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容身

過了午膳時分,星月服侍姒洛小憩一番,這十幾年她睡意一直清淡,今日不知為何睡得深沉,竟不覺進了夢魇,星月一直守在她身旁,瞧着她眉眼舒順嘴角挽起恬淡的漩紋,猜想着應是夢到了難得的美好之物,平日午睡時間到了她也沒将姒洛叫起來。

入美夢不願醒來,這午睡便比着尋常時候久了些,複而醒來嘴角還挂着淡淡笑意,星月将玉盞溫水遞給姒洛,慈愛着道了一聲,“想來夫人是做了場好夢。”

姒洛淡笑,清冷如月色的容顏難得點上淡淡溫柔,“夢着了思念許久的人,這會兒醒來倒是想去禦園看看。”

星月溫笑着,“真是心有靈犀,夫人與外頭那人想到一起去了。”

“外頭的人?”

“是未央殿的姜妃娘娘。”

姜如笙按着日常姒洛午睡醒來的時辰過來,卻不成想今日時間有差,星月将她請到正廳,不知姒洛幾時醒來便勸着她先回未央殿,她只是面上笑笑,并無離開的意思。

星月撩開沉碎金赤紅瑪瑙珠簾,跟着姒洛從寝室中出來。

姜如笙側身請安,“夫人。”

姒洛淡淡掀開眼簾,尊貴中隔着不喜人近的清冷與疏離,“本宮讓姜妃久等了。”

姜如笙道,“妾身等着夫人做了好夢,是妾身的福氣。”

經歷了許多年的言語糾纏,姒洛厭了臃繁的一套,便與她道,“本宮老了,不喜歡多說話,不喜歡動腦袋,姜妃有話直說便是。”

直白了些,卻沒有半分怪罪的意味,許是她一直這樣清明,倒是讓身處戰戰兢兢不得不謹言慎行的姜如笙羨慕不已,她褪了誠惶誠恐,也随意起來,“正值夏至時分,妾身見禦園的風光清奇,素來聽聞禦園之于夫人有些意味,便來叨擾娘娘一同前去品賞一番。”

“也好。”

空靈草蔓交錯鋪滿整個禦園,青石板路沿得彎曲通幽看似漫不經心一轉,便是別有洞天的仙境,當年小乙命特定的園匠将此處設計得別出心裁,饒是姒洛在這禦園走了這麽多年,每每走上不同的路還是會又不同的美景,俏麗竹林尖葉鋪地,映着半斜日光清冷飒然,姒洛走在前頭,攜着綠意漫步而過便到了禦池,她才頓足。

姜如笙福了福身,面上十分謙卑恭敬,細長惹人憐的眼簾稍一低垂便叫人愛不釋手,“妾身當初重病,多虧了夫人庇護才可化險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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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細賞風光靜默不語,姒洛聞言淡淡笑着與姜如笙道,“後位中空,本宮替大王照料後宮是本分,況且那日你真正該謝之人應是子妃,若不是她身邊的人會些神術,本宮找再多草藥師也無濟于事。”

“眼下子妃姐姐風頭正盛,妾身膽小怕事,不想為子妃姐姐添麻煩,這等恩情如笙自然會謹記餘生。”

姒洛道,“後宮女子大多喜愛瑤園繁花似錦,少有姜妃這般性情之人。”

姜如笙向來只從正路賞過禦園,卻從未得知這禦園竟是這般巧奪天工,被這一番別樣的景致驚豔了許久才緩緩道,“妾身比不得王後喜愛草木自然不修飾的清新脫俗性情,本想着那瑤園花香甚濃,妾身不習慣便想着到禦園角落躲上一躲,卻未料到禦園風光無限,倒是叫妾身心悅臣服。”

姒洛略了她的稱贊,“本宮還記得你殿中滿是花草,原以為你性情喜好,沒成想竟是想躲在花草從中嗎?”

姜如笙答得自在,道了句,“草木清淡才是妾身的容身之地。”

她這句話本應是個無奈的,卻聽不出其中凄苦意味,姒洛不禁心疼起她,“莫要因為那些前事變了自身的性子,若是時時刻刻小心翼翼如何活得快活?”

姜如笙望向姒洛,那雙柔弱的眸子脆弱無害卻是頭一次這樣苦澀,“夫人不知,因為庶出,臣妾自小便是家族中最不受寵愛的女兒,這些年也不過是謹慎微縮才能成長起來的。”

姒洛轉身望了她一眼,清冷眸光似是染上了暖色日光,纖手與她的手背握了握,想為她注入些力量,“是本宮叫你憶起往事難受了嗎?都是過去之事了,如今你進了宮,你的姐妹又隆寵不斷,今後的日子都會慢慢轉圜的。”

姜如笙滿眼感激,水眸淚珠呼之欲出,卻聞着身後榕樹底下傳來嗤鼻一笑,滿是嘲諷不屑,“夫人此言差矣,莫說如今子妃榮寵無二,就算是大王果真要雨露均沾,也不該是個病秧子先于他人承寵啊。”蘅庭身後跟着丫頭從繁盛榕樹下出來,笑靥如花着向姒洛請安,“夫人您以為如何呢?”

姜如笙那日中蠱之事,在蘅庭身上尋不得蛛絲馬跡,心明武丁拿她撒氣也便将她禁在明鴻殿,如今武丁已然歡愉,她便尋了個機會向武丁請旨将蘅庭放了出來,武丁降她為姬妾奪了宮殿,現下住在明色瑤華殿的偏殿。

蘅庭面上讪笑着與姜如笙請安,“姜妃娘娘。”

神色盡是不屑,且不說她如今降了姬妾,與姜如笙整整差了兩個階品,與她行禮中卻仿若毫不在意姜如笙的身份,目光咄咄十分逼人,卻是姜如笙見着她這一副蛇蠍媚笑的樣子吓得有些失措。

姒洛仍是淡淡的,與她道,“現下蘅姬住在瑤華殿還習慣嗎?”

一向清冷的姒洛忍不住想庇佑一番姜如笙。

蘅庭緩緩起身,“托姜妃娘娘的福氣,将蘅庭想與明妃娘娘同住這一多年夙願實現了,蘅庭住得十分舒心,有勞夫人挂念。”

她繼而朝姜如笙勾起冷寒嘴角,似是一陣破空的涼意直直刺過來,驚落了垂柳婉轉的綠葉,沉沉墜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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