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辛夷(二)

冷灰色的日光透過門窗蒙蒙透進來顯得越加暗沉沉的,不知哪塊雲這樣恰好遮住了明媚的光,明亮正廳微微暗下來,暖色燈光淡化了婦好臉上的慘白。

辛美人是婦好母族呈明在冊的侍女,不同其他從屬地臣子中選出來的女子,這個辛美人是子賞将軍得力副将辛肆的小女兒,生得眉清目澈十分恬靜秀氣,早年戰士正亂之時,辛肆為子賞擋了一刀,生生被敵軍士兵砍下一條手臂,為了這份恩情子賞便将辛肆的小女兒送進了殷商後宮,亂世之中其他男子如何護得住一個女子的平安一生,本是為了一切為了辛美人一生,卻不成想就是在這後宮中,她這樣惹出了天大的禍事。

傅說似是不經意間瞧了婦好一眼,複而沉沉低下頭去。

武丁面上倒十分平靜,修長的指尖執起案上袅袅青霧盤旋的茶盞,似笑非笑道,“哦?想來是寡人近來極少入後宮,滿園春色中有那麽一枝耐不住寂寞了。”

婦好被他這淡漠輕巧的一句話扼住了喉,便聽他道,“愛妃覺得寡人是該怪她還是該原諒她?”

婦好道,“妾身不敢多言。”

武丁将茶盞輕放案上,略一沉吟道,“将他們帶上來。”

傅說道,“喏。”

辛夷低斂着眉眼面上瞧不上許多驚慌,比之身後哆嗦的侍從似是淡然平靜得多,叱咤沙場狼煙将軍的後人女子從骨子裏便浸滿了傲氣,她一身水墨淡色的紗裙,身段曼妙華美,面上清麗,匐跪在武丁與婦好前頭,“罪婦辛夷拜見大王,拜見子妃娘娘。”

廣袖兜起外頭的一路花香,淺淺拂面而來,武丁閉目細嗅,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笑意,丹鳳華目複而睜開,面上一派冷冽不羁的慵懶散漫,“如花美人攜來滿園花色馨香,為何對寡人這般無情呢?”

侍從聞言從後邊慌亂跪拜,将慘白的臉緊緊貼在黑木地板上,他的衣襟尚且有些淩亂,想來方才叢道灌木下驚心動魄的畫面定是叫人面紅耳赤的,婦好面上一陣羞恥神色,便聽侍從禁不止打顫的聲色道,“大王饒命,奴才知罪,奴才再不敢了,求大王饒命。”

他這樣一句叫婦好不禁皺眉面上劃過一陣嫌惡,便瞧着辛夷也難以置信側目視他,美人如斯如今前一刻的擔任清冷如今也是滿目強掩的震驚。

武丁冷哼,淡淡一聲似是被風吹落松茸上的積雪,飄蕩空中不輕不淺的涼意,“饒命?你竟還想活?”

侍從慌得渾身打顫,豆大的冷汗一滴滴砸在地上,僵硬地轉頭看向辛夷,急忙伸出手指着她,“大王,是辛美人命令奴才,奴才不得已而為之,奴才身不由己,奴才有罪,但奴才真的身不由己,求大王明察。”

司徒景瑥恭敬地俯身,一陣痛心疾首進言,“大王,此等敗壞王室神禮之事,若是不嚴加懲治,今後禮法何存,天威何在啊?”

侍從聽聞更是吓得膽顫,額頭磕在黑木板上咚咚聲響,卻如同尖利的石子一下一下砸在辛夷心頭,她痛得滴血,滿眼痛不欲生強忍着淚光,“劉郎,你當初果真是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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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丁聽聞此言,眉眼染了些興趣,一幅看好戲的架勢,手上将婦好從自己懷中緊了緊,“若是有些故事,寡人與愛妃倒是想聽上一聽。”

婦好心中擔憂着辛夷,尚不知武丁将如何降罪于她,心中這樣糾結惴惴着,便忽略了她一向與武丁不習慣的親昵,查不得頭頂武丁滿眼星光一般的笑意。

辛夷從眸中終于滴出淚來,星光美人卻苦澀得叫人心疼,半晌她頹然苦笑,“大王說笑了,罪婦與他哪裏來的故事,長久以來不過是辛夷一廂情願自欺欺人罷了。”

侍從緊緊叩地,未有所動。

武丁一副了然,修長指尖纏着婦好一縷青絲,纏綿悱恻間低頭清淡一番道,“那寡人便猜上一猜,辛美人與這位劉郎入宮之前便相識,雖成了寡人的美人卻與之藕斷絲連,情難自禁,劉郎甜言蜜語間叫美人失了心智,便上演了這一出慘然戲碼,可是如此?”

辛夷笑得凄涼,面上卻猶如清月高懸皎潔着銀色月光明淨得一片,“辛夷目不識人,卻從未後悔,父親一心想叫辛夷在殷商後宮安然度日平穩此生,可卻不知辛夷一心向往生活并非如此,如今瞎了眼犯下這樣荒唐的錯事,也算是轟轟烈烈一場,若是一切僅為後果而活,才怕是要辜負了着韶華時光。”她昂着頭淡淡叩首,“求大王賜死,此乃罪婦一人之過,望大王寬恕家族中人。”

“是個烈性女子,果真是子賞将軍進冊的女子。”他嘴角噬笑,說這話時低頭瞧了瞧婦好。

婦好心頭警鈴大作,便要起身,“大王……”話未開口卻被武丁輕聲打斷,“劉侍從擾亂宮闱死不足惜,五馬分屍,即刻執行。”

劉侍從當場吓得軟了身子,癱坐在地上掙紮着喊救,“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啊。”外頭的閹人将他拖出去,他嘶喊着饒命卻蕩不起任何人的同情,一片糾纏慌亂間正廳間才恢複平靜,武丁單手托腮撐在案上,淡淡道,“至于辛美人……”

婦好從案前走下來,匐跪在他前頭,“大王,辛夷是妾身的侍女,如今犯下滔天大罪,是妾身管教不嚴,還請大王治罪。”

辛夷滿眼含淚道,“子妃娘娘,辛夷給家族與子将軍丢臉了,辛夷有罪。”

武丁默了,恍然正廳唯有香霧袅袅之中暈出淡淡回蕩餘味,武丁盯着婦好的眸光在清淡氤氲中明滅晦暗,叫人看不真切,靜默之中殿廳一片沉寂,靜得叫人毛骨驚悚不寒而栗。

“愛妃确實有罪,寡人卻不忍處罰,該當如何叫你得知寡人心頭郁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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