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寧國，燕子嶺。

夏末。

盤延群山的古道上，隐隐傳來馬蹄聲和車轱辘轉動聲。只見一張寫有“北寧镖局”四個大字的镖旗迎風撲動，引領一大隊人馬載着二十多個木箱子緩緩走來。

烈日當空，陽光耀眼。

許是晌午，天氣又悶熱。古道兩旁交錯林立的灌木叢中，蟲鳴長吟，讓押镖前行的镖師們顯得有些煩悶。如不是那裹夾着花香草香一陣一陣襲來的山風，倦容更顯疲憊。

魚七騎馬緊随其中。

她一襲青衣，頭發高豎，中性英氣的眉眼在沿邊縫有一層薄紗的鬥笠下若隐若現。

不管多少歲月流逝，多大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她都覺得滿身暖意。

只是和大部分女孩子一樣，她也不想皮膚被曬得太黝黑。看着手背和手臂天差地別的膚色，她滿是心疼，急忙拉緊袖子攏蓋沐浴在陽光之下的手背。

這雙手，見證了她穿越到寧國的五年歲月。

從一雙稚嫩潔白的小手，在生活的磨煉中變成了如今黝黑的大手。交錯的回憶裏，似乎在寧國打拼的日子才是真實的，穿越前的那段記憶只是夢境。

她依稀記得那天寒風習習，獨身一人穿着運動服在環湖跑道上勻速慢跑，沉浸在耳機帶來的律動中。

忽然，一名男子從旁蹿了出來，抱住她圖謀不軌。她來不及喊救命，嘴已被一塊濕布捂住，四肢漸感無力。在拼盡全力掙紮的過程中，不慎跌入湖中，随着藥效的作用沉入湖底。

寒冰刺骨的湖水直鑽身心，一直延續到她醒來。只是再次醒來，她發現自己穿越到了未曾聽過的寧國，身份卑微的婢女身上。

她的原身是沐陽縣一名富商的婢女，才十二歲。夥同別的婢女出逃半路被抓，打了個半死。北寧镖局押镖路過，見她可憐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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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她順理成章在北寧镖局安身，但還是一名婢女。

無論在過去還是寧國，她都想多攢點錢擁有自己的房子，再買塊地過休閑日子。眼見僅當婢女，沒個三四十年熬不出頭，非常沒有錢途。

得知寧國镖師地位受人尊敬，而且賺錢速度強于常人，她借着近水樓臺的光勤修苦練，終在一年前通過招镖大選成了北寧镖局的镖師。

想到當一年的镖師，賺的錢是當婢女的四倍，再看那雙黝黑的手，心裏有了些許安慰和動力。

她重整思緒，舒展了一下筋骨。從馬背上取出水袋喝了幾口，又把水淋在臉上讓自己清醒。這才驅馬上前，把手伸向正在觀察四周情況的光子，“換我了。”

話音剛落，伸出的手上多了一個竹筒制的望遠鏡。那是魚七根據望遠鏡原理，找來琉璃球打磨自制而成。整個寧國僅此一個，雖不能遠觀千裏，但也有一千五百米左右的可視範圍，足夠镖局發現情況緊急應對。

“周圍我都看過了，沒什麽異常。”趟子手光子說着，慢慢退到魚七身後，讓出位置。

魚七旋轉望遠鏡探視一周，的确沒有發現異常，待翻過兩個山頭，再次探視時，她發現正前方的山頭上有異動，細看之下有三個人蹲伏在樹叢中。

她勒住馬步，把望遠鏡遞給光子的同時，也向發現的方向努努嘴。光子透過望遠鏡看去，也看到了那三個人。兩人當即驅馬跑到最前頭。

魚七禀道：“勝叔，前面有情況。”

走在最前頭的副總镖頭勝叔接過望遠鏡又确認了一遍，微微颔首。魚七和光子會意，鞭馬先行而去。

“前面有三個不長眼的，讓他們都打起精神來。”

勝叔囑咐随在一旁的镖師張聲，張聲會意點了點頭，調轉馬頭逆行，挨個拍打随行镖師們的肩膀，提醒他們前方有情況打起精神。

整個镖隊依舊在拂來的山風中緩緩前行，并未放慢腳步。

對面山頭蹲伏的三個人，是這燕子嶺山匪的探子。其中，兩人左右各伏一樹，負責觀察路的兩側是否來人。為首的背靠着中間那顆樹坐在地上，百無聊懶地揮打蚊子。

他們太過專注，以至于沒有發現早已藏身在後監視他們的魚七和光子。魚七和光子并不急于動手，靜待他們的反應。如果他們賣北寧镖局的面子不動手，他們便不動手；反之，二人會率先動手把他們的念頭扼殺在搖籃中。

這是镖局的規矩，能不動手就不動手。

只聽伏在右側的探子小聲說道：“十五當家，來人了。”

坐在地上的十五當家急忙起身望去，遙見山下遠遠走來一隊人馬，少說也有五輛馬車，高興道：“等煞我也，快去禀報大當家。”

“好勒！”

“等一下！”

右側探子正要去報信，被左側探子叫住。三人再次各伏一樹齊齊往右側的路望去時，兩側的探子同時認出北寧镖局的镖旗，沮喪道：“十五當家，又是北寧镖局的人。”

十五當家聞言不敢相信，眯眼細看，直到镖局的人走近了些才認出镖旗，一臉疑惑，“這北寧镖局也太能送了吧，前兩天剛送一趟，現在又來一趟，當這燕子嶺沒人了嗎？”

左側探子提醒道：“十五當家，的确沒人了。”

右側探子附和道：“是啊。我們兩個月沒開張，兄弟們走的走，就剩你們十五個當家的，和我們兩個小跟班了，這次再不開張，我們也得走了。”

“走什麽走。”十五當家雙手各拍一人的腦袋，又看了一眼镖師隊伍，“拿下今天這頭肥羊，我保你們當十六、十七當家。”

聽了這話，那兩探子又驚又喜。左側探子随即醒轉過來，心虛道：“他們可是北寧镖局的人。”

“你們見過一條道上，短時間內送兩趟镖的镖局嗎？還是同一個方向。這說明什麽？”十五當家瞧着二人茫然搖頭，氣不打一處來，又拍了他們的腦袋道：“說明有一隊是假扮的呀，真笨。”

魚七細聽十五當家的分析，暗說這人還有點頭腦。近幾日，镖局內的确只有他們這一隊從燕子嶺路過。不知他提及的另一隊人馬，到底是誰假扮的，這事回去得禀告勝叔才行。

“還愣着幹嘛？快去啊。”

十五當家催促着還伏在樹旁的右側探子，正要去又被左側探子叫住，“我還有一個問題。”

十五當家不耐煩道：“你有問題能不能一次性說完。”

“我就問最後一個。”左側探子悻悻地立起一根食指，見十五當家點頭，小聲試探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今天這隊是真的，怎麽辦？”

“是呀。我聽附近山頭的兄弟說北寧镖局來了一名女镖師，碰上她會四肢不全，精神分裂，簡直就是悍婦行為。”右側探子說到這，反而感激他的兄弟把他叫住，險些釀成大錯。

魚七聽到“悍婦”兩字，眉頭不由皺起。明明江湖上人稱“悍獅”，怎麽到了那人嘴裏就成了“悍婦”。光子将她的表情盡收眼底，暗自偷笑。

十五當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想不明白怎麽會有如此磨磨唧唧的手下，山下的人都要走遠了。

“再不去禀報，我先讓你們四肢不全。”他狠狠地又拍兩人的腦袋，這次連腳都要用上了，吓得那兩人紛紛後退。右側探子只好硬着頭皮去了。

十五當家的視線這才落到山下前行的镖師隊伍。因前面耽誤了點時間，镖師隊伍已走過當下的山頭，樹叢擋住了視線看不見镖師隊伍的人影了。

“你在這守着，我到前面看看。”

十五當家沿着山頭與山下的镖師隊伍并行，還沒走出幾步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慘叫，轉頭一看，只見左側探子挂在樹上，白眼雙突，舌頭歪斜。

“誰呀？”

十五當家立刻提高警惕，蹑手蹑腳地原路返回，只見原去報信的右側探子被人甩到跟前，口吐白沫，不禁害怕起來，顫聲道：“裝神弄鬼，有本事給老子出來。”

“就憑你，也敢打北寧镖局的主意。”魚七一身凜然地從樹叢中緩緩走來。

隔這麽遠怎麽發現的？

十五當家心下一驚，眯眼瞧着，看見眼前站着一個嬌俏的女子，原先害怕的心思居然淡了下來，疑惑道：“你是……”

“還能是誰，你們口中害怕的那位咯。”

“悍婦？”

“是悍獅，獅子的獅。”說着，魚七一掌拍擊旁邊的大樹，只見大樹輕微晃動，飄落下四五片葉子。

見到如此可愛的行徑，十五當家一掃心底僅剩的害怕，忍不住笑了起來，“小黑兔，別吓唬人了，我可比……”

他想說的是比兩跟班厲害多了。可前一句提到的“黑”字，觸怒了魚七，未等他說完，一腳飛來，把十五當家踢飛在地，然後又一腳狠狠地踩在他的身上。

“你剛剛說什麽？”

“我……我說……”

這一切發生太快，十五當家還沒反應過來人已躺在地上了，心底很不服氣，又感受到來自腳底的壓力，龇牙咧嘴道：“你這悍婦，快放開我！”

“都說了，是悍獅。”魚七眉頭一擰，一把捏住他的嘴巴，“我看你的牙都健在，說起話來口齒不清，漏風似的。要不，我成全你。”說着，她從一旁抓起一塊大石頭，作勢要打斷他的牙齒。

十五當家這才意識到她是惹不起的人，忙捂住嘴道：“我錯了。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

“那該叫我什麽呀？”

十五當家轉了轉眼睛，小仙女、美人、良家女等詞一閃而過，最後道：“悍獅大大，饒命。”

魚七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時，一直藏在樹後的光子走了出來，提醒她道：“差不多得了。”

聞言，魚七笑盈盈地對十五當家道：“不跟你玩了。”她揚起手中的石頭。

“啊——”

副總镖頭勝叔和張聲帶領镖師隊伍繼續走在前頭，聽得山上傳來慘烈的叫聲，所有人都露出了同情。當然，他們同情的是那三個不長眼的探子。

遇上魚七，是他們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