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送行

六月安陽繁花似錦,商朝開國君王湯的王後是個愛花的人,部落進貢的物種經過花房培育,便命人散到都城,多少朝代,幾次都城變遷,花房便一直留了這習慣,年複一年更跌下來便繪制成了如今這四季媚花錦繡成畫的滿目明豔,坊間街道撲鼻而來皆是香甜,早已過了槐花芬芳時分,空氣中卻飄蕩點點清香,陽光透過繁華枝葉映在地上一片斑駁。

驕攆儀仗過街,是十二人擡轎的陣仗,侍從鋪前墊後凜冽威嚴,兩側平民俯身叩拜,無一人敢仰頭目視,明滅光斑透過紗帳映在婦好臉上,一張無色沉重的臉愈加陰沉,陰影之處埋着眸光,深沉得一片複雜。

出了城門才覺都城喧鬧,安陽位處谷地,四處皆是山巒為障,走了不足一公裏舉目荒蕪人丁稀落,方才一路花開恍若夢境。

安陽越是繁盛,便越突出城外的荒涼。

胥莞面上亦是愁容,擡頭瞧了一眼與婦好輕道,“阿嫮,到了。”

子家遭遇這樣大的變故,王族前首的諸侯被削藩封地,此乃辱沒祖宗之事,子賞被派去南嶺,留着子兮一人在封地,莫不說胥家與子家素來交好,胥莞應是代替母族過來送行,就算到了人盡可欺,染指禍事的地步,就算族人反對她也是非來不可的。

紗帳将她與不遠處白衣紅錦的人隔出薄薄的屏障,卻仿若山海之間,鴻溝難平,胥莞淡淡笑着,似是滿眼中皆開滿了他衣袂下角傲紅不羁的梅花,萬山繁華不及一點。

婦好與胥莞一前一後從驕攆上下來,熱風掀來一陣悶燥沙塵,婦好上前一步将子賞與子兮扶起身來,尚還無言她便直直跪倒在兩人前頭,年邁子賞面目仍是威嚴卻被她這一跪驚吓一番,慌亂中擡手去扶,目光望向不遠處的胥莞,胥莞搖搖頭與他走上前來,“子将軍,你便讓她跪吧。”

婦好似是小時候做錯了事被罰跪在宗廟祠堂中一般,脊背停止跪的十分倔強,擡眼之時眸中早已濕了,“父親,女兒對不起您。”

她在後宮中如何小心謹慎着,卻竟不知為何一步一步将母族置于如此境地。

子賞見着掌上明珠這番模樣心頭十分不是滋味,便複而伸手要将她扶起來,“快些起來。”

婦好倔強着不肯起身,家訓如此,做錯事定要受罰,如今她是王室的女子,不過與父親跪着也早已不合禮法。

子兮扶着子賞低頭與婦好輕嘆一聲,卻是一副寵溺小妹做錯事的無奈,“小嫮,快些起來吧,定要叫父親看着難受嗎?”

胥莞聞言便将婦好扶起來,輕聲道,“時辰不多,阿嫮還是與将軍道些珍重才好。”

淚眼朦胧間,婦好見得子賞點頭心中更是難受,“父親……叫女兒如何起身。”

子賞聞言面上威凜起來,俯身道,“小嫮,你且記着,君要臣死為父也甘之如饴,大王如此尚不得知如何,卻是為父一片赤膽忠心,并無可怕的,小嫮并未做錯什麽,些許事情避無可避,便是天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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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好仰頭,淚線留珠,“父親在南嶺萬事小心,定要保好身子康健,女兒盼着他日與父親團聚。”

子賞伸手撫了婦好頭頂發絲,威嚴之聲似是帶來沙場獵獵風聲,“為父一生征戰,區區南嶺何足為懼,倒是我的掌上明珠,莫要叫為父挂念。”

行路鈴聲在子賞身後響起,子兮輕輕提醒着,“父親,該出發了。”

堅持跪在地上的婦好早已淚流滿面,與子賞行了叩拜,“女兒,與父親辭行了。”

淚滴重重砸在塵沙荒草之中,自此距離南嶺路途遙遠千山萬水間危險重重,下次團圓不知何時。

甄意與阿蠻齊齊跪在婦好身後,皆是滿目淚光,“望老爺珍重。”

胥莞道,“子将軍,若是有何事胥家當鼎力相助,您一路小心。”她擡眼望了一眼子兮,俊朗男子眉頭微蹙隐忍着千言萬語,那心頭之痛感卻逃不過胥莞眼睛。

方要勸慰,便聽得身後馬蹄聲破土而來,婦好也回頭,見得塵土飛揚輕落間,一襲墨色長衫的傅說正乘馬而來,臨近之時缰繩一勒馬前蹄微揚便停在婦好身旁,溫潤的眸子深深看了跪在地上的婦好一眼,從馬上一躍而下,朝子賞走去。

雙手拱行,“子将軍,大王派下臣前來送行。”

子賞與都城方向行禮,“謝大王。”

傅說朝子賞走了半步,微微靠近了些,目光意味非常,“大王盼着将軍在南嶺好生休養,老當益壯才好啊。”

子賞瞧着他冷靜如同漩渦的黑眸,微蹙的眉宇仿若有了些許清明意味,“謝大王,臣遵旨。”

他揚目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将軍再不出發,怕是要趕夜路了,山裏的夜裏豺狼猛虎擋路,将軍可要小心。”便轉身與婦好拱手行禮,将頭深深低下,“娘娘,切莫傷了身子。”

婦好不看他,揚起下颚,“本宮就這樣跪着送別父親,才不會落下心病。”

傅說默了片刻,“大王,十分惦念娘娘。”

她心中是有些怨氣的,傅說如今是武丁身邊的紅人,且不說有過往情分,就算以勸君的臣子本分,他也該勸一勸武丁的,可他卻只是過來送行。

婦好不再與他交談,回首與子賞道,“女兒祈福上蒼守護父親。”

子賞上了馬回首望了一眼直直跪在沙塵中的婦好,便随着侍從走了,婦好淚眼朦胧間看着父親漸漸消失在沙塵中卻沒有再回過一次頭。

傅說靜靜站在她身後,看着子兮與胥莞将她攙扶起來,滿腔的苦澀無法言喻只得深深咽下,悄悄說與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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