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青夢(二)

翌日,流光明淨照進窗棂,淺淺晃到婦好睡眸中。

婦好醒來聽得琴音還在,盤旋整個青鸾殿餘音不絕于耳,早已換了曲子,輕快幹淨的琴音似是一陣清風叫人快活,她不禁笑了,甄意何時這樣勤快過,如今竟真的為了哄她一夜未眠,便迷迷糊糊間問了句,“甄意,你竟彈了一夜嗎?”

她問得迷糊聽不得外頭的人應聲,便起身過去看,纖手撩開水晶吊墜顆顆晶瑩的珠簾,見得一個玄底紋金的身影,在他前頭的甄意正打着哈欠望着婦好,一臉無辜,看到此時婦好瞬時便清明了,慌忙福身道,“大……大王。”

镂玉雕摘星閣樓的香爐徐徐蕩着輕袅的香霧,淺淺淡淡浮在武丁面龐上,他微閉着眸安然如斯被籠罩淺白煙霧其中,隐了淩厲的氣勢如今竟是個絕世纖塵的模樣,修長指尖在琴弦上輕撥挑弄出明淨安好的琴音韻律,右手指尖勾弦擡起,左手輕摁住琴面,最後一調落下之時,武丁緩緩睜開丹鳳眸子,嘴角揚起一抹清淡笑意,起身到婦好前頭,與她伸手道,“昨晚愛妃睡得可好嗎?”

婦好心裏虛浮卻大着膽子惡人先告狀,“大王何時進來的?”

武丁熟絡這座殿宇,便甩下一衆儀仗随從只身找了隐蔽的牆門翻進了青鸾殿,恰好聽聞一陣刺耳琴音頓感胸腔聒噪,心頭不忍便悄聲示意甄意将她換下來。

堂堂君王翻牆進殿這等事自然無法與人明言,武丁笑而不語,揮手将甄意遣下去,便拉着婦好進了寝殿,“聽聞愛妃病重,寡人若是不看上一眼如何安心?”

婦好索性裝傻,“多些大王挂念,妾身感覺好多了。”

武丁眼中暗笑,故意在她寝殿中視了一圈,一臉不解,“哦?寡人還特意派海陽去了草藥閣尋了醫師詢問愛妃所患何疾,不成想整個草藥閣無一人知曉,如今愛妃滴藥未喝,便周身病消,可否告知寡人是何良方如此神奇啊?”

世人皆是君主如何繁忙于朝中大事,婦好也未曾料到武丁竟還會做這種小事,如今被他這樣當面拆穿,婦好便知再掙紮也是無濟于事只得乖乖下去認罪,“大王心思缜密,竟将妾身的小把戲識破了。”

“小把戲?”武丁略是思索着搖搖頭,語氣漸漸嚴肅起來,滿是震吓,“愛妃專門派人去槃玖殿提前說明身子抱恙,可見這分明欺君。”

婦好啞然,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武丁邪笑着居高臨下睨着她,“如何?愛妃這下可還有話說?”

婦好聽得出武丁又是在拿她玩笑,便小女子嬌嗔起來,忍不住的怨氣,“臣妾也是為了躲開禍事才出此下策,為着自保而已,大王果真要拿妾身治罪嗎?”

武丁見她還算坦誠,“愛妃如此便是在與寡人示弱,要求寡人饒恕你欺君嗎?”

婦好做低眉示小狀道,“此事皆是妾身一人之過,任憑大王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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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丁望着她眼底湧上一抹黯然,柔軟之餘添上些許不忍,伸手将她扶起來,“那愛妃與寡人做個交換如何?”

婦好不解,“大王與妾身交換?”

武丁眸光将她的模樣映得清晰,緩聲道,“交換諒解,寡人不與你治罪,愛妃也莫要與寡人置氣怪罪,如何?”

他說得小心,不覺聲音都輕柔起來。

婦好道,“所為何事啊?”

武丁眉宇微皺,有些執着,“愛妃先應了寡人。”

婦好心覺定是有詐,卻沒什麽頭緒,便聽武丁陰翳着眸子加了一句威脅,“我殷商之中欺君之罪可是要株連禍事的,愛妃可要想清楚了。”

婦好一顫,言語至此何來她選擇機會,只得應了。

武丁似是松下一口氣,将婦好扯到自己懷中,雙臂将她圈住,清冽的味道灌滿了鼻腔,婦好身上只着了輕薄的睡袍,隔着布料清晰感覺到武丁有些微亂動的心跳,心頭冷然一頓,直覺不好,尚未來得及做任何猜想,便聽着武丁沉聲道,“寡人削了子賞将軍的藩地,将他派到了南嶺駐軍。”

猛然一道雷鳴自九重天劈進婦好心頭,擊得她五髒劇痛,血液似是有了短暫停滞,婦好臉色霎時僵硬煞白起來,心頭火燒原野,外殼冰冷入冬,半晌她似是有了些許回還,“父親他,年邁,為何大王……?”

武丁将手上的力道緊了緊,喉中似是有難言之隐,眸子隐在床簾之中複雜神色一片陰翳。

婦好似是有些無措哽咽,“若是因為妾身之事,為何受罰的是妾身的母家。”她不傻,武丁為着一言斬殺了大臣鄧攝,在前朝早已引起軒然大波,老臣中定是有看不下去的人,因着武丁袒護治不得婦好,便拿子賞開刀。

“妾身家族幾代盡是北土守軍,南嶺潮冷境地,父親如何适應?”

武丁道,“寡人的旨意一早便由傅卿昭告天下,不出午時後宮便會知曉,寡人以為該過來與你親自說明,也可叫你好受些。”

婦好滿目凄然,“大王以為這樣就能叫妾身好受些嗎?”

“愛妃方才應了寡人,要諒解寡人的。”

婦好怔然,身上一片慘涼冰冷,身後将她緊緊懷抱的人竟步步為營與她周旋,如今家族出了這樣大的變故,他竟連一句解釋都不想與她說明。

“大王想要妾身如何?”

禁了怨恨,沒有解釋,亦沒了回還餘地,仿若秋臨葉落她只能在旁邊看着,無力回天。

“寡人擁着愛妃睡一覺可好,注視繁雜,寡人累得難受。”語氣低沉,帶着些許無奈。

偌大錦榻之上,武丁似是睡了,眉宇卻心事緊愁一般微蹙,婦好睜眼木然,“求大王恩準妾身去送一送父親。”

暗啞的聲音中卷着鋪天蓋地的疲憊,枕邊的男子沉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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