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學生會長身體裏的雪崩
學生會長身體裏的雪崩
“怎麽又沒紙了……”林落低聲抱怨,彎腰從下面的抽屜抱出一盒新紙,有些過于急切地拆着外面的包裝紙。
宿晨只是貪婪又認真地看着他俯身的動作。
新紙帶着新兵的倔強,在逃離包裝紙束縛的那一刻猛地齊齊跌出,林落急急伸手去撈,還是有一小半啪嗒潑落在地上。
指尖拉出了一道血口子,一時湧上萬蟻齊噬的微妙痛感。
林落放下一手散亂的紙片,下意識地吮了一口割傷的手指,皺眉說道:“不是說來幫忙的嗎?倒是幫啊。”
“嗯,我幫。”宿晨難得地溫順垂頭,稻草一樣的碎發短暫地遮掩了眼池的暗光,唇邊卻依然飄出狡黠的弧度。
林落還來不及困惑,隐隐作痛的那只手指就被他重重地捉住。
手指像裹在柔軟泥沼中的藕段,溫暖濕潤,每一道細小傷口都被溫柔地親吻着。
林落覺得心髒在那一刻徹底停跳了,氧氣倏地一下全被吸走了。
“幫忙,我指的不是這個!是紙……”林落慌張地解釋,好不容易喘上一口完整的氣。
“哦?那我誤會了。抱歉。”宿晨眼睫上顫動着頑皮的笑意,視線像藤蔓一樣伸進林落眼底,刺探着他的呼吸。
宿晨說着抱歉,卻依然沒有放手,一面揉搓着掌中涼潤的指尖,一面笑看林落滿臉的破綻,在他耳邊輕輕問道:“你不喜歡?”
林落長久地沉默着,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放低了的目光卻恰好落在他皺巴巴的襯衫領口,一顆扣子開了一半,還有一半卡在紐扣孔裏。
這顆不規矩的扣子讓喜歡一切有條有理、齊整清明的林落移不開眼睛。他是一心想着為宿晨扣回那顆扣子才伸出了手,但不知為何,手指碰到那顆光潔透亮的扣子就像碰倒了多米諾骨牌似的,瞬間困在了制服棉布一寸接一寸如水似緞的柔熱皺褶裏。
宿晨的一切都像一個為他專門定制的黑暗迷宮。
林落閉上眼,腦子裏一片暗,只覺得糟了,糟了,太糟了。心髒和閃着紅燈的打印機一樣,好像都快要壞掉了。
宿晨曾瘋狂地想象過如何用力撕裂那肩胛間的月光,如何惡劣地啃舐、咬破那從不誠實的嘴唇,如何用沸騰的執念之洪填滿好孩子身上每一道脊骨溝壑,但當下他只是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低頭吻他。
“會長大人,你好不誠實。”宿晨握着他的臉,眼瞳像夜晚的沼澤地一樣漆黑,卻又猝不及防地散發着泥草和雨水的香氣。
林落唇角濕潤,仰頭輕嘆,又任由自己的手指穿過宿晨的發間,輕撫他的後腦勺。
“你說,說你喜歡。”宿晨在耳邊逼問。
“我不。”林落小聲說。
“別再說謊了。說你喜歡,我想聽。”宿晨停下來低聲說,耐心地候着。
林落抓緊了他的領子,逼他繼續,可他竟然真的不靠近了,揚着嘴角不慌不忙地等着。
林落先沒了耐心,嘆了口氣擡眼說道:“你聽好了,我只說一遍:我喜歡、我喜歡、我喜歡。”
“你說了三遍。那一定是很喜歡了。”宿晨忍不住輕笑,覺得林落這個人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可愛很多。
“你管我!”
“噓……好孩子,你做得好。”宿晨瞳波暗湧,低下頭繼續吻他,又輕聲說:“會長,你要誠實地活着。”
當下,林落沒有真的聽懂這句話,因為那是他第一次親吻另一個人,興奮、急切、缺氧,而且宿晨對他說的所有話都帶着戲谑和玩笑的語氣,不管說什麽都像在調情。
那天後,林落逃得更兇了,他從那一時的腦熱上頭中冷靜下來後獨自思考了很久,越想越覺得自己罪孽深重,玷污了學生會辦公室和自己堅守的一切規則,氣自己缺乏自制力。
“我怎麽覺得你最近一直躲着我!”宿晨忍不住質問,一臉憂慮。
“有嗎?”
“有啊,整天一回宿舍就反鎖房門說要自習,一大早我還沒醒你就走了。”宿晨不滿地嘟囔。
“我因為學生會的事很忙。”
“騙子。”
“愛信不信。”
“喂!”宿晨突然收了笑,拽過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開口問:“還是讨厭嗎?終于覺得惡心了是嗎?”
林落再不誠實也沒辦法昧着良心故意說出惡毒傷人的謊言,小聲道:“不是。”
“不是嗎?”
“說過三遍的事很重要,但你不記得就算了。”林落低頭道。
宿晨立刻展顏笑了,柔聲道:“我記得我記得,就算現在就把我燒成灰我也忘不掉。”
“但是……”林落眼裏一暗,冷冷地回道:“喜歡不等于正确,也不等于應該。我是一定要遵守規則的,我不想犯錯,你不要為難我。”
宿晨愣了愣,突然興奮地叫到:“啊!你是說……你因為我覺得為難了嗎?我居然讓你這麽糾結嗎?天吶……你這是在表白吧?我太感動了……”
“喂,我明明是在拒絕!”林落紅着臉反駁。
“怎麽辦……”宿晨苦惱地抱頭喊。
“什麽怎麽辦?”
“你真的好好……比我想的還要好。就在剛才!我好像更喜歡你了。”
“莫名其妙。”
“是吧是吧?真的是莫名其妙,我以為像之前那樣喜歡你已經是很多很多了,居然還可以更喜歡!太神奇了……”
“你!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我的意思是,這一切都要停下來!現在就停下來!立刻!”林落焦急地大喊,覺得自己像列車員一樣站在火車頭,看着列車飛速撞向大山卻無力拉住剎車,徒勞的叫喊聲消散在刮臉而過的急風裏。
“怎麽停下來呢這種事?除非心髒停下來。”宿晨輕笑着回他,認真地盯了他一會兒,突然把他緊緊抱在自己懷裏。
林落把額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太過分了……你真的太過分了。我明明才下了決心的。”
宿晨輕撫着他的後腦勺,在他耳畔絮絮叨叨地念着:“你沒有犯錯,你沒有,知不知道?錯的是我,全怪在我身上就好了。你要這麽想,嗯……我就是那種輕浮的、狡猾的、惡劣的、該死的混蛋,是一條毒蛇,一門心思地引誘好孩子吃樹上禁止食用的果實,罪該萬死。規則是我打破的,你是無辜的,你永遠是好孩子。”
“全怪你?”林落仍把臉埋在他肩上問。
“嗯,全怪我。”
“接下來的事也可以全怪你嗎?”
“嗯。嗯?你指的是……”宿晨沒有問完就被林落熱切的吻打斷了。
林落的急切和熱情像雪崩一樣突然潰散而出,鋪天蓋地。
不是一般的雪崩,而是宿晨在和林落拍宣傳照那天偶然讀到的“白色星期五”,堪比原子彈爆炸一樣強烈的白色沖擊波像死神的白袍,突然地就随着萬有引力的驅動傾瀉而下,消匿萬物。
“白色星期五”是一場發生在1916年12月13日的史詩級雪崩,在一場奧匈帝國和意大利的交戰中發生,導致一萬名士兵在意大利的多洛米蒂山崩中喪生。
多洛米蒂山是阿爾卑斯山的一部分,此次山崩中數十萬噸冰雪沖散、掩埋了殺氣騰騰的兵馬,他們的屍體直到春天融雪時才又見天光。
林落的熱吻是這樣的一場雪崩。
“我真的會全都怪你的。”林落喘着熱氣說。
“嗯,求之不得,死而無憾。”
有一天,宿晨看林落在宿舍客廳裏繞徘徊了幾圈仍然一言不發,忍不住放下漫畫,歪頭問道:“你是要跟我說什麽嗎?”
林落躊躇了半晌,艱難地開口道:“你周末都做什麽,要不要一起去自然歷史博物館。我的意思是,有一個關于巴塔哥巨龍的特展,你想去嗎?”
宿晨輕笑道:“我沒聽錯吧?你在約我?”
林落立刻解釋:“并沒有!我還沒問別人而已,可能還會多叫幾個人吧。”
“誰?”宿晨假意追問了一句,看他一時答不上來心裏就有了數,立刻自己打斷自己,笑着說:“算了,我并不想知道。讓我先回答你。嗯……除非你只約我一個人,不然我不去。”
“那……那就這樣吧。嗯。”林落支吾着答。
“啧……你好過分。”宿晨抱怨道。
“我怎麽了?”
“好不容易主動約我一次,最後感覺好像還是我強迫你的。好可惜!啊……我是不是這輩子都不能享受到被你追的感覺了?”宿晨懊惱地嘆道。
“你別太誇張……”
“不行,我心都要碎了,快說你有多喜歡我,安慰我一下。”宿晨耍賴道。
“幹嘛沒事要說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啊!還有你的心能不能不要這麽易碎,這句話我一天要聽三四遍!”
“哎呀,我等不及了,我好急,你能不能快點愛上我?讓我至少體驗一天人間天堂。”宿晨厚臉皮地叫嚷着。
“嗯,等上天堂再體驗吧。我走了。”
“不行,我上不了天堂,我這種人只能下地獄,你快點死心塌地愛上我啦!求你了。”
“閉嘴。”
“哎……先別走先別走!”
宿晨看到林落立刻就要出門去,忙一個箭步沖上前,從身後抓住他。
“又幹嘛!我要去圖書館自習了。”林落邊說邊奮力掙開他,轉過身來怒目而視。
宿晨揚手往側邊一指,大喊:“快看快看!那是什麽啊!”
林落納悶地順着他示意的方向轉了頭,一個輕輕的吻立刻落在了臉頰上。
“宿晨!”
“又怎樣啦?你可以走了,快走吧,我也要看書了。”宿晨滿足地笑着揮了揮手。
“不要得寸進尺!”
約定看展的那個周六是個大雨天,林落看雨柱順着自然歷史博物館高聳氣派的雕花大理石屋檐垂下,像細密的珠線簾,等待的人卻一直沒有從簾外走進來。
最後他收到了宿晨的短信:【啊,抱歉啊,今天去不了,你不要等我,多拍點照,回學校慢慢告訴我吧。我不介意你發自拍過來。】
【滾,才不會拍那種東西。】
【發這麽兇的消息能不能加個表情,我會傷心的。】
【[微笑表情]】
【乖,我想你了】
【不要再發這種東西了!我要一直清空記錄很麻煩!】
【好啦。那要不要發明一個密語?比如,你說混蛋,就是說我想你。】
【有病,你欠罵嗎?】
【你欠罵嗎 = 我喜歡你】
【不要自己注解!我不回了,我要關機了。說真的,我看完展就要回家了,你別發了。】
【好,拜拜。】
林落穿梭在白垩紀動植物的圖畫中,獨自想象着46億年前的世界,仔細研究了世界上體型最大的恐龍骨骼形态。
策展方大概是狂熱的恐龍粉,等比例地模拟了一切,包括吃喝拉撒的細節。所以林落最後給宿晨拍了一張泰坦巨龍糞便的雕塑。
“拍的很好,下次別拍了。”宿晨笑着把手機扔回他懷裏。
“誰叫你自己不去,你就配看看這個。”
“哦……生氣了是不是?對不起嘛,我是真的很想去的。”
“沒有,我一個人看很開心。”林落反駁。
“別露出那種寂寞的表情行不行,我心都要碎了。”宿晨戲劇性地捂住了心髒。
“滾,我沒有那種表情!還有,不要再把這句話當口頭禪了行不行!”
“那你笑一下。”宿晨不依不撓。
“不要。”
“快點笑一下,不然我要給你講笑話了。”
“你講啊。”
“嗯……雪地上有兩個雪人,你猜一個雪人對另一個雪人說了什麽?”
“什麽?”
“你能聞到胡蘿蔔的味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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