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無林之森【三】
無林之森【三】
黑色的墨成了兔子流出來的血,暈滿一片畫紙,李妙言手微頓,繼續去翻底下的。
有人,狗,鹿,羊,牛,老虎,獅子。
全都是分.屍,或砍斷頭顱,或尖針戳肚,死在畫紙裏,濃墨暈染,觸目驚心。
李妙言指尖微微泛白。
這是小殿下的寝殿,在這裏畫畫的,除了月謠季,不會有其他人。
李妙言甚至無法相信這些血腥可怖的畫是月謠季畫的。
當時從小蠶口中,她窺探到月謠季過往的冰山一角,她接受并理解月謠季心中的病态,可他一向在她面前乖巧,哪怕偶爾顯得不正常,也只是對她帶滿濃濃執念。
在李妙言印象裏,月謠季從不會對其他人開刀,他的世界好像一直都是圍着她轉的。
李妙言微蹙眉,正要翻下頭的紙張,外面來人了。
才注意,冬周佛國日照太短,這會兒天都黑了下來,這身體大病初愈,在桌前坐了會兒,頭暈眼花。
“小蠶,”來人穿素衣,梳高髻,哪怕發上一根簪子沒有,也像壁畫上的神仙妃子,李妙言認出她,是亭燈大妃身邊的仙侍,“法明殿的宮人們呢,怎麽就剩你一個?”
“姐姐,”李妙言的身體起來,勾着笑道,“我怕小殿下回來,看見他們粗手笨腳的煩心,打發出去了,我病好的差不多了,法明殿這段日子留我一個貼身伺候的就行。”
“那你去接小殿下,”仙侍道,“外頭風雪大,記得加點衣裳,撐把傘去。”
小蠶是月舒皇後生前留下的人,在宮內很是得臉,她聽話,去裏頭專給下人預備的小房裏翻出身最厚實的襖子,又翻出雙牛皮氈靴,撐着傘出去了。
皇宮實在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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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佛國的緣故,四面皆是黃金琉璃瓦,每到一處空地都能見中央渡了金身的佛像,立在一片白玉鑄造的水池裏,天下雪,雪花飄進池水中,融化,不見蹤跡。
李妙言從傍晚的薄藍夜色,走到深沉夜,旁側仙侍給她夜明珠,照清前方幾寸路,踩着“咯吱”“咯吱”的積雪,到了亭燈大妃住的地方。
又是一片金玉輝煌。
李妙言幾乎快要審美疲勞。
初覺驚豔絕倫,但看久了,真不知道這裏的人怎麽能一直待在這裏。
沒有春夏秋,只有無邊飄雪,金碧輝煌,雍容華貴都透着冰冷。
亭燈大妃門口等着幾個仙侍,要李妙言站在門口等待,進去傳人,老遠,李妙言聽見仙侍柔聲哄着,“是小蠶過來了,小殿下,哎呦——”
李妙言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遠遠見一道人影朝她跑過來,小蠶的這具身體已經随之蹲下。
檀香味撲了滿懷。
男孩戴着佛珠,軟軟的手抱着她脖子,李妙言微怔。
那是她自己的情緒。
男孩松開她,李妙言望清楚他那張臉,整個人都受到沖擊。
真的毫不誇張。
她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孩子。
也是這會兒,她才意識到,真的是他。
當初遇到的,那美麗若妖的男孩,被她誤以為是殿外臘梅花妖成精。
原來真是他。
這會兒,淺紫色的錦袍将他一張小臉蛋映襯出月輝般的光,他像幅畫,額頭還沒挂菩提子,長發如他長大後的習慣,只發尾綁着白色繩結,五官若細筆勾勒,唇紅齒白,雪膚花貌,鳳眼內勾外翹,眼尾帶着往上的勾,琥珀瞳定定盯着她,忽然擡手使勁掐了下她的臉。
“嘶!”
男孩卻嗤嗤笑起來,殷紅唇微勾。
“生了場病,怎麽變得傻了起來?”
和他成年後的聲音不同,這會兒說話,像個小女孩。
只語氣裏,帶着挑釁的惡意,讓李妙言微頓。
身體沒回話。
之所以看着傻,可能是因為如今這具身體裏藏着李妙言的魂。
李妙言試着張了下嘴,“我......”
居然是可以出聲的。
她驚訝,裏頭傳來腳步聲,女聲喊道,“紫衣?幹嘛跑那麽快。”
月謠季一把抱住她脖子,語氣惡劣,“快帶着我走!”
“是。”
李妙言一把抱起懷裏又軟又香的小男孩,忍不住回了下頭。
她瞥見亭燈跟王上都出來了,模模糊糊兩道人影,還想回去行個禮,懷裏男孩就提了踢腿。
“雪都打到我頭上了,怎麽撐的傘?”
脾氣真壞......
李妙言從未見過這樣的月謠季,往常在她面前乖得都像條大狗,一時甚至覺得有趣,身體忙将油紙傘傾斜到少年頭頂上。
“冷死我了,出來也不知道給我帶身衣裳,平常怎麽當的差事?生病把腦袋燒傻了不成?”
“對不起,小殿下,要不您穿小的衣裳?小的這身衣裳很幹淨的。”
“穿你的?”月謠季瞪她一眼,一張漂亮的小臉上滿是不屑,冷笑,“你這身破衣裳,我摸一下都覺得手疼。”
李妙言:......
我天,好欠揍的臭小子。
到了法明殿,李妙言抱着他剛到殿門口,他抓着李妙言的衣裳,陰森森的問,“門口跪着的宮人們呢?”
“小殿下,今日便是在冬周,也算是冷的了,小的怕凍死了人,在門口那多晦氣?小的便鬥膽自作主張,先讓那些宮人們下去了,留小的一個伺候就成了。”
男孩冷笑一聲。
“心疼他們?那你去跪着。”
李妙言手微僵,彎下腰身來。
月謠季直接跳下去,順便搶過了傘,頭也不回往燃着地龍的寝殿裏去。
李妙言兜着小蠶的殼子跪在外頭,過了會兒,聽法明殿裏傳來一陣瓷碎之聲,回頭,男孩手裏拿着根鞭子大步出來,連帶摔殿裏瓷器,碎片扔了一路,他一雙美豔到犀利的眉目陰雲密布,
“你覺得我好欺負是吧?!真以為你是我母後留下的!我便當你沒轍!?你以為我怕你!?”
他長鞭一甩,直朝小蠶揮去幾鞭子,李妙言覺不出疼,只覺出身體不舒服,暈暈乎乎的。
同時,還生氣。
一股子無名火,她根本不知道怎麽養,能讓一個八歲的孩子心裏扭曲成這樣。
李妙言小時候見過季春休,德行不好,可月謠季跟季春休不同,季春休是生性傲慢,而月謠季——
是淩虐,是發洩。
男孩見李妙言縮在地上不吭聲了,忽然脫了腕上戴着的佛珠,一把扔進對面的池塘裏。
“噗通”一聲,李妙言驚愣,雪膚花貌的男孩彎紅唇,手拿長鞭坐在殿門口的木板凳上,手肘撐膝蓋笑看着她,“我的東西掉進池塘裏了,你跳下去給我找。”
“小殿下!”這時候,宿在殿門旁小屋裏,才被李妙言攆回去的那些宮人們也坐不住了,滾在地上不停磕頭,
“使不得啊小殿下!小蠶他病剛好!在這時候跳下去給您找佛珠,定會出事的啊小殿下!”
“小殿下!我去給您找!我去給您找行嗎?”有宮人都開始戰戰兢兢脫起衣裳了。
“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脫衣裳?”男孩手裏長鞭一揮,宮人們吓得面色慘白,月謠季鳳眼一挑,“小蠶,你去給我找。”
李妙言一頭紮進寒水裏。
天黑了,水底更冷,冷到寒氣鑽進骨頭縫裏,李妙言暈暈乎乎,隐隐聽到外頭有聲音,沒多想,視線盡力掃視,才見扔在池水角落裏,沉入水底的白色佛珠。
佛珠沉在一片夜色裏,發出森森的白光。
她将佛珠拿起來,不知怎麽的,碰到佛珠的那一刻,涼的她頭皮都發麻,她往岸上游,視線越清晰,聽外頭聲音越真切。
像是,什麽東西砸了下來,“砰”的一聲巨響。
好幾個宮人跪在殿外,法明殿燃明燈,男人背對李妙言,站在殿門外,披黑織金絲長袍,一頭長發不梳,墜着,個子高到讓人覺得壓抑。
男孩早被他打了出去,法明殿裏除了滿地碎瓷片,還有男孩身子噴出來的血。
李妙言吓得心跳如擂鼓。
身子早已經爬上去,哆哆嗦嗦跪到地上磕頭。
“王上大人。”
男人回過頭來。
李妙言起眼一瞥。
那張臉,說不清道不明的,與月謠季有些相像,又不像。
李妙言記得小蠶說過,月謠季生的和月舒皇後非常像,此時一見,确實跟他父親像的地方并不多,
男人相貌更顯男性特征,面龐骨骼分明,鼻梁挺拔,薄唇成線,本該是堅毅俊朗的一張臉,卻因他神情透着股倦怠,顯出幾分道不明的,沒精神的陰沉。
像一潭深且暗的湖,光是看一眼,都讓人忍不住心裏打哆嗦。
“找着了?”
他開口說話,像纏綿雨,沒精打采的。
李妙言抓在手裏的佛珠到了他手裏。
月浮沉拿着佛珠進去,踩着一地碎瓷片,将佛珠戴到男孩軟綿綿的手上。
剛戴好,沒抓着,那手就無力的垂下去。
月浮沉摸摸他的臉,“我又沒打你的臉,那麽疼嗎?”
男孩身上全是爆出來的血,沒說話,只有細小的呼吸聲,證明還活着。
月浮沉不斷摸着男孩的臉,
“不準這樣了,這是月舒留下來的,對吧?紫衣,你母後留下來的,都要好好對待,不論是人,還是物......別要父皇生氣,”
他又牽起男孩無力的小手,摸着他腕上的佛珠,漆黑眼底淺淺彎笑,
“好好戴着,該是你的,就是你的,月舒留下來的東西,都是你我的福氣,有一樣是一樣,骨肉血,咱們被留下來的都要好好珍惜,紫衣——”
月浮沉将男孩抱起來,在金碧輝煌的殿內來來回回走着。
燭火搖搖晃晃,将父子二人身影拉的極長,映到琉璃門上,映到對面垂眸的金身佛像上。
一晃,又一晃,月浮沉抱着恍若将死的孩子,一直在殿裏轉着圈。
“你進來吧,”他轉過眼珠,忽然這樣說,“不要凍壞了。”
李妙言得了令,進寝殿旁側小房裏。
那是專給月謠季身邊侍奉的下人預備的,平常給小殿下守夜,都睡在小房裏,方便月謠季拽拽金鈴,小房裏的人就出來伺候。
地龍燒的正旺。
月浮沉派宮人給她端了湯藥,據小蠶記憶,小蠶在宮內一向十分得臉,尤其是月舒死後。
月浮沉對小蠶,幾乎是百般縱容。
生病時候,一水的名貴藥材往他這裏送,藥都是宮人煎好再喂給小蠶喝,之後月浮沉去玉羅仙山,還時常送東西給小蠶。
待遇比月謠季這唯一的嫡皇子都不差。
可小蠶還是害怕月浮沉。
李妙言沐浴過後,躺進暖和的被褥裏,顧念她才跳了池塘,被褥裏還放了兩個湯婆子。
暖和的她眯起眼來。
可她一閉眼,腦海裏就總回想起月浮沉抱着月謠季在殿內渡步的畫面。
她堵心,難受,睡不踏實。
到了半夜,“吱呀”一聲,暗門被推開。
李妙言閉着眼,靜靜的聽着,男孩身子太小了,走路幾乎無聲,一直到她跟前來。
小蠶的身體沒想動。
是李妙言自己,竭力對抗。
意外的,大抵是當初整日與系統對抗,鬥智鬥勇的緣故,對比系統,這情境妖的控制,簡直小巫見大巫。
她直接撐着身體坐起來,将男孩輕輕抱到自己懷裏。
“你!”小月謠季被吓了一跳,慌忙掙紮,李妙言忙松開他。
“是疼嗎?”
“不、不疼,”月浮沉給他施了治愈術,“你要幹嘛!”
小屋內就一盞燭火,将男孩一雙琉璃目,映照的恍若寶石玉珠,像可憐巴巴的小狐貍,他急忙揮開她。
李妙言瞥見,小月謠季耳稍有些泛粉。
從小就這麽容易臉紅。
“小殿下,”
這聲放的很柔。
李妙言的精神其實并不好,她用盡全身力氣,對抗情境妖的控制。
男孩微怔,擡頭望過來。
他讨厭現在小蠶的眼神。
從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你做什麽?!想挨打不成?居然敢這樣看着我!”
李妙言直接将他抱進自己懷裏。
“辛苦了,”李妙言拍着他的後背,“辛苦了。”
男孩掙紮一停,繼而掙紮的更加用力。
“你果然是知道......”他擡手打她,“你果然是知道!果然是知道!”
他打她,李妙言還是将他一次又一次抱在懷裏。
一次又一次,直到男孩抱着她哭出聲來。
“救救我吧,救救我吧......你既知道!你既都知道......!”他哭的聲音沙啞,“父皇像變了個人一樣!母後也是!好可怕!好可怕......這破東西......破玩意兒!”
他又去抓佛珠。
李妙言摁住他的手腕,他掙紮的厲害,擡手就打她。
“你松手!既然你知道這是什麽......你就松手!”
“是啊,我知道,”李妙言頭痛欲裂,摁住他的手腕,“這是月舒皇後的骨頭。”
小蠶之所以如此懼怕月浮沉。
就是因為月舒皇後的骨與肉全都消失不見了。
冬周禁葷腥,小蠶的鼻子太靈了,吃過肉的人身上的味道,和從未吃過肉的人身上的味道,是不同的。
所以他知道,月舒皇後的肉被月浮沉蒸熟吃了。
而骨頭,打了佛珠,戴到了月謠季的手腕上。
李妙言也是親眼看到月浮沉時,才知道為什麽小蠶的身體自從出了池塘,就抖個不停。
不是因為寒冷。
是因為害怕。
此次月浮沉前往玉羅仙山,恐怕也不是因喪事,而是因月舒的肉骨不知所蹤,作為娘家的玉羅仙山無法甘休,月浮沉才在那裏駐留多日。
“你既知道——!”
“就是因為我知道,所以這東西不能摘,”李妙言垂眼,攬着男孩細弱的胳膊。
瘦瘦小小,尚且不足八歲的孩子。
還可以掰正。
還不算晚。
她看出來,月謠季并不是天生的反.社.會人格,只是不知道,她說的話有沒有用,也不知道,情境妖的鏡,只單單是鏡,還是也能影響現實。
但她一定要說。
“小殿下,把如今的恨記住了,将恨與苦,全都記住了,待之後,你長大了,變強了,再将此時此刻的仇恨與不甘撿起來,但是你一定要記住,你如今遭遇這些事情,并不是因為你弱,而是因為你遇到的人太壞了,”
她低垂着眼,根本不知道,哪怕用着小蠶的身體,在燭火下,眉目間也帶着純粹至極的溫柔。
純粹至極,強大的溫柔。
“弱并不是被欺負的理由,弱并不是受到苦難的理由,弱沒有任何錯,不要怨自己,不要怪自己,是你遇到的人太壞了,”她将男孩抱在懷裏,輕輕摸着他的發。
她知道,他半夜過來,是想摸摸小蠶的頭,看看是不是又病了。
他受苦難,朝宮人開刀,又恨自己,長久以往,人會這麽爛掉,壞掉的。
“他們壞,他們心靈脆弱,他們朝弱者開刀,小殿下,一定記住,身為弱者的你我,絕不能持刀向更弱者,因為你我已經知道被欺壓的痛苦,所以更要保護他們——”
見男孩視線怔然。
李妙言苦笑。
她說的話,對一個八歲的孩子,可能還太難懂。
哪怕是聰明的月謠季也一樣。
李妙言想起月謠季說過的,冬周習俗,月謠季當時告訴她,這是被誇獎時很高興,才會做的事情,雖然可能現在的情況不太合适,但是——
“多謝小殿下過來看我,我很高興,也希望小殿下能一直保持着對弱者的憐憫之心,哪怕未來經受再多苦難,可能又再次控制不住心中恨意。”
她低下頭,牽起少年戴着佛珠的那只手,吻上男孩小小的指尖,一直吻到男孩的手背。
她擡起頭。
對上一雙驚慌失措的眼。
“你!你!”他吓的,琥珀瞳瞪得渾圓,像炸了毛的小狐貍,臉燒的通紅。
李妙言也愣了。
怎麽回事,怎麽是這個反應。
好像......被非禮了一樣??
月謠季瞪着她,你你你了半天,說不出話,忽然眼淚溢出眼眶,吓得哇一聲哭了出來。
“區區一只地鼠!竟敢如此羞辱我......!”他一把抓住她的衣領,淚眼對上她視線,卻忽然愣住。
“不對,你不是小蠶,你是誰——”
話語猛地消散。
是李妙言又回到了刻着菩薩泉石塊的紫色小道之中。
黑霧圍繞着她,李妙言本還以為這妖怪會因為她在鏡中胡作非為而生氣。
可情境妖只是圍着她,咯咯咯笑個不停。
李妙言緊緊皺眉望着四處映來的紫色淺光。
她恢複了來時所有記憶,更想不通了。
她看到的人怎麽可能會是月謠季?
是因為只能看到一起入鏡的人嗎?她來時,是跟月謠季,裴梢雪,李驚月三人一起的,恐怕他們也都被情境妖攔了下來。
是因為只能從其餘三個人裏面選,所以她才只能看到月謠季的嗎?
本來還以為能看到夜琉的......
她垂頭喪氣的蹲下來,擡頭問,“你了解冬周的習俗嗎?”
那個吻手禮到底是什麽意思?
情境妖嗤嗤嗤笑起來,“吻手禮?”
李妙言微悶,它果然看了個全程。
“本來不想告訴你,但是若你知道了,恐怕我能吃更多的情緒,呵呵呵......吻手禮啊,是冬周男子對一生一世最愛的愛侶所做之誓,跪在地上對女子行吻手禮,意味着将——”
“你給我停下!”李妙言好像要聽判決的死.刑.犯一樣,滿臉沉痛恐慌,“我他爹的不想聽了!”
“呵呵呵呵......”
*
裴梢雪皺眉看着石頭上猩紅的字跡。
——菩薩泉。
小道裏是豔豔紅光,映在水面上,一片姝豔。
裴梢雪并未多言,直往前走去。
恍似做了場漫長的夢。
少年站在凍出寒冰的池塘邊,裏頭還有錦鯉游動,旁側寒冰消融的水面映出少年面孔。
他穿一身白衣,腰佩寒劍,滿頭長發用一根白色發帶高束,道不盡的少年氣堅韌,如竹如玉,若寒雪般孤傲。
旁邊站着個低頭的少女。
她穿着身和她并不合适的紅色衣裳,紅色鮮亮,醒目,可她眉眼間滿是怯懦,陰沉,低着頭,不停掰着手指頭。
“清寒,我怕你誤會我,”
少有人喊他字。
只有她會喊。
“前陣子,我家裏,是來了玄英三皇子的人,但我同母親說了,求了,我除了你,誰也不想跟,我只心悅你,清寒。”
裴梢雪側過頭,眉眼冷漠。
“和我有什麽關系?”
“我......”她一下漲紅了臉,“我是怕你誤會我。”
“我心悅你,所以我不想你對我有任何誤會,清寒。”
少女很瘦,雙手不斷交握。
那是李妙言第三次,對他表達心悅之情。
之後不久,他知道了李妙言當日病剛好,為求李家主母白玉鳳收回與玄英合婚之命,在暴雪裏跪地三日,直到凍暈過去,大病初愈,就過來和他解釋。
貼身下人聽了,說李妙言真好。
可他只覺得有壓力。
李妙言是生母給他求來的婚事,生母不知自己的孩子未來會有修煉天資,求娶李家庶女李妙言,給他親手戴上一層枷鎖。
他甩不掉,看她一眼都覺得心中陰雨密布。
偏偏,她還無處不在。
像成了一道緊跟着他的影子,拼了命追來鳳仙山,總是跟在他身後,用充滿希冀的眼神暗暗望着他。
她不愛說話,躲在角落裏,可那眼神無法忽視,狠話放過,動手打過,她罵不走,打不走。
“李妙言,你當真是有心機,你心中不純粹,怎麽比也比不上驚月。”
她愣了愣,繼而微微抿起唇,沒吭聲,第二日依舊,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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