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姐的挑逗和羞辱

小姐的挑逗和羞辱

千紅不想多管閑事,但是她算是看明白了,文文的兩個跟班格外怕事,怕文文提刀把她倆也跟着一起串成串,一個勁慫恿鞋還沒穿好的千紅沖出去。

千紅新來的,還沒站穩腳,但是她不好惹,要是抓住誰在她毛巾上撒尿,她就得尿到對方頭上去。她到現在還沒脫褲子,是因為沒有抓到人,所以她早就蓄好一身銳氣,等着給欺負她的人來個下馬威。

文文兩個跟班慫恿傻子追飛機,千紅鐵定不會跟着滴溜溜轉。

但是她還是跑得很快,跟丢了文文,只好去找段老板,等文文來,一把掐住勒回宿舍。

按摩店門口的招牌都帶着燈,裏頭深不見底,透出一股衣香鬓影紙醉金迷的華貴。

千紅認為是燈光和音樂造成這裏氣質與衆不同。暗色的燈光和柔得人骨頭都酥的音樂,這裏的招牌都恨不能寫上“下流場所”四個字。千紅站在門口,沒見文文的身影。

進按摩店之前,千紅唾棄自己多管閑事的毛病。她進旅館繞了一下,推開三道門就看見三對,嫖-客和小姐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好像她是去掃黃的似的,她一推門裏頭就一陣兵荒馬亂。

她不想打開第四道門,第五道,生怕推開後面的門,就看見平時穿得像寡婦的段老板玉體橫陳的模樣。

她在大廳沙發坐着,說她要見段老板,說完人家讓她等着,小姑娘客客氣氣地給她倒熱水。杯子小得不得了,她吸溜一口熱水,前臺小姑娘就又給她滿上,灌了一肚子熱水,前臺小姑娘說:“得,我給您再燒一壺,您稍等。”

“有沒有個長頭發女人來鬧事?沒有我就走了。”

“诶,不是您麽?”

得,前臺小姑娘以為她來鬧事。千紅一陣窘迫,她覺着自己不像文文,應該不會為男人幹出提刀殺人的蠢事。要是她,她就提刀把那個男人和小三捆在一起砍了,單砍小三也解決不了問題,男人有那個心思,天涯何處無小三。

突然門被推開了,透入一股夏夜的熱風。千紅和小姑娘一起看過去,女人披散長發,右手捏着一把裁紙刀:“把你們段老板叫出來!”

小姑娘愣住了,随即笑了:“您鬧事還來早了,同夥遲到,您還沒帶家夥。”

啊她真不是來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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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被裁紙刀晃了眼,立刻啪啪一拍手,撥了個電話。文文對着她徒然擺動裁紙刀,放狠話的時候,四面八方沖進來一隊保安,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文文摁倒了。

文文放聲大哭。那把不知道哪兒來的裁紙刀當啷落地。

保安們沒過來放倒千紅,他們客氣而驕傲地過來,拉開門把千紅和文文一起請出去了。

文文失去了力氣,趴在千紅腿上號啕大哭。

散亂的長發下其實露出很漂亮的一張臉,文文的皮膚白皙,沒什麽青春痘,雙眼皮大眼睛,眉毛不用修就很好看。她哆嗦着咬着嘴唇,透出一股煙灰色的絕望。她拿着裁紙刀沖進來的時候已經把決絕的力量用光了,現在的文文像只被打碎的陶俑,支離破碎地跌在千紅這個新人身上,哪怕她們之前說過的話不超過五句。

千紅不太會安慰人,何況她也沒有男朋友嫖-妓的經歷,沒法兒感同身受。

當她難過的時候會趴在炕上哭,媽不能理解她細微的心思,就只會說:“千紅,看開一點,看開了就什麽都好了。”

膝頭被哭得濕透了,文文的眼淚止不住。千紅幹巴巴地說:“看開一點,看開了就什麽都好了。”

“你不明白!我怎麽看開!你什麽都不懂!”

什麽都不懂,也只有千紅一個傻帽出來怕她不理智鬧出人命來。

千紅覺得男人一點兒都不值得,但是她想,興許是自己沒什麽愛過的人,所以不理解文文的苦衷。

她們在按摩店旁邊的臺階坐着,千紅摸着文文的頭發輕聲細語地安慰,感覺自己摸到滿手的悲怆。文文已經不哭了,平靜地像一尊俯卧的石像。

按摩店門口人來人往,有好幾輛小車停在這裏。

“我掙本分錢,幹幹淨淨的,除了他,身子沒給過別人,我怎麽就不如她們呢?”

門口有個女孩,濃妝遮不住十六七青春盎然的樣子,對着車裏下來的男人輕笑,彎下腰,露出兩團軟肉稚嫩的溝壑,任由客人在她身上肆意游走,也只是咯咯直笑。

“我聽說城裏的有正規按摩店,不是這種生意的,一個月掙五千,也比廠子裏強。可我不去,我怕壞了名聲,你說我怎麽就不如這群人了呢?”

文文兩串質問惹得千紅想和她理論,她想,反正你覺得自個兒已經挺好了,幹嘛不換個男人呢。

但是她和文文不熟,也不知道自己這番理論對不對,索性任由文文鑽牛角尖。

“我是不是該整個容?我是不是對他冷淡了?”

千紅尋思這我哪知道。可她覺得文文這糟踐自己,男人已經犯錯了,犯錯的是男人,怎麽文文在這裏自我反省,好像被關進什麽無形的小黑屋要求寫檢查,寫不完兩千字不讓走的那種。

門口的女孩突然從男人身上退下來了,按摩店走出來個女人,叼着細細的煙,男人點火迎上,女人輕聲笑:“鄭老板今天得空了?”

女人一身黑,融進夜色。

千紅一陣緊張,捂着文文不讓她發現段老板出門來了。

段老板迎着鄭老板,兩人沒什麽肢體接觸,但是她走出來,別的女人自動往後挪了幾步,把鄭老板讓給她。段老板也并不賣弄風情,還是那張看誰都像死人的一張臉,挂着清淡的微笑叼着煙,雙手攏在胸口解胸針,一朵薔薇花的銀胸針被順勢別上鄭老板身前。

“這是吉祥物嗎?”鄭老板說。

“好運符,祝鄭老板生意興隆。”

說話的時候兩人正好走到門口,這麽長幾條臺階,不偏不倚在腳邊坐着兩條可憐兮兮的小狗。

千紅脊背挺直,文文突然又有了力氣,站起來堵在段老板眼前:“你就是雞頭?”

“怎麽,你是雞屁股?”段老板嘴裏果然說不出好話。

千紅也緊跟着站起來,随着她起落,段老板身後一群小姐也都對她行注目禮。

鄭老板笑:“小妹妹,講話不要太難聽,這個是段老板,你有什麽事情嗎?”

文文突然不知道怎麽問了,她似乎求助似的看看千紅,千紅結巴了一下,沖到文文前面,近距離正面對峙段老板:“啊是這麽回事——”

“不想聽。”段老板低頭,雙手一張一合,從小鐵匣子裏摸出一根煙,“來一根?我自己卷的。”

“不是……我不抽煙!女人幹嘛要抽煙……”

千紅被她帶跑了思路,話出口就覺得自己沒見識了,恨不能吞回去重說。

段老板沖千紅吐了一縷煙,嘴唇一張一合,舌底竟然還含着一團白霧,吐出一個圓潤的煙圈,悠悠往千紅臉上飄。

“……”千紅不知道這是小姐們的挑逗還是羞辱,愣住了。

文文突然拉緊千紅,似乎是不想再說了。

千紅突然很惱怒,她覺得文文做事不夠爽利,要砍人就好好來砍,成與不成都是血性,要忍耐就好好忍,忍到最後還能成大道。偏偏文文前腳要來砍人,緊跟着就慫,又不是她千紅讓小姐搶了男人,她沖這麽前,真是被慫恿着追飛機的傻子。

“找男人?還是找工作?”段老板這時歪過頭看那個鄭老板,鄭老板含笑回望,于是段老板輕拍千紅肩膀,自顧自地進店去,帶走了一大幫門口的女孩。

“你不是要砍人麽?”等人走,千紅覺得自己在小姐面前也丢了人,抓着文文往工廠走,“不砍咱們就回,好好幹活。跟那個男的斷了。”

文文被她拽着,仿佛失了主心骨,每走一步都踉踉跄跄。

“等一下。”

按摩店門口,段老板倚着門看她們兩個,仿佛在看笑話似的吊兒郎當,一只拖鞋還耷拉着晃晃悠悠。千紅丢不起這人,更不能被小姐看不起,撐起臉面揚臉:“怎麽了?”

“拿走。”

段老板扔過來一個東西,啪嗒一聲掉在千紅腳前。文文的裁紙刀被這麽漫不經心地撇過來,千紅覺得自己替文文挨了一巴掌,臉上燒得厲害,覺得自己被文文拖累得像條敗狗。

“不是我的!”千紅憋着股勁拉着文文馬不停蹄地走,生怕再滞留一會兒就又丢一層臉。

“診所在那邊。”段老板聲音冷淡,“無痛三千啊。”

千紅感覺自己替文文把這張老臉徹底撇在了腳底下,撇在了按摩店門口,撿也撿不回來。文文懷孕了,所以那麽決絕無畏,文文懷孕了,所以突然懦弱瑟縮。

被一個小姐點破事實,文文踉跄兩步,深吸一口氣:“你們這些雞沒一個好東西!”

“啊行了行了。”

千紅把裁紙刀撿起來,沖沖走到段老板眼前:“你怎麽看出她懷孕的?”

段老板避過問題,遞給她一張名片:“我們這裏一個月四千。”

招攬她?

突如其來的羞辱給她憋得兩頰通紅,刷刷撕開名片扔了段老板一臉碎紙片。

手裏還有裁紙刀,她啪啪把刀片推出來,對準段老板細弱的喉嚨比劃,狠狠地闡明立場:“我就是死,讓人給一刀子豁死了,也不幹你這髒事,留着你的客自己接去吧!別拿這個羞辱我!”

“那個雞屁股或許用得着。”

“也別羞辱她!”千紅眼睛都紅了,裁紙刀比劃上去,段老板好像沒讓刀抵着脖子似的,輕輕往前湊了湊。

千紅反而往後一退,收起刀。

她可不跟小姐一般見識。

接住顫巍巍的文文往工廠走,千紅越想越氣。

“就送到這兒吧。”文文突然推開她。

“咋,你還想去殺人?給。”千紅沒好氣地遞刀,“為了孩子也考慮考慮哇,多大的人了,做事情心裏沒點數,風風火火的,萬一那個,那個什麽段老板給你找來一幫混社會的,打咱倆一頓,啊?”

文文低頭盯着鞋尖看,好像要把它看出個洞,腳尖騰挪着:“為了孩子嘛。”

“對嘛。”千紅把刀收回,文文釋然地笑了:“張姐是條母狗,每天對着楊主管擺尾巴,你也看出來了,她跟車間小姑娘不一樣,她鐵了心想跟她男人離,跟楊主管過日子,你離楊主管遠點,離張姐遠點,小心讓她咬一口。”

“你去哪兒?”

“沒你的事。”

罐頭廠的大門投下巨大的陰影,文文踏進陰影裏,月光也照不到她了。

千紅琢磨了好多一會兒,沒想明白文文到底要去哪兒,但文文身上沒煞氣了,帶着股灰蒙蒙的認了命的灰頭土臉走了,比她要殺進按摩店還狼狽。

鑰匙插進去,擰了兩圈,推門進宿舍竟然空無一人。看看表,時間十二點多了,這幫女人哪兒去了。

不過燈是亮的,千紅往床上一坐,脫掉襪子準備摸床底那雙放出來。

手指剛探入枕頭底,就被一陣尖銳的疼給紮回來。

指腹被刀劃了一條血痕,她拉開枕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水果刀又回到了她枕頭底,又幹淨又無辜,好像從來沒出現過。

孫小婷提着褲子進來,心滿意足地說蹲坑帶沖水真是太舒服了,廁所一點都不臭忍不住多蹲了一會兒。

千紅臉色煞白,捂着枕頭僵硬得像靈魂出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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