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仙英會【十五】

仙英會【十五】

聽到師姐的話，他心裏很疼。

想救一個人，是心悅，為一個人心疼，可能也是心悅，這都是心悅。

這道理，輪回三世，他才逐漸想明白。

他既然心悅師姐，就要把一切的好都給師姐，這想法，不會變，但他不要這樣明晃晃的做了。

小蠶雖不懂，但還是點了點頭，一路上，他見月謠季的精神好多了，高興極了，果然李妙言來了就是有用的。

*

玄英金鸾殿內。

季春休近日一直睡不踏實，因為李驚月總會半夜驚醒，說些胡話，簡直讓他身心俱疲。

“危銀？但我不認識......我不認識你......你不要過來......走！走！”

昏暗床幔裏，少女細白的兩條胳膊伸出來，不斷對着虛空抓撓着，聲音痛苦至極，恍似在逃避一場噩夢，“我不認識你！走開！走！”

“驚月......？”

持續太久了，李驚月只要一做噩夢，就念叨危銀這兩個字，醒來問，又根本不記得，季春休頭疼欲裂，根本睜不開眼，轉身拍撫身側少女，聽少女終于停了那令他頭痛欲裂的哭泣，才放下心來。

只是在睡意上湧的一瞬間，他心裏驀的産生一股怪異。

怎麽回事。

方才......他好像沒有摸到驚月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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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過後半。

鳳仙山劍峰外，依舊銀燈明亮，裴梢雪與過來的白衣弟子交接完下劍峰，忍不住回頭看一眼。

因為李妙言拜入清體門一事，百裏鎮流入心魔，已經閉關多日。

李妙言好像攪亂了所有人的心。

裴梢雪擡頭望月，卻瞪大雙眼，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根泛着紫光的銀色絲線拽着，一把拖入林中！

四面，紫光隐隐。

裴梢雪全身冷汗，不可置信的擡起頭。

此處鳳仙山，他竟如此大膽，自由出入？

“你要——”裴梢雪緊緊咬牙，“你要做什麽？”

頭頂響起一陣腳步聲，直走到他頭頂，這種未知的恐懼，近乎令他毛骨悚然。

“佛子月謠季！”

一根冰涼的東西，抵上他的下巴。

長發宛若幕簾落下，裴梢雪聞到這氣味，在恐懼之中卻冷不丁愣神。

好熟悉的味道。

好像......驚月身上的味道......？

“呵呵呵呵......”

頭頂，男聲淺淺笑出來。

“你要做什麽？”裴梢雪拼盡全力的轉過眼，太陽穴蹦跳，全身緊繃，卻只能望見一片黑暗。

“你去自戕。”

果然是他！

裴梢雪緊緊閉眼，不知為何，這月謠季像是殺不了他，次次折辱他之前，都會先要他自戕。

“想都別想！”

抵在他下巴處的尖銳驀的一劃，裴梢雪竟連痛呼都沒有，只感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已經從下往上劃破了他的臉！

“額！嗬！”

疼痛劇烈，他緊緊咬牙，全身猛的縮成一團。

“沒關系，既然你們不願死，那便在活着的時候，享受入地獄的滋味吧，”

頭頂，那少年笑聲森森，“我還需要一些人皮，來補我的胳膊......”

*

李妙言再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她呆坐着，感覺眼睛有些不舒服，正想下床拿銅鏡看看，便聽外頭，傳來腳步聲。

李妙言微頓，擡頭。

繼而睜大了眼。

“你——”李妙言簡直懷疑自己在做夢，“你的頭發......”

少年若他全盛時期一般。

紫衣貴重，墨發垂腰，雪膚花貌，菩提子變大了戴在他頸項間，露出端正額頭，他端着餐盤，站在門口，映襯外頭芍藥花葳蕤，令人近乎移不開眼。

“嗯？”

他歪了下頭，将盛着各色飯食的餐盤擱在桌上，擡起雪白無痕的胳膊摸了摸自己的發尾，朝李妙言淺笑。

“哦，我有心情不好就剃度的興趣。”

李妙言簡直感覺不可思議。

“你的頭發一天就能長出來？”

“是啊。”

“你胳膊......胳膊也都好了？”

“是啊。”

李妙言：？？？

李妙言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臉，疼，生疼。

沒做夢啊。

李妙言自己下床，自己穿好鞋子，月謠季全程沒幫她，李妙言見這雖然豐盛卻并不算奢華的餐食，坐下來。

雖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她也跟着感覺心情好多了，不那麽沉重了。

原來他的頭發一夜就能長好，胳膊的傷也是可以好全的，怎麽不早說？

“你的病呢？”

李妙言手下意識想過去，摸摸他額頭，卻在即将碰上他額頭時，收回了手。

月謠季坐在她對面，晨光熹微，落在少年面上，隐藏他眸底一閃而過的暗色。

他微攥指尖，“好了，都好了，師姐。”

所以，你什麽都不用再擔心，也不用覺得，看到我有壓力。

李妙言登時舒出口氣，感覺自己心裏的郁悶全都一掃而空。

“你好了就太好了。”

她先喝湯，又要吃飯，見對面伸過來一雙筷子，夾着肉菜擱到她碗裏。

李妙言微頓，少年已經将筷子放下，以指背抵臉，望向對面大開的窗戶。

少女眨了眨眼，繼續低頭吃自己的飯，将他夾得那一筷子肉菜塞到嘴裏。

院外，陽光映過豔麗芍藥，落出片片風吹花影。

少年身上紫衣宛若掠着流光，他抵臉的那只手上戴着白色佛珠，更映襯手腕細白，骨感分明。

“師姐。”

“嗯？”

李妙言沒擡頭，飯菜好吃，她昨天心情不好都沒好好吃飯，現在餓了。

少年依舊望着對面，長睫被陽光映成棕色。

“我心悅你。”

一聲脆響，是李妙言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李妙言平淡的道了句不好意思，彎腰去撿，低頭的瞬間，滿耳朵聽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将筷子撿起來，起身，少年依舊望着對面的窗子。

他全程沒有看她一眼。

像是給李妙言留了個空間。

李妙言用力搓着自己發燙的耳廓，低垂着頭，想吃飯，都忘了筷子該怎麽用，她費力的夾着菜，往嘴裏塞。

“然後呢？”

一直等到她自己這直性子都憋不住。

“然後你想幹嘛？”

“什麽都不做，”他微阖眸，望着前方陽光盛處，“也什麽都不求。”

“師姐，你不用給我答複，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心悅你，是男女之情的那種心悅，”他抿緊唇，閉了閉眼，

“我太笨了，一直到如今才真正明白，我想救你，是因為我心悅你，我看不得你受委屈，也是因為我心悅你。”

李妙言緊緊捏着筷子，根本不敢看他。

“你對天道無奈，想避開當初仇恨，活在過去，只求安穩未來，”

他雪白手背上，青筋顯露，少年眼眶泛紅，“但我心悅你，我做不到，這與你無關聯，只是我自己，做不到。”

“所以，”他再轉過身，已是一派平和，“我想請師姐幫我。”

李妙言看着他，好久，才啞聲問，“什麽？”

“我想看到你幸福，毫無一絲陰霾，我想請師姐幫我，為你一同複仇，你什麽都不用做，只允許我跟在你身邊就好。”

“但是......”

“裴梢雪和李驚月，只是命死不了。”提起這兩個名字，他眸光陰翳。

李妙言攥了攥筷子，片晌，才将碗放下來。

“可以，”

她又如何不想報仇雪恨？

“不過，我沒辦法回應你的感情，我心有重要之人，雖不是男女之情，但她與我而言比什麽都重要，我不需要你幫我找人，你只要不妨礙我就好，等我報仇雪恨，你也放下執念之後，我要與我重要之人生活在一起，希望，”

李妙言頓了一下，還是狠心道，“希望你不要打擾我們。”

對面，好久沒聽到回話。

李妙言起眼，便見月謠季正望着她。

不知道怎麽的，李妙言在望到他的目光時，心裏有些悶痛，趕緊埋頭吃了幾口飯。

“好。”

他聲音輕輕的。

*

接下來的幾日，李妙言一直待在玉羅仙山，待月謠季身體好全，李妙言提出了邀請月謠季參加仙英會之事。

這幾日李妙言已經完全打起精神來了，雖然對上他偶爾還是會有些許不自在，但月謠季自那之後一直表現得很正常，她也就努力将那些不自在忽略。

“好。”

少年點頭。

“行，那咱們就滿三個人了，你，我，還有我大師兄，哦，鳳仙山的大師兄，”李妙言解釋一句，當即拿出傳音符，寫上江沅之的名字，“去！”

傳音符飛到空中，登時出現一道略顯慌張的聲音。

“師師師妹？”

“大師兄，我找到跟咱們去仙英會的人了，你不用再到處找人了。”

“哦哦，太好了，我這幾日一直在到處找人！從早到晚都不停歇！我都快要累死了！太辛苦我了！師妹你找到了真是太好了！”

“辛苦你了大師兄。”

“沒事沒事，哎呀，我應該做的，不過就是累一點，苦——”

一道紫光登時将傳音符扇飛出去。

連同消失的，還有江沅之的聲音。

李妙言皺眉回望，月謠季有些慌亂，“不好意思，師姐，方才我看那傳音符要被風吹跑，想放一道陣法，沒想到毀了你的傳音符。”

“......沒事，”

風？她怎麽沒感覺有風，李妙言撓撓頭道，“反正我和大師兄話也說得差不多了。”

“對了，既然我要進仙英會，這護命咒，你就給我解了吧。”

李妙言早就想讓他解了。

護命咒一方面是護她的命，另一方面，護命的同時，施咒者也能一直知道被施咒者的行蹤。

早點解咒，百利無一害。

他應她的話，到傍晚，帶她去尋金露仙子。

護命咒好下，卻不好解，月謠季并不擅咒術，唯一會的那些都是從金露仙子那處學來的，而金露仙子，正是咒修大能。

李妙言跟月謠季到時，金露仙子正被木偶清枕喂着吃葡萄，見到李妙言，她微愣，高高興興的爬起來，先給了李妙言一個大擁抱。

李妙言很少見金露仙子這樣的人，微愣，片晌也跟着笑了。

可金露仙子一聽要解護命咒，就有些笑不出來了。

“唔”金露仙子撓了撓下巴，“幹嘛要解？這護命咒——”

“師姑，若你能做到，便幫我師姐解了吧。”

月謠季輕聲。

李妙言不明所以，但也望着金露仙子，好片晌，金露仙子才面色不太好看的點了下頭。

她要清枕拿來個青瓷小碗來，放了燒符紙的水，遞到他們二人面前，“妙言，你取指尖血，紫衣，你取心頭血。”

“心——”

李妙言微愣，“為什麽他要取心頭血？”

“施護命咒時他用的便是心頭血，自然要用心頭血來解咒。”

李妙言還想掙紮。

但月謠季已經拿着碗去裏間，過了會兒，端着盛血的瓷碗過來，李妙言望他略微蒼白的臉，片晌，還是垂下眉眼，放出自己的指尖血。

如此，護命咒便算解了。

兩人出殿宇。

陽光輕薄落于地，少年少女一前一後，月謠季頭有些暈，走在前方，前幾日的病讓他身型顯出清癯，正要下臺階，他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衣角被人牽住了。

月謠季回過頭，紅衣少女低垂着頭，攥緊了他的衣角。

“師姐，對不起。”

李妙言心裏難受的擡起頭。

“我又讓你覺得有壓力了。”

三世。

李妙言從未沾染過男女情愛。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心緒是什麽意思，聽他這麽說，心裏氣悶，一把牽住了他的手。

月謠季渾身僵硬，好久，才微微睜大了眼望向她。

“我沒有覺得有壓力，也沒有覺得不舒服，”

李妙言低着頭，緊緊牽着他的手，“紫衣，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少女擡頭，一雙桃花目直直望着他，“我雖然沒什麽錢，但是——”

“抱抱我，可以嗎？”

他聲音很輕。

李妙言僵持片晌，眼睫微眨。

地上兩道影子，微矮小的那道影子慢吞吞挪過去，兩道影子一點點融到了一塊兒。

他抱的太緊，月謠季又太高，李妙言比對過，他得有一米九左右，這時候微微彎下腰，幾乎将她整個人都籠在懷裏，鋪天蓋地的檀香味，他墨發散下來，恍似隔絕了一切聲音。

明明已進冬日。

李妙言鼻尖都沁出汗來，她一雙烏黑瞳睜得很大，雙手在他後背上方僵持片晌，還是沒有回抱住他。

“會......會疼嗎？”

她聽到了月謠季很輕的，忍不住的笑聲，臉一片通紅問。

“疼？”

他聲音裏都凝滿喜悅。

“心口。”

“不會，一點都不疼。”

他話落，又輕聲笑，将她緊緊抱在懷裏不松手。

“師姐，我心悅你。”

李妙言臉靠着他的心口，聽到他心髒的跳動，感受他胸膛的震動，面紅耳赤，僵着身體，一句不言。

“我心悅你.....特別特別......”

月謠季克制至極，輕輕蹭着少女發頂，抱寶物一般。

就是他的寶物。

他的師姐。

他的妙言。

李妙言連怎麽回去的都不知道，到了晟光閣才反應過來兩人的手攥了一路，她一進晟光閣就急忙松開了月謠季的手，大步回屋去。

不行。

不行。

她不能繼續待在這裏了，太吓人了，月謠季好像個會吃人心的妖怪，她害怕。

不能選擇男人！背棄姐妹！絕對不行！

李妙言總懷疑月謠季給她下蠱了，她害怕，當夜留了封信就偷偷跑回了清體門。

信上言明，仙英會當日再聚，李妙言生怕自己寫的字太難看，一筆一劃寫了好久，寫完又生氣，她管他看不看得懂呢？

“和我有什麽關系，我才不在意你呢！”

李妙言當即一把扔了自己一筆一劃用心寫好的口信，又用自己平日裏放蕩不羁的字跡重新留了一份口信才離開。

根本不知道，她剛背着她的小包袱逃出去，月謠季就進了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