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仙英會【四】

仙英會【四】

李妙言從地上爬起來,她怎麽也算是小姐身子,昨日直接睡地上,居然也沒覺得身體酸,她過去坐下,聞着烤兔子的香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大師兄,你好厲害啊。”

“謙虛,謙虛,”江沅之拿着烤好的兔肉給李妙言,笑得非常狗腿子,“吃吧,李師妹,恭喜你突破元嬰。”

李妙言拿着,沒敢吃,她瞥一眼身邊的阿玉,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醒的,已經将兔子肉吃大半了。

原來阿玉是可以吃常人吃的東西的嗎?

江沅之啃着兔子,別說,紫衣小子給的調味料撒上之後這肉香的不得了,

“李師妹,你吃,我跟你商量個事情。”

李妙言看着他倆都在吃,有些猶豫,關鍵是她也很饞,“你說。”

“我想去今年的仙英會,可去仙英會需得湊夠三人,我想跟你組隊,”

江沅之吃着兔肉道,“你意下如何啊?”

李妙言微頓。

原來是因為仙英會。

她下意識想怎麽江沅之沒有和其他人組隊,轉念一思,恐怕是他閉關太久。

畢竟大師兄雖受同門敬重,可也很容易被同門遺忘。

例如李妙言,如果別人不和她讨論起來,她很少會想起鳳仙山還有位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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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是可以,但......大師兄,我如今已經退出鳳仙山了,你如果是想要為鳳仙山謀求利益才去仙英會,那還是別和我組隊了,會受非議的。”

李妙言說着話,吃一口兔肉。

撒着辣椒面,肉烤成鹹甜口,特別好吃。

這辣椒面不知怎麽的,讓她想起夜琉來。

李妙言上輩子築基期,自然沒辟谷,夜琉的廚藝比小廚房裏的廚子都好,她愛吃辣,夜琉給她烤過肉,自己炸辣椒面給她撒上。

此時吃着這味道相似的兔肉,李妙言對從來也想不起來的江沅之的好感都上升了些。

“那你放心,師妹,我是因前陣子才迎來出竅期,想趁此機會與同為出竅期的修士切磋一番,才想去仙英會的。”

李妙言點頭,越吃越香,“大師兄,你怎麽能把肉烤的這麽好吃呢?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還有這一手。”

江沅之臉上笑嘻嘻,心裏直罵大街,“我也不想着辟谷,自然每日吃好些。”

李妙言給阿玉擦着衣服上的碎末末,“嗯?大師兄不辟谷嗎?”

“不辟,”江沅之啃着兔肉,覺得還是妖肉更香,真想小蠶啊,“修士本就整日裏勤學苦練,枯燥無味,人生在世,吃喝玩樂最重要。”

他不知道這小傻妞兒如何,但正派人士都看不慣他這吊兒郎當的樣子,江沅之随口一說,沒想直接被一巴掌扇肩膀上。

力道之大,兔肉都險些甩出去。

江沅之:......

“你打我幹——”

“沒想到!大師兄和我竟是同道中人!”

小傻妞兒看着他,江沅之從未被人類用如此喜悅的目光注視,少見的傻了,

“如大師兄所說!修士生活枯燥無味!平日裏吃喝玩樂才是人間真谛啊!”

——離我師姐遠一點。

江沅之:?不是我挨打你也吃醋?

腦海中的聲音沒回他。

“你也這麽想?”

江沅之坐李妙言遠一些,本以為紫衣喜歡的,定是那種滿口仁義道德,堅信鐵杵磨成針的酸腐軸丫頭,畢竟小時候紫衣最喜歡跟那個教他讀書的酸腐先生在一處,江沅之看到那老頭子就煩,好幾次射彈弓砸那老家夥的禿頭上。

“當然了,大師兄之前不還說我玩物喪志嘛?”

“咳!是,是啊,你也不能整日沉迷吃喝玩樂,還是得幹點兒正事兒才行。”

江沅之轉移視線道。

“我知道,”李妙言朝他笑起來,“大師兄,你既然廚藝如此高超,那往後咱們出門在外的夥食,都你負責做可以嗎?我做飯太難吃了,可以負責抓食材。”

“這......”

——可以。

江沅之腦海一痛,緊緊皺眉:我不會做飯!

——我會。

“當然可以了,李師妹。”

李妙言高興極了,阿玉吃完兔肉,又縮在李妙言身邊。

江沅之注意這小鬼好久了,忍不住道,“這鬼你從哪抓來——”

他剛話落,頭就一痛。

做什麽?!

“大師兄,”李妙言微愣,“你知道阿玉是......”

江沅之也愣了,合着這小鬼的身份還是個秘密?

算了,将錯就錯吧。

江沅之如實道,“嗯,鬼氣還挺重的。”

阿玉不會說話,靠在李妙言身邊,又睡了過去。

阿玉算是李妙言稀裏糊塗帶在身邊的,總不能把阿玉給李驚月,她正愁阿玉怎麽又睡着了,江沅之道,“這小鬼沒有窩啊?”

“窩?”

“對啊,鬼一般有自己的棺材,或燒成了灰,有自己的骨灰盒,鬼得在那裏頭睡覺,不然現在白天,對她不好,本身就不會說話,怪弱的,這小鬼沒有嗎?”

李妙言怔怔,棺材?骨灰盒?

“我給她做一個行嗎?”

阿玉睡着覺,直往李妙言身上倒,李妙言把阿玉抱在懷裏。

小姑娘吃完飯嘴上油光發亮,李妙言拿帕子給她擦擦嘴。

“不行,得是跟她有鏈接的。”

李妙言一頓,拿出乾坤袋,将擱在裏頭用布巾包着的頭骨拿出來,“大師兄,這個行嗎?這頭骨是她阿娘的。”

江沅之伸手,吊兒郎當的,“給我。”

李妙言忐忑的交給了他。

江沅之瞥見這傻丫頭不信任的眼神,哼笑一聲,他還不至于對一個小鬼出手,他将布巾解開,把頭骨擱在阿玉面前。

“小鬼別睡了,睡覺要回屋裏睡,不要在外頭睡,睡覺要回屋裏睡,不要在外頭睡,外頭冷,外頭涼,外頭人行走讓鬼心慌慌,小鬼別睡了......”

阿玉在他一聲聲念叨裏,睜開了眼,手攥着李妙言的衣角,幹枯的小手摸了下面前的頭骨。

接着,在原地消失不見。

李妙言人都傻了。

“行了,這小鬼回窩裏睡覺去了。”

一路,李妙言問了好些關于阿玉的問題。

她素來知曉大師兄天南海北無所不知,但不知道大師兄連鬼界都如此了解。

“原來如此......怕陽光,會對第一眼看到的人親近,可以吃人吃的飯......謝謝你啊大師兄!你知道的太多了!”

李妙言誇人特別厲害,左一句右一句給江沅之美的都快尾巴翹上天了,“沒事,應該的,畢竟我是你大師兄嘛,咱們現在是去哪兒?仙英會?”

話落,李妙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大師兄,仙英會還有半月才舉行呢。”

“啊?”江沅之打着哈哈,連忙道,“我事情太忙,給忘了。”

“咱們現在先出陽關門,我有個事情要辦。”

“事情?什麽事情?”

李妙言将請帖拿出來給他看。

江沅之看完,驚訝,“我去,那死不......啊不是,驚月師妹她要訂婚了啊?還和玄英七皇子......我能跟着一塊兒去嗎?”

“大師兄你是鳳仙山中人,沒有收到請帖嗎?”

江沅之:?

他真的沒有收到哎。

“沒收到請帖可以去嗎?”

他真的挺想去玩的,玄英那個七皇子跟他們紫衣差不多大,那會兒他還見過呢,沒有紫衣好看,跟個小姑娘似的,他想瞅瞅去,熱鬧熱鬧。

“可以倒是可以,”李妙言又看他,“大師兄,我退出鳳仙山這段期間,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啊?”

“你......”

李妙言欲言又止的看着他,還是沒說什麽。

她有一種猜測,可能江沅之腦袋有點傻了,又或者是因為閉關一次,被冷血無情的鳳仙山人們徹底遺忘了,之類的......

被孤立了?以前滿口仁義道德的大師兄,現在都開始沉迷吃喝玩樂了,去個仙英會,都只能來找她一個退出鳳仙山的修士來組隊。

怪可憐的。

李妙言一路上有心想多體貼一下大師兄,告訴大師兄人間有真情,每次想去準備抓些食物來,大師兄都會先把她按住,體貼道,

“師妹,我去,你在這裏等我就好。”

大師兄真是太好了。

李妙言喟嘆,跟阿玉一起等着開飯,雖然大師兄總是不知道怎麽的,做飯的時候好像跳大神一樣,表情猙獰,舞來舞去,但做出來的飯依舊很好吃。

李妙言跟阿玉大口吃着肉,絲毫沒注意到江沅之越來越不耐煩的陰暗目光。

恍似恨不得現下便将這兩個人在原地大卸八塊。

*

銀色軟轎游走于落着細雨的林間,仆人侍從環繞,已經在這林中兜兜轉轉很久了。

此處位于玄英邊境,即将過陽關門,霜寒雪境一族此次是為參加仙英會,順便,為家中嫡女雪影與玄英大皇子的婚事。

“你們是一群廢物嗎!”雪影一張漂亮的臉含滿怒意,“人跟丢便罷!居然還能迷路!簡直令我聞所未聞!”

“大小姐......您別生氣,很快了,笠奴他們在找着了,肯定馬上就能帶大小姐出去了。”

旁邊下人一邊哄着,一邊端了竹葉水來。

雪影不喝,氣的都快哭了,

“青龍煙墨如此戲弄我霜寒雪境!人走到眼皮子底下竟都将那臭小子放了過去!遇到埋伏!對使出殺陣的魔修使了追蹤符還能追的迷路!本小姐如何忍受?!”

雪影嗚嗚出聲來,

“再這樣兜兜轉轉下去便是仙英會本小姐都去不了了!又如何完成母親囑托與大皇子見上面?!若我遲到,大皇子見我如此不守時辰觀念,本小姐又該如何向母親交代此事?!嗚嗚......”

大小姐雖平日規矩守禮,承大族貴女美名标杆,但骨子裏是如何孩子心性,大家都清楚,一時之間所有人都來哄着細聲哭泣的雪影,根本沒注意到有人自林中來。

待發現時,人都走到馬車前了。

“來者何人?!”

死侍們紛紛舉起刀劍,驚疑不定看着眼前不帶一絲殺意的人。

今日下小雨。

漆黑天上,陰雲逐漸散去,月光隐隐。

來人蒼白骨感,戴着白色佛珠的手撐一把白色油紙傘,月光與雪影馬車壁漂浮的夜明珠,映亮腳下四方空地,也映亮了來人一身貴重紫衣,繡滿栩栩如生的寒梅。

菩提子挂玉墜牌戴在他頸項間,他擡傘,露出面孔,剎那間,恍若林中夜色跟着明亮一瞬。

是個削發和尚。

在這夜色裏,唇紅齒白,貌若好女,卻不顯過分女氣,只帶出森森陰氣,一雙茶色鳳眼微彎。

像過分美麗的妖鬼,令衆人一時心都提了起來。

雪影說不上來,對上那雙眼睛的瞬間,恍若被一條毒蛇死死盯住,雞皮疙瘩登時起了一身,正要喊仆人将這和尚趕走,那和尚便擡手,花白的指頭點了點雪影的身後。

“看你們一直走錯了路,”他說話,聲音溫和,給人一種脾氣很好地錯覺,卻莫名其妙的透着森森陰冷,“該走那邊。”

雪影衆人下意識回頭,那人已經轉身,撐着傘往前去了。

“你、你是誰?!”雪影的下人恐懼問道。

“玉羅仙山,月謠季。”

少年對他們淺淡一點下巴,轉瞬在黑暗中消失不見。

“大小姐......這......”

雪影卻陷入沉思。

“玉羅仙山......月謠季?”

雪影一點點蹙起眉,問旁邊死侍,“是冬周三皇子......那個妙音之體?”

“回小姐的話,是。”

雪影僵持片刻,還是帶下人一起,往方才月謠季所指的方向去了。

*

李妙言做了個夢。

冰冷佛珠卡上她的脖子,一點點收緊。

窒息,若潮水淹沒般的痛苦與絕望幾乎淹沒了她,她滿臉是淚,雙手不停的抓撓,卻被滿身滿臉全都是血與傷的少年緊緊抱在懷裏。

“若我無法救得了你,”他話語一字一頓,聲聲沁血,血淚不斷滑落,“那我就親手殺了你。”

月謠季。

殺我的時候,為什麽你眼裏情緒,會如此痛苦?

為什麽,會傷在我身,痛在你心?

你以為你是誰?

我在這世間獨來獨去,你是書中人,又憑什麽為我心痛?從而毀自己一生?

月謠季。

若我當初死死忍住,從未向你求那一聲救。

是不是一切,便能夠不一樣了呢?

本不該遇到你。

有些人,遇到了便注定是孽緣。

我與你,就是切切實實的孽緣。

孽緣,便應當拿刀一把斬斷。

雨絲濺上她面,李妙言指尖微顫,從睡夢中睜開了眼。

她一摸臉,滿手的水,不知是淚還是雨,睡得迷迷糊糊,旁邊江沅之帶着頭骨睡在樹下,絲毫沒受影響。

她卻一怔,忽然望向對面漆黑林中。

一片靜谧。

她卻心頭慌亂若打鼓。

“誰!出來!”

林中靜谧一片,李妙言将全身靈力凝滿拳頭天靈與腳尖,眸光極亮,“我再說最後一次,出來。”

林中窸窣。

走出來一片銀色衣裙。

少女一張美面,是刻意表現出的端莊,眼角眉梢卻透着驕蠻,她有些不安的從林中走出來,墨發被雨絲淋透了黏在一張漂亮臉上,看起來可憐極了。

“雪......”

居然是雪影。

“我迷了路,”雪影一垂眼,眼眶都是紅的,她抱着身子不停發抖,“和身邊下人走散了,我、我沒有惡意的,你、你不要欺負我。”

李妙言都傻了眼了。

雪影上輩子就總和她對着幹。

但說實話,李妙言并不憎恨,也不讨厭雪影。

因為雪影是被家族教養出來,專為做當家主母的貴族之女。

上輩子在仙殿時,雪影與她對着幹,也是因為她認為李妙言的出身,與平日随意的言行舉止,不配坐裴梢雪正妻之位。

雪影心系仙殿大小事務,以裴梢雪為中心,是注定被囚在後院裏,美麗上得了臺面,通情達理,又身份高貴的,他人之妻。

可李妙言知道,雪影本極有修煉天資。

就像被砍掉了翅膀的鳥。

她可憐雪影,所以恨不起來。

李妙言微抿唇,指尖一落,頭頂放出片防雨屏障,走到雪影身前,探查一下。

雪影的修為,是金丹七鏡,一個人在這林中會十分危險。

少女呆怔怔看着她過來。

心跳的聲音太吵了。

雪影下意識後退一步,卻被李妙言握住了手腕。

雪影一雙眼睛睜的很大,只盯着李妙言抓着自己的手腕看。

“你——”

李妙言話還沒說完,就被少女撲了個滿懷。

雪影沒有她高,只到她眼睛,雪影緊緊抱住她,李妙言聞見了十分馥郁的花香。

她微訝,上輩子她記得,雪影最常熏的,是添了薄荷的雪松香,那是若雪花消融般的香味。

可這會兒,雪影身上的卻是馥郁花香。

李妙言微蹙眉,下意識想與她拉開些距離,可雪影卻抱她更緊了。

“我、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你再也不要我了。

好害怕,好害怕。

師姐,我好怕啊,真的好怕啊。

她聲含哽咽,李妙言渾身一僵,下意識安慰,“你、你別怕。”

她覺得自己安慰的太不妥帖,“我保護你。”

雪影的手微僵,擡頭,淺淺笑着,手還抱着李妙言的腰不松手,一張漂亮的小臉微擡,鳳眼微紅,聲含嬌意,“真的嘛?你保護我?”

李妙言一頓。

上輩子雪影......有那麽漂亮嗎?

總感覺說不上來,對視一眼,她心跳都快了些。

呸。

她又不是女同。

“嗯對。”

李妙言本想跟雪影拉開些距離,但雪影可能是太害怕了,渾身不停發抖往她懷裏鑽,李妙言只能退一步,牽起雪影的手。

雪影微愣,繼而抿唇淺笑,一點點與李妙言五指相扣。

李妙言忍不住看向她。

雪影忽然又渾身發抖,眼淚直掉,“姐姐,我、我好害怕啊。”

“你別怕。”李妙言無奈,只能随她牽了。

雪影上輩子從不會打罵侍女,其實是十二仙妃裏脾氣最好的,李妙言多次見雪影和她的侍女們一起玩,想來雪影其實天生就是個黏糊糊的性格吧。

李妙言帶着雪影一起去樹下,正要給她介紹樹下呼呼大睡的江沅之。

雪影一腳踩在了江沅之的臉上,給江沅之踩的呼嚕聲一停。

李妙言:......

“哎呀!”雪影驚呼一聲,吓得直往她懷裏撲,兩人五指還緊攥着,她像是忘了松開,一邊攥着李妙言的手,一邊往李妙言懷裏撲,一套動作還挺高難,

“我沒看見!姐姐!這哪來的臭男人?吓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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