隙裏,袅煙聽得明色與闕樓的談話,便知自己今後要走的路自然是兇險的,那日星光閃動,她望着璀璨夜空想到了與自己幼時,因着商王朝與家族部落的戰事,被迫與族人還有年幼的妹妹分離。

分離之時,妹妹臉頰上閃動的淚痕,一如這星光,凄美難過得叫人心碎,而如今明色一個泱泱商王朝諸侯的女兒竟對她這下人訴說了孤寂,袅煙心頭閃過一股對妹妹般的疼惜。

只是沒曾想那疼惜竟是叫她今後生死不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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