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寵幸

明月高懸綴着周身朗星璀璨,濃重夜幕暗得深沉,饒是如此良辰時分,卻徒然生出幾分凄涼顏色。

青鸾殿內四處飄着濃重刺鼻的蒜味,為着防止婦好的病傳染,草藥閣便将大蒜搗碎了與清水兌在一起,庭院花草香早就被熏蓋過去,深深吸上一口氣只覺得辣眼睛。

甄意服侍着婦好躺靠在軟榻錦墊上,婦好目光微怔望着窗棂外頭茫茫無邊的夜色出神,那雙明眸清澈如水,似是暗中思索着,她整整昏迷睡了三天,醒來聽甄意說是明妃特意将家族中的醫師闕樓昭進商宮,為她開了方子才救了她一命。

子賞的傷勢已無大礙,現留在驿站中養傷,武丁已經派了最好的醫藥師過去救治,增添了這一路的兵将侍從,卻對那路刺客毫無線索。

婦好細細聽聞着甄意将她昏迷這些時日發生的事,只覺這一幕似曾相識,突然沖出來的一群刺客繼而消失無蹤,如同當日武丁凱旋一般,遇刺之後無從查起,父親此去兇險在所難免,卻不想竟招致這一群訓練有素的殺手。

眉頭微微皺起凝思,似是有什麽千絲萬縷的暗絲編制出一張巨大的網,悄悄靠近之前無聲無息,卻逼迫着網中的人壓抑一般難以呼吸,甄意瞧着婦好蒼白的臉色十分心疼,将她身邊的錦被掖了掖,“娘娘,吃了藥怎麽不再睡一會兒?”

婦好不答,卻轉眼瞧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閃着澄明的光,暗藏着一股許久未見的冷靜神态,“大王最近在做什麽?”

甄意被她這眼神看得一驚,自進了商宮她便一直恹恹的,再沒見過她這一副肯打起精神的神色,現如今放在這等時分,卻叫人歡喜不起來,便重重嘆了一口氣,說話難免澀澀的,“大王今夜召幸了姜妃娘娘。”

夜色正深,大王身旁佳人在側,這種時分便無法前去通報婦好醒來的消息。

婦好一聽淺淺皺了一瞬眉眼,她本來問得不是這些,而是武丁最近追查刺客的事有無進展消息,卻聽得甄意說他的恩寵私事,甄意将那微微一皺的眉頭瞧在眼中,自覺說錯了話,以為婦好聽聞武丁召幸了其他妃子心中不悅了,便忙開口慰藉,“娘娘,大王雖召幸了其他王妃娘娘,卻不像寵愛您一般連着幾日恩寵不斷,先是召幸了明妃娘娘,第二天便召幸胥妃娘娘,今日才傳旨将姜妃娘娘召了過去。”

跳動的燈火在珠簾上映出璀璨光斑,随着珠簾輕蕩微微晃進婦好眼眸中,她自然不在意武丁召幸了哪位妃子,倒是她原以為胥莞也是同她一般不願侍寝的,怎麽如今肯了,“莞姐姐今日如何?”

甄意道,“胥妃娘娘侍寝後無甚變化,今日早上還如常過來探望娘娘,當時您還沒醒來,胥妃娘娘坐了一些時辰才走的。”

婦好的嗓子似是有些幹涸,心頭被猛地墜下一塊大石頭,繞着最柔軟的地方搖搖欲墜,繩頭發絲一般的細線拼勁力氣擋着石頭的墜落,她心頭湧起一股潮熱的暖意,險些将膜中的淚光催下來,不過是擔心明妃趁着自己掙若無防守的時候趁火打劫,胥莞才想憑着武丁的寵愛護她一時罷了,婦好眸中有些酸澀十分不舒服,轉眼仰頭望了望潑墨一般的夜色,“怎麽今夜這樣黑,若是适應了這樣無邊的暗色,該如何迎接明早的日光,甄意,你去将外邊的燈盞點上。”

甄意望了婦好幾眼,便點點頭走出去,借着正廳的燈臺将距離門口最近的兩盞琉璃宮燈引燃,五彩斑斓的光宛若化成翩跹的蝶随着燈乍起缥缈而出,有些帶着彩色的光悄悄隐匿在夜色中,有些則披着五彩霞光映着火光飛撲進去,将點點星光愈發熱烈起來。

一聲飛旋,阿蠻不知從何處奔到甄意前頭,清澈的大眼睛用力望了望甄意背後的廳門,說得有些着急,“娘娘,醒了?去看。”

甄意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安靜一點,看着阿蠻将大眼睛眨了眨,她才把手拿開,匆匆拉起阿蠻的手走到長亭裏,壓低聲音訓斥道,“娘娘才剛醒,你一進去豈不是叫她想起将軍的事?”沒好氣地點了一下她的額頭,卻徒生出許多無奈,“你啊,快少讓我操點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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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蠻聞言将脊背挺直,她年齡小一點,站得筆直也比甄意矮上一些,黑白的眸子在黑夜中似是流光,“阿蠻守夜,安全,不操心。”

甄意瞧她一副十二分認真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笑了,飒爽的袍子穿在她身上倒有幾分當年婦好在空山上的樣子,青絲高束系以金鈴紅繩,還是甄意幫她編的吉祥物,她目光溫柔下來輕輕摸了摸阿蠻的頭發,“娘娘最近心裏煩,阿蠻關心娘娘,我們都知道,但是眼下娘娘的安全才最重要,你明白嗎?”

阿蠻重重點了點頭,發繩的金鈴在夜色中靈動如歌,像極了豆蔻少女的笑容。

她将阿蠻胸前的衣襟緊了緊,“夜裏還有點微涼,阿蠻可不許生病,不然,到時候我照顧娘娘,還要分身照顧你。”

阿蠻重重搖搖頭,“不生病,不生病。”金鈴又響起來,似是朗目少年的開懷,她将手輕輕摸了摸甄意的臉頰和眼睛,“甄意,也不許生病。”

這些日子婦好一直昏迷着,甄意擔心有人會趁着子家落魄的時候對婦好下手,加上婦好身染重病,便衣不解帶夜以繼日的在床榻邊守着,如今被阿蠻這樣微涼的手摸着眼睛竟才感覺到眼眸的酸澀,險些流出淚來。

外頭的镂空亭燈一盞一盞燃起來,婦好隔着窗棂瞧着外頭明燈如星微微暖光映進眼眸中,才覺得漸漸平靜下來。

甄意從外邊進來,目光複雜着看了她一眼,緩緩道,“娘娘,姜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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