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九月初三

金秋時節，天清氣爽。這日，散朝回來，艾老爺心情大好，在府中多散了幾步路。正看到雪晴在偏房裏跟着丫鬟們一道繡花，聯想起前幾日雪晴出門後，再也沒有鬧着各處玩耍，反而性子比以前收斂了許多，也開始注意起自己的儀表來，平日裏看都不看的羅裙，開始常穿于身；大大咧咧的說話聲也變成溫存軟語；而今，從來不駐足的繡房都成了她常來之所，艾老爺頓感欣慰，不住點頭。丫鬟們一見老爺，忙起身出門來拜。艾老爺笑着擺手制止，說道“你們都起來吧”，又看向屋裏道“晴兒最近懂事不少，竟學起針織女紅來了，為父甚感欣慰。”一句話，說的丫鬟們低頭竊笑不語。

“爹~”雪晴一見到艾老爺，忙抓起剛剛繡成的喜鵲報春圖，疾步行了兩下，似是有所驚覺，忙又改了碎步，款款向外走來。

艾老爺看她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狼狽模樣，不禁心下好笑…看來這裝出來的淑女還是經不起推敲啊，唇角不自覺溢上了一抹寵溺的微笑。正自想着，雪晴已到近前。伸出雙手托起掌中的絲帕，低頭做出一副嬌羞模樣，道“女兒繡的喜鵲報春圖，請爹爹評鑒。”

艾老爺一時還真不習慣她這溫柔的模樣，愣一愣神，忙向繡帕望去。“這…這是…何物？”艾老爺滿頭黑線…盯着絲帕中靜靜矗立的一團漆黑，弱弱問道…

雪晴擡眼微嗔了一下…複又說道“爹…這是人家繡的喜鵲啊…”

“呵…”艾老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不住搖頭道“依為父看來，說它是一只烏鴉，也尚顯牽強…”

“呵呵呵…”伴随艾老爺這句話，一旁的丫鬟們再也忍不住，笑成一片。

“爹！”雪晴聽他如是說，急的一跺腳，再也裝不出那淑女氣質，頭一扭，就要跑…

“呵呵…”艾将軍還是不住發笑，卻說道“繡工雖有待提高，可肯靜下心來學這女紅，為父當真欣慰。”又轉頭向丫鬟們說道“從今後，多多提點着點兒小姐，知道嗎？”

“是…”衆人福身應着。

“好了…你們玩兒吧，我先走了。”艾老爺又寵溺地在雪晴頭上拍了拍，向前走去。

艾老爺走後，雪晴便沒了繡花的興趣。打發丫鬟們散了，一個人閑庭信步，特意學着那些深閨小姐們一般，在花園裏随手撚起一朵花聞聞，或是對着戲水的錦鯉出上半天神…

“小姐好雅興…”雪晴聞言回望，見未央正抱胸站在亭下看着她。

雪晴自小和他一起習武，在他面前是怎麽也裝不出這閨中氣質，知道他在打趣自己，斜斜瞪了他一眼，說道“自然~”

“呵…”未央笑了笑，舉手揚了揚手中的劍，問道“小姐，今天天氣正好，可想去練劍？”

雪晴望着他手中的劍，自是心癢難耐…可是，一想起珍娘那款款而行的婀娜身段，她柔情似水的溫言細語…東方闌該是喜歡那樣的女子…随即搖了搖頭，道“今天無甚興致…”活脫脫一個矯揉造作…

未央目不忍視，轉身欲走…忽然，雪晴似想起了什麽，忙喚道“別走！随我到竹林裏去坐坐~”說完，快步行至他身前，兩人一道向竹林裏走去。

看到小院石臺上擺着滿滿的茶葉罐子，未央忽然明白了她叫自己過來的目的…頓時滿面愁色，低聲說道“小姐…可以不喝嗎…”

“不行！”雪晴擡起頭，雙手叉腰，一副氣鼓鼓的樣子…“還沒試呢…怎麽就知道我泡不出好茶？”

“小姐…”未央把頭埋的低低的，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輕聲說道“小姐…如果未央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第四次喝您泡的茶了…”

“你…”雪晴一時語塞，“怎麽…難道真的有那麽難喝？”

“不敢…”未央将頭埋得更低些，語氣放得更加輕，“小姐的茶泡的越來越好…只是…一個下午連喝六壺…未央…未央…實在是…”

“哎呀…”雪晴手一揮，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強辯道“那幾次不是手生嘛…現在已經越發熟練了，放心吧，今天只泡一壺。”望着未央一副不相信的神情，雪晴想了想，緩緩伸出兩個手指，“好吧…最多兩壺，我絕對能泡出清香四溢的茶！”

未央無奈地笑了笑，認命地坐在石墩上，瞧着雪晴不停地忙活…一會兒燒開水，一會兒撚茶葉，一會兒又涮茶杯…

“好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未央都開始有些走神了，一杯茶忽然捧到自己眼前，“嘗嘗~”對上雪晴滿懷期待的眼神，未央接過茶杯，一口飲盡。

滿口的苦澀…未央強迫自己忽略口中的澀味，開口說道“還行…就是…茶葉放得有點多了…”

“會嗎？”雪晴不信，舉杯飲了一小口，還沒喝進去，卻一口全數吐了出來…“好苦…再來！”說完，又開始重新忙活起來…

“再試試…”一杯茶捧到眼前…

“再試試…”又一杯茶捧到眼前…

“最後一次…”

“這次一定行！”

“求求你…再嘗嘗…”

……

“小姐！”未央終于按住了又一次遞來的茶杯，“喝多了茶水，晚上會失眠的…”

雪晴望了一眼面帶哀怨的未央，“好吧…我自己喝！”說完，舉起茶杯向口中送去。忽然，手中一輕，再擡眼，茶水已進了未央的口…

“好多了…”未央将茶杯遞給自己…雪晴看着又一次空了的茶杯，又看了看未央牽強的笑容…忽然，胸口好像堵了塊大石頭一樣，透不過氣…

不知不覺間，一滴淚水滑出眼角…

未央從未見過小姐哭，從記事起，自家小姐一直是個嘻嘻哈哈的性子，天大的事都不放在心上，怎麽今日…一時間慌了手腳…忙安慰道“小姐…未央沒說謊…真的好多了…小姐…你怎麽了…”

“未央…”雪晴擡手抹掉腮邊的淚，淡淡開口“我真的很笨…繡個喜鵲像烏鴉…泡個茶，又苦澀難咽…你說，我怎麽比的過珍娘…”

“小姐…”未央睜了睜好看的眼睛，心裏像被針刺了一般…現在才明白，原來，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東方闌…

原來，愛一個人至深，真的可以為他做任何改變…從來只會舞槍弄棒的手，居然拿起了繡花針…從來腳下生風，現在變成了一步三歇…從來一身短打，現在也換上了曳地的羅裙…

未央的眼中起了濃濃的悲傷…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她想練劍，就不惜被刺的一身傷…她要夜探皇宮，就不惜為她背負刺客之名，還差點命喪劍下…她學茶藝，自己就一杯一杯的喝，哪管今晚是不是又要睜眼到天明…

“小姐…你是獨一無二的…這世上無人能及…什麽珍娘…她不過一介煙花女子，怎能及你萬分之一…”脫口就說出了藏在心裏已久的真心話…什麽花魁，什麽嬌娥…眼裏心裏，除了她，還容得下誰…

“別安慰我了…”雪晴緩緩站起身來，“我自己知道…走吧…”行至門邊，忽而回首，淡淡笑道“未央，沒想到，你這木頭一樣的人，也學會花言巧語了~呵呵，看來，我得留心幫你找一個美嬌娘啦！”

說完，轉身離去…未央無奈地扯起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為什麽…整顆心都捧出來擺在你的面前，你卻視而不見…鼓了多大勇氣才說出口的真心話，卻被當做戲言來聽…為什麽…每次，都只留下一個背影給我…

九月初三…在心裏默默期待了多少遍的日子，終于到了！用過午膳，雪晴忙忙的梳洗更衣，特意挑了一件湖藍色錦緞制成的長馬褂，束上銀色腰帶，腰封上綴了塊通透的白玉。如墨的長發用銀質法冠高高束起，又直直流瀉下來；手中握了檀香的木扇。穿戴完畢，雪晴在落地的銅鏡前來回走動，靈動的明眸不住地上下觀瞧，直到确認沒有什麽疏漏，才走出房門來。一出門就被丫鬟們圍了個正着，“天哪…小姐真真貌比潘安…這樣出門去，可要招惹多少桃花啊…”一個小丫鬟嬉笑着說，另一個小丫鬟也搶着說道“可不是~小姐…你若真的是個男兒身，奴家願一輩子…”還沒講完，頭上就挨了一扇子，“小蹄子們，少貧嘴，你家小姐我出門辦正事兒去，若我果真是個男兒身，你們幾個~”雪晴眉峰一挑，做出個調戲的模樣，手指一揮，說道“我全都要了給我暖床~哈哈。”

“小姐好壞…”聽她說的如此放肆，幾個小丫頭掩面四散而去。

雪晴心情大好，搖着手中的折扇，哼着小曲兒，大步走出門去。未央早已等候在門廳，見她走近，不覺也愣住了…好一個玉樹臨風的少年公子…

“看傻啦？”雪晴近前，笑着伸出手在他眼前一晃，未央才回過神來…羞赧一笑，低頭随她走出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