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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後腦勺一抽一抽的疼,安寧趴在床上,想翻個身,又怕會碰着傷口,只好給枕頭換了個位置,繼續趴着,一夜沒睡。
直到無意間看見捂的嚴實的窗戶裏透進來些許光亮,起身把捂住窗戶的破布扯下來,推開紙糊的窗門,看見天邊泛魚肚白了。
隔壁精力充沛的小崽子們又在屋裏打鬧,一會有娃兒笑,一會有娃兒哭,這房頂都快掀了,直聽見孫三姑抱着小六子急吼吼的在罵人,一口一個“姑娘家家的怎麽能這麽沒教養”,那門板兒拍拍的砰砰響。
不出所料,很快一個奶娃子哇的一聲吼,大哭起來,沒多久又一個來湊熱鬧。
只聽孫三姑哄着懷裏的養子,“心肝,心肝,我的幺兒呢,你別哭了,你別哭了,姑姑抱你去煮羊奶喝,煮奶奶喝,咱煮奶奶喝啊。”
安寧扶額,站在窗前,瞧了一眼外面的院子,無所謂的笑笑。
轉身又趴在床上養傷。
渾身疲憊,不止是頭上的傷,還有心上的傷,安寧也不知什麽時候睡着了,夢中跪在兒子面前大哭,迷迷糊糊的聽見有人開門,又醒了過來。
有淚水劃過臉頰,安寧卻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聽了下屋裏的動靜,安寧側了側身,轉頭能看見屋裏的情況,趴在床上沒動,透過本色的麻布罩子看見那個熟悉的背影,在屋裏點了油燈,照的屋裏一半昏黃昏黃的一半朦胧白。
輕手輕腳的鑽進了竈房裏,生火,熱雞湯。
聽見盛雞湯,洗鍋子的聲音,安寧不願意委屈了自己,她出聲道:“我這受了傷啊,一抽一抽的疼,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感覺我這是不是要去了?這後腦勺是能受傷的地兒,會不會出人命?要出了人命,不說我做鬼不放過他們一家子。
我活着,報仇不隔夜,就算我剩下一口氣,我死也拉她家一條人命陪葬,不弄死那長舌婦,我就掐死她長子,看誰賺了?你告訴他們,我這受了傷啊,要吃雞鴨魚肉進補,不是精米吃不下……”
按孫二姑的性子,擰死不吃虧,安寧嘴裏跑火車,那男子可是信的,手上拿碗盛湯動作沒停,嘴上應了一聲,“我記下了。”
安寧不高興,嘴裏沒罵他,繼續唠嗑:“……昨日炖的雞湯已經不鮮了,我就不吃了,還有那糙米飯誰稀罕,誰吃。圈裏還有兩豬崽子,便宜它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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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你去找隔壁那一家索賠去,不肯出十兩八兩銀錢的話,我養傷的時候雞鴨魚肉要管夠,吃得要精細,非精米不行,那田裏的活計讓那幾爺倆半點都不要給我落下。”
“……今兒個要再是糙米下鍋,看我不把鍋給砸了。隔壁那一家子,以為讓長舌婦回娘家躲躲就算完,就沒事了?!
送一筐雞子就想混過去,世上哪有這樣的便宜?若這樣,老孫家的孫字,我倒着寫寫給他看,看看誰是他孫德的長輩,誰是他二姑?”
“當初我帶着你們三,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要是這麽好欺負,早被院裏的侄兒,侄孫的吃得骨頭沒剩了……”
安寧從上輩子就帶了怨氣,榮華富貴半生,守着金山銀山,三大姑六大姨都跟着她享福,沾了她的光,卻折騰快抑郁了。
這老孫家三四代人都欠了她的,此時借着孫二姑那把好嗓門,妥妥的一個潑婦加話唠,指桑罵槐把孫家大院所有人都捎帶上了。
孫二姑以前作為背景人物,上輩子安寧嫁入孫家時,只聽婆婆他們說過孫家祖上有兩位一輩子沒嫁人的老姑子,一位是養公公長大的孫三姑,一位是隔房孫二姑。
一位固執的要養兒子繼承香火,一位怼天怼地的扶弟魔。
聽安寧罵人,那男子穿着圓領的雙層褂子,敞胸露懷,一身肌肉很紮實,身型壯碩,長褲腿挽到了膝蓋之上,光腳丫,聽安寧提起往昔頓在竈臺邊上,沉默着,盯着自己腳尖子,像能看出一朵花來,一聲不吭。
直到屋裏安寧罵累了,他想起昨日隔壁阿德一家送雞子又搭上一只大肥雞婆,還請了他下館子說和,這鄰裏之間,住一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他底氣不足的勸了一聲,“二姐,要不就算了吧?”
“算了?!”一聲二姐可踩着安寧痛腳,像一只炸了毛的貓。
胎穿過來成了安家大丫,渾渾噩噩的出生,長大,照顧弟妹,聽爹娘的話,嫁人之後天可憐見的遇上孫富貴這位疼老婆的,飯館辦得紅紅火火,掌控家裏財政,也算見過世面了,安寧才把安大丫這個名字改成了安寧。到死之後才知安寧真是她原來的名字。
說多了都是淚,沒成想死了都不安寧,還又穿進了孫家門,讓前世公公都得叫她一聲二姑,可這二姑誰稀罕,誰愛當就誰當。
現在扶弟魔要扶弟是不可能的。
安寧坐起身,一聲吼,大聲質問道:“我欠你們孫家什麽啦,一輩子,兩輩子的要給你們當牛做馬?”
“二姐?”男子驚詫。
“二姐也是你叫的,誰是你二姐啊?你二姐被隔壁老少爺們一起圍毆時,見你站在旁邊沒一聲言語,你勸架的時候只說你二姐不該潑辣?現在你二姐早就死啦。
你在旁邊圍觀的時候,你二姐就被開了瓢,被人打死了,自此之後你我恩斷義絕。分家,分家,今天就請裏正還有相鄰做見證,不一起過日子了。
你既然看上了下河村麻子婆娘,跟着張小翠愛滾哪就滾哪去!”安寧真不願意認這個七弟,就連喚他一聲七弟,她都覺得糟心。
看着這個糟心玩意兒,要不是她腦袋被人開了瓢,出了很多血,頭昏腦脹還不能自立更生,早讓他有多遠滾多遠了,哪能偷摸着進她家門。
不過她能在孫二姑身上醒過來,已經證明孫二姑已經走了。而上輩子聽婆婆說孫二姑是活到六七十歲才過逝的,死時他孫二姑的親弟弟們卻沒一個站出來要為她買口棺材辦喪事,淪落到裏正出面就像後世無兒無女的五保戶那樣的結局。
可財産卻被這些弟弟們,侄兒們分了個精光。婆婆還說過孫二姑老了沒人照顧,吃她家米飯,結果遺産分配不均呢。
婆婆說起孫二姑那些閑話猶言在耳,氣的安寧心口疼,後腦勺的傷口好像又更疼,她在床坐直了身子,伸手指着男子,反應過來才覺得這是孫二姑罵人的招牌動作,又放下手,端坐着,開始細聲細語的教誨,然借着孫二姑的嗓門,都像是破口大罵,只她控訴道:
“爹跟着二娘跑了,你三兄弟,老四要做生意,老六搬走了,剩下你個老光棍,哪一個不是我煮飯把你們養大的,前面兩個到可以說自己不小了為了家裏生計也出了力,可你,爹丢下我們的時候你還沒學會走路。沒我,你早餓死了。
現在準你侍候我,是你該報恩,是你欠我的,老四,老五都一樣欠我的。現在該你們償還的時候了,等我傷好了,老死不相往來算了。”
安寧不是孫二姑,可她打算把隔代賬都算了。
這孫家下一代,這孫家大院子裏有一個算一個,誰沒沾她的光啊。
當年為了宗族兩個字,她作為孫家最有錢,超有錢的三孫媳婦,腦門上就頂着大大白蓮聖母這四個字。
而這輩子,老天爺還不開眼,又穿到了孫家,還是一位上輩子只聽說過,活在婆婆記憶裏的姑奶奶。
安寧看男子的眼神冷了很多,男子有所覺,放下手邊的碗,幹巴巴的突然來了一句,“二姐給我縫的褲子真是太合身了。”
安寧沒搭話,那房間與竈房的隔間為了省工省錢留下一個大大的門框,門都沒有,一眼就看到竈臺的位置,她往男子的新褲子上瞄了一眼。
從孫二姑的記憶裏她知道,孫二姑聽說下河村的張小翠,就是她嘴裏的麻子婆娘對孫老七看上了眼,她張羅着請媒人去說和,還給老七趕制了一身新衣裳。
可沒想到下河村的惡婦媒人都還沒上門,她就喊話,要她嫁給老七,老七就必須和孫二姑分家。
本來哪有姐姐跟弟弟一家的,可孫二姑列外,她對弟弟們掏心掏肺的好,可就指着弟弟們給她養老,哪能同意分家過,這簡直是挖她的心尖肉,動了她逆鱗。
孫二姑長得人高馬大,安寧一估計沒一米八,一米七八是沒跑了。就上河村周圍那條件,附近十裏八鄉家家缺衣少食,個個營養不良,男兒們站在鶴立雞群的孫二姑身邊就自慚形穢了。
加上為了養活三個弟弟,還給他們張羅娶媳婦,置家業,自身耽誤了,附近鄰裏也沒少得罪,惡名遠揚。
才十八歲一般的年齡,活的像三十多歲奶孩子的婦人,更糟糕的是頭發花白,嘴毒,力氣大,幹架賊狠,三十裏之外山寨大王都不敢收她保護費,找她麻煩。
自然沒人敢上門提親。
隔壁的長舌婦蘇慧生了長子飄了,就捋了孫二姑的虎須,鼓動孫老七早日娶張小翠進門,把孫二姑分了。兩人早互相看不順眼,可孫二姑為了老七能娶到的媳婦,一忍再忍,就在兩天前爆發了。
孫二姑抓住蘇慧像錘豬一樣的毒打,可打了月母子,來了他家男人,後來她家公公兄弟都出手,以一敵三,孫二姑完勝,卻被蘇慧敲悶棍,用鋤頭砸中了後腦勺,當時流了好多血,蘇慧被吓得大哭……
等孫二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安寧了。
男子被安寧瞧的心慌,他道:“二姐,你讓我娶誰就娶誰……”
而後磕磕跘跘的道:“就算你讓打一輩子光棍,我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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