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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是的,陳望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他來自末世。

上一世陳望與隊友在荒原做任務時,遇上高級變異的蜥蜴異種,他們小隊不敵,陳望與隊長為掩護隊友逃脫而犧牲,不過慶幸的是隊友順利離開了荒原,此次任務所需要獲取的重要樣本也随着他們一起返回基地。

過程雖然慘烈,但結局算是美好。

陳望對自己死了的事倒沒太大感觸,活在末世,腦袋就別在了褲腰上,死亡就跟吃喝拉撒一樣稀疏平常的事。

但他沒想到自己一睜眼竟又活了。

還是借屍還魂這種詭異的事情。

老實說陳望并不想霸占原主的人生,死亡對他來說并不是遺憾,若是可以,他倒寧願原主活着,可原主那因為旱災導致物資匮乏而虛弱的身體,又是在寒冬臘月的天裏翻下斜坡,真跟脆皮沒兩樣,當晚人就沒了。

他就算是想留,也找不到原主的魂魄。

所以陳望睜開眼之後,花了不到十分鐘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然後他就拖着受傷的身體,翻着原主殘留下來的記憶回到了山腳下的茅草屋。

好在原主的人際關系簡單,身邊只有一位寡母,而何玉蓮又心系兒子的傷,并沒發現兒子的皮裏換了個芯。

陳望原先想過袒露身份,只是見何玉蓮連他身上的一點小傷都抹了好幾日眼淚,他就瞞下來了。

對于何玉蓮來說,“兒子”活着也許更重要。

于是陳望就作為她兒子在陳家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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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半年的相處,陳望也發現何玉蓮是位慈母,所以他還挺喜歡目前的生活。

壞就壞在幹旱還在繼續,而他因為靈魂與身體還沒完全融合,無法暢心所欲地使用異能,導致使用異能之後的副作用也大。

不過情況有在變好,他一開始只能異化出兩到四天的水量,後邊是六至十天,現在是二十天左右,但副作用會疊加,也就導致這半年他幾乎都在床榻上度過。

他這一次使用異能是在七天前,所以家裏能有水送人。

至于這個雲小幺,可不可憐的不在陳望考慮範圍之內,目前他只想顧好何玉蓮,等待身體與靈魂的完全融合:“就算雲小幺娘親以前幫過你,這次也還清了,下次可不能再随便送與人。”

何玉蓮并不覺得兒子這番話冷血,此時誰都是泥菩薩過江,再說了,就算她兒子得了福報,那也是付出了代價。

陳望自打有了這神奇的本事,就沒離開過家門。

“但是娘讓他明日來家裏上藥。”

陳望也知道他這便宜娘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并不指望她一朝就改了心軟的毛病:“此事随你。”

何玉蓮登時喜笑顏開:“可要吃些東西?娘熬了粥,還有饅頭。”

“我自己來吧。”在床上躺久了容易四肢退化,所以陳望堅持在能動的時候下床,就算只是走一走也好,都不像個廢人那般。

*

雲小幺自是不清楚陳家母子的打算。

他這一路走得艱辛而緩慢。

幹旱至此已三個年頭,清溪村歷經大變,人口折損。

開始只是一些孤寡老人或孤兒,因家中無糧而活活餓死,雖說官府開了糧倉赈災,可清河郡不止清溪村一個地方受災,能分到村民手裏的糧食實在是有限。

到了第二年,家中餘糧也吃完了,村民只能啃樹皮吃草根,用盡各種辦法活下去。

可扛過了酷暑,又折在了嚴冬。

去年冬季,清溪村的哭聲沒有停過。

過了年,該是春雨驚雷時,又是烈日驕陽。

村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來年,可連日的晴天将他們的願景一一打碎,他們就算再不願也不得不承認,清溪村被老天爺放棄了。

于是一部分人攜着妻兒老小、帶着為數不多的細軟離開了清溪村,去別的地方讨生活。

目前清溪村剩不到十戶人家。

這部分要麽是被抛棄的老人、要麽是像陳家那般只剩孤兒寡母或者就是雲家這樣,舍不得家裏那點稀薄的財産,固執等雨下的人。

雲小幺就是在避開這些人。

何玉蓮好心給予了他糧食與水,他萬不能做那等引狼入室的蠢人,一路都走的小心,唯恐被人撞見他是從山腳下回來的。

他也按照何玉蓮吩咐的,在回家途中,去以往自己藏東西的地方,先把饅頭和陶罐藏好。

雲小幺有個自己的秘密,這個秘密甚至是他娘也不清楚。

雲來福苛待他,不讓他吃飽飯,更不會給銀錢,小時候他不懂錢的重要,可長大一些發現錢真是個好東西,所以他就偷偷地藏。

雲小幺來錢的路子不多,太平盛世時,他只能去接些女紅的活,繡一些帕子拿去清河縣賣,他每次報少一兩張的數量,雲來福也沒起疑。

再則就是賣菜的錢,家裏的菜地是他打理,他偶爾扣個八兩一斤出來,雲來福也不知道。

或者就是與兩位好友,去山裏撿了山珍拿去縣城賣。

兩位好友也願意幫他保守秘密,就這麽着積少成多,前後總共攢了三百多文。

雲小幺藏錢的地方是在一棵榕樹底下。

原先這棵榕樹枝繁葉茂,樹冠如雲朵那般龐大奇特,可延續三年的幹旱也帶走了它的生機。

即使它枯敗不少,雲小幺還是覺得它厲害。

在樹冠的某一處,仍舊有一抹綠色向陽生長着。

雲小幺不擔心有人偷他的錢,因為就連野獸也對這棵奄奄一息的榕樹無甚興趣,加上他的東西埋的深,無人發覺底下藏着一罐銅板。

老榕樹有好些年頭了,裸露在外的樹根虬結,正好形成一個天然的孔洞。

雲小幺把東西藏在裏面,又拖來樹杈擋着,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趁着雲來福不在,潛入廚房,拿了碗去分裝。

等他拿着東西再回來,不止雲來福在,他的哥哥雲富貴也回來了。

父子二人正坐在廊檐下說話,不知在講些什麽,兩人的臉色不太好看。

不過這會誰的臉色也不會好看。

雲小幺也害怕雲富貴。

縱使雲富貴生的人模狗樣兒,可他繼承了雲來福暴躁的性情。

自小對他與大姐雲富生,都是惡語相向。

他幾乎學了雲來福所有不好的東西。

因此同時見到他們二人,雲小幺幹裂的唇瓣抿得更緊了。

雲來福看見他回來,一整日的壞心情似乎有了發洩口,罵道:“你還知道回來。”

雲小幺的肩膀抖了抖,他低着頭,把手裏的東西遞出去:“我要到水了。”

雲來福也看到了碗裏的白饅頭,以及那一碗清澈的水。

他又罵道:“你個蠢貨,怎才要了一個饅頭?也不曉得拿陶罐去,這一碗水夠誰喝?”

雲小幺不敢指責他貪心,只能低着頭,畏怯道:“給您喝,我不要。”

雲來福哼了聲,似乎在滿意他的識相。

大手一伸,把饅頭拿了過來,原先潔白的饅頭表面瞬間印下五個髒兮兮的指印。

雲來福把饅頭一分為二,把多的那一半給了雲富貴。

雲富貴陰恻恻地瞥了眼雲小幺,哪怕他是有求于人,可語氣也是頤指氣使的味:“水。”

雲小幺不敢耽擱,忙把手裏的碗遞了過去。

雲富貴給裝饅頭的碗倒了一些分給雲來福,自己喝了一大口,剩下碗底那麽一點留着給雲母。

倒不是他想分,只是雲母不比雲小幺,那是他娘,大雍朝孝字為先,他被這禮儀壓了十多年,已經刻在骨子裏,若是敢把老母親餓死渴死,雲小幺告到官府去,他得賠命。

雲小幺全程低着頭。

他不僅怕,也是擔心自己流露出渴望。

在陳家他只是喝了一碗水,還來不及填飽肚子,算起來這兩日他也只吃了半碗粥水,腹內早像打鼓一般響個不停。

但他若是露出想吃的表情,雲富貴一定會揍他。

雲母也不知做什麽去了,但無非就是去找吃的。

雲富貴給她留了一小口的饅頭和水,之後和雲來福離開了家。

今日雲小幺要到了糧食,剩下半日可以安穩度過,所以他回去房間,準備睡一會。

說是房間,也不過是間柴房,甚至連床也沒搭,就在地上墊了稻草再鋪上席子當做床榻使用。

就這麽一張床,他已經睡了十七年。

他已經習慣了。

蜷縮在幹硬的床榻上,雲小幺想着眯一會,晚點再去拿吃的。

*

沒有水,連日常的清潔也無法進行。

雲小幺穿的這身衣裳不知幾日沒洗了,汗幹了又濕,味道總不會好聞。

不過大家都一樣臭,誰也別嫌棄誰。

不用忙着地裏的活,雲小幺的時間反倒比以前要寬裕一些。

趁着雲來福不注意,他溜出家門,去把饅頭全拿了回來,水卻不好藏,所以他放着沒動。

夜間他把雲母拉到柴房,母子二人分吃了一個饅頭。

雲小幺小口小口嘗着麥香濃郁的饅頭時,聽見了抽泣聲。

他知道是誰在哭,手準确無誤地伸了過去,順着雲母的背安撫着。

雲母抽噎着說:“也不知你大姐怎樣了。”

雲小幺的大姐雲富生前幾年嫁給了同村的一位屠夫,日子本富裕,可災難不會擇人光顧,今年年初,姐夫一家為了活下去,舉家遷走了。

雲富生雖舍不得母親與幼弟,卻也無法。

雲小幺知道,雲母不僅是在擔心大姐,還在想母女二人是否有再見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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