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相邀

第27章 相邀

謝深玄的話語便又咽回了喉中, 似是下意識連呼吸都放輕了些許,生怕自己的聲音略大一些,便要将諸野從睡夢之中吵醒。

清晨他去趙府拜訪時, 便發覺諸野這幾日并未歇好,諸野身上還帶着傷, 本受不得這般勞累, 可諸野一路逞強, 硬撐到此時,還要在太學中多留。

他大概是終于熬不住了,屋中是謝深玄翻看學生答卷的沙沙聲響, 外頭是淅瀝落雨,除此之外, 并無其餘雜音,難得安心小憩片刻, 謝深玄一點也不想吵醒他。

他只是一動不動坐在原處, 故作鎮定般将目光垂落在手中的那些學生答卷上, 不過掃了兩眼,卻又忍不住擡起眼眸,小心翼翼望向諸野,想要看清他此刻面上的神色。

可諸野額間那一抹散下的額發擋住了他的面容,若從謝深玄這角度看起,也只能見着諸野高挺的鼻梁,他又在原地躊躇, 心中只如天人交戰,猶豫上了好一會兒, 方下定決心,終于起了身。

他心中還極為謹慎, 先小心翼翼輕聲喚上一句“諸大人”,見諸野全無回應,忐忑朝前邁了兩步,一面以極低的聲音道:“他受了傷,又熬夜數日,可不能死在我的書齋內。”

說完這兩句話,他方覺自己得了十分滿意的解釋,那走到諸野面前看一看諸野的情況,自然也是理所應當之事了。

謝深玄終于輕手輕腳走到了諸野面前,又輕喚了諸野一句,見諸野似是真的睡熟了,這才小心翼翼微微俯身,看向諸野的面容。

諸野睡得很沉,可卻并不安穩,依舊同他醒時一般蹙着眉,也不知在睡夢之中,他究竟還在憂心何事。謝深玄怔怔看着他,覺得自己好似已有數年不曾這般認真地看過這張容顏,令他他埋與心中的潛藏多年的心緒,在這輕易一觸的目光之中盡數潰敗。

他只能往後退卻數步,強令自己收回目光,原想繞回書案之後,卻又想起年初他受傷之後,賀長松令他好好養傷時,曾同他提過幾句,如這般傷及筋骨的重傷,若養傷時不曾注意,十之八/九要落病根,往後天色不好,便隐痛難忍,諸野皺眉,或許并不是夢中深思,而是他身上那些傷……

謝深玄頓住腳步,再回首看了諸野一眼。

反正……反正他也要回家了。

這手爐是小宋自太學中尋來的東西,他總不好私自挪用,帶回了自己家中去,他當然要将手爐留在書齋之內,至于放在何處——

這可是諸野令小宋拿過來的,丢進諸野懷裏,當然沒有任何問題!

想到此處,謝深玄又覺得自己這舉止理所應當,可沒有什麽磨磨唧唧的暧昧,只是此事,或許需要告知諸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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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敢将諸野叫醒,若諸野醒來看他幾眼,他大概就沒這勇氣了,小宋還未回來,謝深玄便回桌案邊寫了紙條,令諸野自己記得将手爐歸還,而後将紙條擺在一旁案上,又拿着那手爐,正要壓在紙條上,卻又微微一頓,小聲嘟囔,道:“放在外頭,只怕會涼透。”

既然還未涼透,那總該物盡其用一些,比方說……

揣進諸野懷中去,顯然更好。

謝深玄又瞥了諸野,諸野大概是太過困倦,睡得着實很沉,他來回走了這麽兩輪,諸野竟也未曾察覺,于是謝深玄壯了一些膽子,拿起案上的手爐,往前稍稍傾身,将手爐輕輕放在諸野腿上。

他以為自己動作輕微,天衣無縫,諸野定然不曾察覺,可那手爐還未放穩,諸野忽而便動了。

此事令謝深玄吓了一跳,正要後退,諸野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手按在腰間佩刀之上,已将刀格頂出了些許,睜眼朝謝深玄看來,眸中神色冰寒,似是帶着凜然的殺意。

謝深玄僵在原處,怔怔看着諸野面上的神色,心中倒不由一顫,想着又是自己越了矩,諸野厭惡他,本就是理所應當。可不料下一刻,諸野眸中神色竟也變化,那寒意自眸底退卻,換作一絲極為少見的慌亂無措,仿佛是做了什麽錯事一般,怔着一動不動。

他二人僵着這姿勢,無人知曉下一步應當如何才是,偏生諸野手上用的力道不小,捏得謝深玄腕骨生疼,他耐不住這疼痛,只得鼓起勇氣,戰戰兢兢先主動開口。

“諸……諸大人……”謝深玄語調輕顫,“我……謝某只是來歸還這手爐……并……并無他念……”

諸野垂下眼睫,将那一抹難得窺見的心緒隐在長睫之後:“……是。”

“您……您能松手嗎?”謝深玄将聲音壓得更低,小聲說,“……疼。”

他這句話顯然甚有成效,諸野猛地松了手,哪怕竭力維持面上那波瀾不驚的神色,謝深玄卻好像還是從其中瞥見了些許不安之意。

可謝深玄也很不安,他朝後急退了數步,幾乎撞到身後的書架,諸野也略往後靠了靠身子,二人的動作幅度都有些太大,那原還放置在諸野腿上的手爐滾落砸在地面,發出一聲巨響,猛然将二人自方才那困頓的昏沉之中喚醒。

謝深玄揉着手腕,飛快瞥了眼腕處,也只見腕上被捏得泛紅,又覺察諸野似乎一直在看他,急匆匆便将手收入袖中,覺得有些尴尬,急匆匆清一清嗓子,竭力将方才那頗不對勁的氣氛蓋過,道:“諸……呃……諸大人不愧是武官。”

諸野:“……”

謝深玄胡言誇贊:“天生神力,手勁很大。”

諸野:“……”

謝深玄:“哈哈,挺疼的。”

諸野:“……”

他看諸野面上神色變化,有些晦暗不明,也不知自己這一句究竟誇沒誇對。

只不過此事突然,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生硬,只好匆匆轉身,恨小宋怎麽還不曾回來,一面焦急擡步,朝着門邊走去,一面自言自語,道:“天色已晚,我該回去了。”

諸野:“……”

謝深玄:“諸大人,明日再見吧。”

諸野:“你……”

謝深玄急忙擺手,道:“不不不,您明日不想見也可以。”

諸野依舊沒有回應。

謝深玄又朝門邊蹿了一些,悶聲道:“我……謝某先告辭了。”

他未曾來得及推開屋門,已聽見身後聲響,諸野起了身,似是想要随上他的腳步,令謝深玄動作微僵,有些不知所措。

可諸野并未跟上來,他在幾步之外,仍舊留在謝深玄的書齋之中,

“深玄……我……”諸野低聲說,“方才我睡着了……”

謝深玄脊背微僵,卻也不知應當說什麽才好,只好幹巴巴笑一笑,說:“我知道的,您身體不适——”

諸野:“……我以為你是刺客。”

謝深玄:“……”

諸野如此一說,謝深玄忽而意識到,他方才那副蹑手蹑腳湊近諸野的模樣,的确像極了心懷不軌的惡徒。

“對不起。”諸野輕聲說,“我睡迷糊了……”

謝深玄難捺心中驚訝,他覺得自己竟好像從諸野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輕微的沮喪,小聲說:“您竟然也會一時迷糊。”

諸野:“……”

“沒有別的意思。”謝深玄急忙說道,“謝某只是覺得,玄影衛這麽能幹,您……您這麽了不起……”

諸野:“……”

“算了。”謝深玄小聲說,“當我在胡扯。”

話至此處,他們似乎已将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可謝深玄将手按在門扇之上,卻如何也使不出力,将那門扇直接推開。

他想,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哪怕這幾日來,他二人比起以往,似乎已甚是親近,可他同諸野說話,所談及的大多都是公事,無論如何,總離不開太學與他的學齋。

倒是今晚,他們竟然說了一些與之無關的事情,諸野好像也變得更像是尋常人了一些——不是那常端着冰寒神色的玄影衛指揮使,更像是同他相識多年的諸野。

“天色太晚。”諸野忽地又開了口,語調間卻略有遲疑,“路上可能不太安全。”

謝深玄:“……”

照着這幾日來諸野找的借口,謝深玄覺得,諸野下一步,大概便是要說他們順路,想要伴他同行,送他回家。

若這不是心有擔憂,如何才能算是心有擔憂?

謝深玄微微垂眸,聽見外頭腳步聲響,似是小宋回來了,有些話,他若是現在不說,那過會兒,他便得當着小宋的面丢人。

“諸大人。”謝深玄深吸了幾口氣,鼓足勇氣開口,道,“您……您要回去了嗎?”

諸野微微一怔:“我……”

“您因我受傷,我應當有所報償。”謝深玄再補上一句,像是為自己這突兀行為的解釋,“有傷在身,不該淋雨,也不該騎馬。”

諸野:“……”

“正好同路。”謝深玄垂下目光,小聲說,“我可以捎您一程。”

諸野像是聽見了什麽極不可思議的驚訝之語,一時竟不知自己該不該點頭答應,可小宋已經推門進來了,謝深玄收回目光,飛速自門邊退開,倒始終同諸野保持着一段距離,看起來便好似方才什麽都不曾發生一般,這件事,他顯然不怎麽想讓小宋察覺。

諸野也不曾說話,微微側身,靠在謝深玄書齋內那木架之側,刻意同謝深玄拉開了幾步距離。

小宋絲毫未覺屋中氣氛古怪,他踏步進來便開了口,道:“少爺,馬車已備好了。”

謝深玄點了點頭。

小宋:“我們現在回去?”

謝深玄邁步便朝外走。

他出了門,諸野并未跟上,謝深玄又朝院中長廊走了幾步,屋中還是沒有半點動靜,謝深玄不由便停住腳步,回首朝屋中去看,等了片刻,方見諸野微微自他的書齋之中踏步出來。

小宋眨巴眨巴眼,先看了看諸野,又湊到了謝深玄面前來,低聲說:“少爺,諸大人沒有傘。”

謝深玄:“我知道。”

小宋:“那我們可要借——”

謝深玄:“他跟我們一起走。”

小宋:“……”

謝深玄:“勞煩你駕車了。”

小宋:“……”

小宋明顯僵在了原處,只同聽見了什麽不可思議之事一般睜大雙眼,那目光在謝深玄與諸野二人之間轉了幾回,這才恍然明白了什麽一般,止不住點頭,面上驀地帶了笑意,頭上卻跟着飄出一行極為醒目的大字。

小宋:「這該死的謝深玄,還真是口是心非」

謝深玄:“……”

等等,小宋對他的這稱謂是怎麽回事?!

這幾日謝府門口常守着兩個玄影衛,小宋就這麽跟他們學壞了是吧?

不行,這兩個玄影衛得撤,必須得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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