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第二天清晨，天未大亮，魚七的房間響起“啌啌咣咣”的聲音。

發出聲響的，是魚七根據記憶中的水鐘改良而成的“鬧鐘”。由兩個特制的木桶，一高一低拼放在一處。

高木桶內側刻有時辰刻度線，可根據睡眠時間放置水量。水沿着底下的小竹管滴落向低木桶，低木桶內放有浮舟，上方還設置了一個擺放小木球的平衡支架。随着水面上升，浮舟撞擊上方平衡支架的左側。支架上的小木球便沿着右側滾落下來，擊響底下懸空擺放的銅鑼。

初到镖局時，正值寒冬。因着沈娉兒性子柔弱又好說話，加上老管家益伯年邁，下人總是借口睡過頭磨洋工，她便想了這個法子，并教娉兒立賞罰的規矩。自那以後，再無人敢睡懶覺。

伴随着洪亮的聲響，魚七從睡夢中驚醒。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呆愣片刻，才打起精神起身下榻，收拾出門。

镖局大門往內打開，魚七在沈易行、勝叔、娉兒他們的相擁中走了出來。娉兒依依不舍地抓住她的手，囑咐她萬事小心，保重身體。說得魚七泛起心酸，但依舊挂着笑容讓她放心，并說道：“我一定會趕在中秋節前回來的。”

此去沐陽縣來回也要一月有餘，剛好回來時能趕上中秋圓夜，與镖局的人相聚。

魚七走到總镖頭和勝叔面前抱拳拜別，并對勝叔道：“勝叔，望遠鏡我用不着，就不拿走了。”

勝叔點了點頭不說話，哪能不知女娃娃的心思，這是故意留給他用。

沈易行囑咐魚七把手伸過來，又命人捧來一根約莫三尺的長竹，當着大家的面贈予她，道：“這是镖局贈你的出師禮。雖已出師，切不可懈怠自傲，不可忘了镖局的規矩，貿然行事。”

魚七答應着，一臉疑惑。她不明白總镖頭送長竹是什麽意思。當長竹放到她手上，感覺沉甸甸的。細看之下，發現由兩節竹子拼接而成。稍稍扭動抽出，竟是一把長劍，劍身刻有镖局的标志和“七”字，內心抑制不住的激動。

誰能想到竟是一把竹劍。劍鞘劍柄呈圓形竹狀融為一體，如不出鞘，根本不知內藏玄機，甚是喜歡。

勝叔解釋道：“每一位出師的镖師，都會量身打造一把合适的武器相贈，這是我們镖局的慣例，好好收着吧。”

“多謝總镖頭，多謝勝叔。”

拜別總镖頭和勝叔，又和娉兒絮叨幾句後，魚七同早已侯在門口的馬夫前往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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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魚七離開，勝叔還是有些擔心，說道：“總镖頭，我們派幾個人暗中跟着吧，有什麽變故也好照應。”

沈易行笑道：“你要相信她，她可比你精多了。”想起昨天和李延兄談事，魚七主動提出的條件，他心裏便有底了。

魚七向丞相提的其中一個條件就是所有送往沐陽縣祭祖的東西，全部先行一步。只留下李星交給她，雇一輛馬車和馬夫随行即可。

所以當李星慵懶地走出丞相府時，愣住了。只見魚七侯在門口，門外只有一輛馬車、一名車夫。

“其他人呢？”他問的是原先準備同行的夥夫、婢女。

随他一起出門的管家道：“該走的先走了，不該走的都撤了。”

“你……”李星指着管家說不出話來，又道：“我爹呢？”

“相爺有事進宮了。”

“我等我爹回來再走。”

說着，李星轉身欲回丞相府。只見此前看守他的那兩名護衛登時攔住去路，硬生生将他擋在門外。看着他的窘境，魚七暗自發笑，但還是強憋着假裝看不見。

魚七恭敬道：“相爺說了，一切聽我安排。公子，請吧。”她的右手做了請的姿勢，示意公子上馬車。

“既然如此，那我就買你個面子。”李星見逃不過，潇灑地上了馬車。

魚七向管家微微颔首讓他們放心，也跟着上了馬車。

馬車在人群熙攘的街道穿梭而過，順利出城往沐陽縣的方向駛去。魚七和李星同坐在馬車中，無意間大眼瞪小眼，一路無話。到最後，她索性抱着竹劍，背靠馬車閉目養神，至少這樣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尴尬。

李星也斜躺着，百無聊懶地撥弄腰間懸挂的雙魚戲珠玉佩，又看了看雙眼緊閉的魚七，緩緩開口道：“我爹到底給你多少錢？”

他等了片刻，不見魚七回答，又小聲叫她的名字，仍不見回應，心想應該是睡着了。他悄悄地起身往馬車外挪，還沒挪兩步一把竹劍橫在胸前，将他打回原位。

魚七仍舊閉着眼睛，悠悠道：“路上颠簸，公子還是坐穩些好。”

原來是裝睡。

李星感覺自己被當猴耍，甚是不爽，直嚷道：“又打我！我想去方便，見你睡得香不忍吵你罷了，真是不識好人心。”說着大喊：“停車——”

馬車停靠在林間古道上，李星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見魚七也跟着下車，問道：“我去方便你也跟着嗎？你可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就不怕傳出去名聲對你不好？”

“多謝李公子的好意提醒，我并沒有打算跟你一起去。”魚七從馬車上拿來一捆繩子。

李星暗自偷笑，這種拿繩子将他捆住再放他去方便的戲碼他見的可多了。只要讓他鑽入草叢，逃跑那是遲早的事。

他假裝不情願地将手伸了過去，卻傻眼了。只見魚七叫來馬夫，把繩子綁在馬夫的手上，囑咐道：“你陪公子去。”

李星急道：“我不習慣有人看着。”

魚七道：“這裏荒山野嶺的實在難找茅廁。如此不習慣只能委屈公子憋着，等到客棧再方便。”她又做了請上馬車的手勢。

一個姑娘家當着兩個大男人的面說這種話，還能泰然自若，毫無羞愧可言，讓李星實難抓到空子，只得“哼”的一聲，往草叢鑽去。馬夫急忙跟在後面。兩人在草叢中背對站着，誰也不看誰。

李星道：“你把耳朵捂上。”

“好的，公子。”

馬夫揀起衣角堵住耳朵，卻拎起李星的衣角緊攥在手裏，像遛馬似的，任他喊松手都裝聽不見。

李星原想讓馬夫用手捂住耳朵，背對着又看不見以便偷偷溜走，沒想到會來這麽一招，實屬無奈，只好就範。回去的路上又和馬夫搭話，“你也是镖局的人嗎？他們給你多少錢？這一趟你分得多少……”

“公子不必再問，魚镖師出發前囑咐過小的不可多言，否則拿不到銀子。”

聽得這話，發現馬夫因為錢才聽魚七的話，李星當下有了主意。再次回到馬車上，囑咐魚七到了客棧再叫他，倒頭靠在馬車上坦然睡去。

魚七見他如此乖張，心生疑惑，且要看看他玩的什麽心思。囑咐馬夫一路前行，不要停留，直到夜幕落下，才尋家客棧落腳。

點好的飯菜端上桌，還沒動筷李星便站了起來又要去方便。魚七沒說什麽，示意馬夫随他一起，自己也站了起來。

李星不滿道：“這裏是客棧，你不會還像白天一樣拿根繩綁着吧？”

“這裏視野開闊，不用。我遠遠看着就行。”

“比捕快看的還要牢，我又不是人犯。”李星忍不住嘀咕着。

“我也不想這樣。只是聽聞公子的種種劣跡，還是小心點好，以免砸了我們镖局的招牌。”

“還提镖局，你們北寧镖局的镖旗呢？不是所有出镖的镖師，都要立着镖旗的嗎？”

魚七一愣，沒想到眼前這個家夥鬧歸鬧，觀察的夠仔細。從出發的那一刻起，她的确沒有将镖旗挂在馬車上。因為除了護送李星，出發前總镖頭還交代她一個任務，讓她隐藏镖局身份，以便查探別人冒用北寧镖局名義押镖的事。

她笑着對李星道：“公子比較特殊，低調些好。還請早去早回，要不然飯菜都要涼了。”

李星對她的囑咐嗤之以鼻，叫馬夫跟上自行去了。

茅廁裏面臭氣熏天，李星不得不将廁紙堵住鼻子。擡頭看見馬夫隔着門板有數遲遠，招手示意他上前。

馬夫搖搖頭，說道：“公子，我站這便好。”

這時候倒知道保持距離了。

“你站近些，我有話要說。”李星也不想待在茅廁太久，他不過是借此機會再和馬夫談談。見馬夫不動，正色道：“你別忘了誰才是東家，是我爹，還想不想多要點銀子？”

聽了這話，馬夫捏住鼻子悻悻地走上前，背站在茅廁門板前，問道：“公子要說什麽？”

李星低聲道：“我給你二十兩，今晚你自己尋個時機回寧都去。”

馬夫為難道：“行有行規，我不能這麽做。”

“五十兩。”

“公子，你不知道，做我們這行最講究的就是信譽。你讓我這麽做，無異于斷我今後的財路。”

“一百兩。我只是讓你提前回去，不算失信。”

馬夫似乎動心了，支吾道：“我不好向魚镖師交代……這個……”

“再給你加五十兩。你不用跟她交代，到時候問起來，我就說是我趕你走的。”

“……”

李星見馬夫不說話，心知他已有了決斷，繼續加一把火，“我一會把銀兩藏在馬車坐墊下方，你好好想想。”

說完，李星猛地打開茅廁門板沖了出來，離得遠遠的才拿開鼻內的廁紙呼吸新鮮空氣。如果不是魚七看得緊，他也不會被逼到這份上。

當天夜裏，李星躲在房間裏面，透過窗戶打開的一點點縫隙觀察後院。看見馬夫悄悄地牽着馬兒，從後門溜走隐入黑暗的夜色中，甚是得意，坦然地躺在床榻上睡去。

他倒要看看，沒有馬夫和馬車，魚七如何準時護送他到沐陽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