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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第二日,雲小幺沒急着去大榕樹底下拿水,他照例去乞讨。

若是能要到吃的,就能把饅頭省下來,留給自己和雲母兩人吃。

只是他的運氣一向不怎麽好,在附近的縣鄉走了一日,仍舊沒要到一口吃的,倒是有人賞了他幾枚銅板。

不過雲小幺還是對對方千恩萬謝。

回到家,他把藏起來的兩個饅頭分了一個出來,合着一碗水一塊交給了雲來福。

照舊的,雲來福沒有給他留。

反倒雲來福還說了句讓雲小幺心驚膽戰的話:“你幾日沒吃了?居然還撐得住,莫不是背着我偷吃了。”

雲小幺心下當即一個咯噔,以為他發現了什麽,吓得胡亂搖頭。

雲來福見他一副生怕挨揍的模樣,嗤了聲:“想你也不敢。”

說着掰了半個饅頭出來留給雲富貴,自己端着半碗水坐在竹椅上大口吃着。

雲小幺大氣不敢出,飛快跑回柴房,躲在門後面無聲掉着眼淚。

因着這一出,他忘記了與何玉蓮的約定,沒去陳家上藥。

只晚上的時候,他猶豫吃不吃最後一個饅頭時,才想起擦藥的事。

可這事在溫飽面前不值一提。

這是最後一個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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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吃,他與雲母今日就得餓着肚子。

如果吃了,明日要不到吃食,他就會挨打。

一想到挨打,身上就莫名地開始疼。

可再想到雲來福今日坐在檐廊下吃饅頭喝水時的樣子,雲小幺便惡向膽邊生,就算明日被打死,他也不想再把這個饅頭讓出去。

他又把雲母叫了過來,兩人在黑燈瞎火的柴房裏分吃最後一個饅頭。

一連兩日雲小幺都要到了饅頭和水,雲母起了疑心:“是哪裏的好心人給的?”

雲小幺答應過何玉蓮會保守秘密,就是面對雲母也守口如瓶:“快吃吧,總歸是善人願意給的。”

方翠珍見他不說也沒再問。

半個饅頭下肚,并不能解決饑餓,但好歹肚子裏有貨,讓這個黑夜不至于太難熬。

*

翌日,雲小幺再次踏上清河縣。

他冒着挨揍的風險,去了酒樓。

今年年初,清河縣陸續下了幾場小雨,雖不能解決莊稼灌溉的問題,可好歹是比清溪村強一些。

但盡管如此,清河縣也比三年前那會要冷清許多。

這裏的酒樓也是堪堪維持着,進出的食客大多都是路過清河縣去往周邊郡縣做生意的商人。

清溪村至今幹旱的原因還未查明,而官府的人來了一撥又走一撥,路都讓馬車壓寬了半丈也沒想出解決的法子。

他們心裏都清楚,清溪村已經被官府放棄了。

酒樓門口有小厮守着,似乎就是防他們這些人,遠遠看見他們過來就開始驅趕,雲小幺想靠商人獲得賞賜的打算只能折腰。

今日若要不到吃食,他逃不了雲來福揮下的棍棒。

雲小幺在清河縣兜了一圈,最後不得不接受,他實在不适合去乞讨。

沒人會可憐他。

*

雲小幺在回家之前先去了一趟老榕樹那。

樹洞裏還藏着半罐水,這是他最後的保命手段。

拿回去交給雲來福,他今日可能會安穩度過,可雲小幺不想動。

每次讨了吃食回來,雲父都是分給雲富貴,他和雲母只能吃他們從牙縫裏摳下來的那一點。

餓不死,但也不體面。

他其實過累了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

眼見着這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可雲父還舍不得走,當然,雲小幺也并不想再跟着他。

他想過偷跑。

可雲家還有最後一個疼他的人。

他可以狠心丢下父兄,卻放不下雲母。

雲小幺很累,他忽然就想,反正都會挨打,又何必再把水給他們?

他在老榕樹底下坐着,空洞的目光眺望遠方。

視線越過光禿禿的曠野,落在山腳下的一處茅屋上。

陳母說讓他去上藥來着...

雲小幺擡起手,碰了碰臉上的傷口,他也沒去理會,不知此時自己的臉是何種模樣,但他的手指碰到一塊塊的凸起,應該是血痂。

想到陳母,又想到自己拿了她的吃食,還沒好好說聲謝。

于是雲小幺站起來,拖着無力的雙腿往茅屋走去...

*

陳望在床上躺了将近一旬,終于有力氣下地。

這兩個月來,陳望發現自己使用異能之後掌控不了身體的副作用有在減輕,這說明他的靈魂與原主的身體已經在很好地融合。

照這個情況分析,不出三個月,他就能毫無障礙地使用異能。

這是個好消息。

身體大好的陳望不想在屋裏待着,他想去外邊坐坐。

只是他錯過了早上溫和的太陽,中午的太熱,只能等落日餘晖。

日落很美。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清溪村三年大旱,民不聊生,可太陽依舊東升西落。

陳望坐在家門前不遠處的樹墩上,看着初夏的日暮霞光沐浴大地,連荒涼的田野都映襯出一股蕭條美來。

四周安靜,唯有清涼微風陪伴着陳望。

忽然之間,一陣陌生的腳步聲響起,陳望沒有理會,茅草屋位置雖然偏僻,可前後也有路通達,說不定是過路的人。

只是腳步聲似乎目的明确,是往家裏來的。

陳望疑惑,不由轉頭朝着聲源望去。

這一錯眼,眸中便落入一個瘦骨嶙峋的身影。

大旱三年,要說人人還能一身肥油那是不可能。

瘦的不成人樣才是正常。

這半年來陳望極少見外人,攏共也就剛醒來那兩日見過一位大夫。

算起來,眼前這人是何玉蓮和大夫之外,陳望來這個世界見的第三個人。

他的目光平靜,來人見到他,也慢慢停住了腳步。

雲小幺沒想過會碰上陳望。

前日過來的時候,何玉蓮說他身子不利索,他就信了村裏的傳言,真當陳望癱在床上不能自理了。

可如今陳望雖然坐在樹墩上,坐姿也稍顯懶散,卻怎麽看也不像個殘廢的人。

只是面色過于蒼白了。

而且這人...這人怎瞧着比半年前那會還胖了?

雲小幺看着自己只剩皮包骨的手,再次深深低下了頭。

陳望也在思考他的身份。

茅草屋這邊原先有一片竹林,可大旱之後,竹子也被伐光了,自那以後,茅草屋就鮮少有人涉足。

其實也不難猜對方的身份。

這幾日家裏只來過雲小幺一個外人,對方是誰一目了然。

陳望見他只低着頭,又不說話也不走,不得已先開了口:“你來找我娘?”

雲小幺聽他說話,嗓音沉沉如樂器敲響,煞是好聽,慌得搖了搖頭,可很快反應過來,又點了點頭。

陳望看不懂了,但對方來無非是為了那事,直截了當說:“我娘不在。”趕緊打哪來回哪去。

雲小幺沒多想,只以為他是好心告知,見他又好生說話,生了些膽子,擡起眼看着他:“我是來謝謝嬸子的。”

兩人一站一坐,本該陳望矮人一截,卻偏偏雲小幺怯弱瑟縮,對方怡然自得,竟不相上下了。

陳望只想打發他走,萬一他娘回來,看見他這模樣,又心軟給東西,心疼的還是他:“我會轉告她。”

雲小幺沒聽出他在趕人,只覺得他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可他們并不相熟,具體哪裏不一樣他說不出來,也知男男有別,不該再繼續待下去,便點了點頭:“謝謝。”

“不客氣。”

話到這也該走了,可雲母救了他們家,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雲小幺想了想,只能以口頭的關心問出:“你的臉色很差,可是哪裏不舒服?”

別說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就算是原主,兩人也沒見過幾回,所以陳望很訝異他會關心這個。

但要說起差,只怕眼前人更難看,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樣:“無事,老毛病了。”

看來雖然沒癱,身體确實不好了。

雲小幺的眼神有了變化,是一種說不出誰更慘的情緒。

陳望:“...”

他在可憐誰?

原主的記憶裏關于雲小幺的部分并不多,陳望只知道這孩子不過十七八歲,經常挨打,是個可憐小孩。

白日幹活晚上挨揍,整個清溪村就找不出比他還忙的。

原主在世時也跟何玉蓮聊過,雲家父子着實造孽。

但現在是陳望這個芯子,他從末世而來,同情心實在有限。

挨揍而已,比命都沒了的末世孩子,雲小幺還是幸運的。

他咳了一聲,正打算送客,正巧一陣風從雲小幺背後吹來,直直吹向陳望的臉門,他正巧又是呼吸,就這麽恰巧地吸了一口酸到發臭的汗味,那味道差點沒把他送走,陳望臉色猛地一變,更加白了。

雲小幺一直在看着他,見他忽然挺直了背,如臨大敵的模樣,想到剛剛送來清涼的那陣風,一時間也是難堪:“我...我...臭着你了?”

陳望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眼前露出慌亂的小孩。

那雙黯淡的貓兒眼巴巴看着他,仿佛他一點頭,對方就能羞愧的當場去世。

可能是良心發現,陳望呼了口氣,輕聲道:“是我坐的位置不對。”

雲小幺一愣,他沉默了會,然後低着頭,往旁邊的位置,走了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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