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林知予活這麽大，很少被人用漂亮來形容。

最常聽到的，是逛商場時一句無差別的“美女”，再就是寵溺子女的林先生林太太備注裏的“漂亮的知予寶貝”。

金澤的話一落地，她想到兩種可能性——金先生很适合去做商場導購員，以及他以後會是個好爸爸。

他和她非親非故，雲淡風輕的誇贊肯定出于客套和安慰，以回報她借廚房之恩。

不妨礙林知予心裏美得冒泡。

笑眯眯地把人送到門口，門板一合，她轉身飛奔上樓，撲到床上，抓過手機止不住地嘴角上揚。戳開金曼姍的微信，發了一個小人捧心喜極而泣的表情包過去。

“姐妹，做春夢了？”那邊秒回。

林知予捏着被子邊緣，往牆邊一滾，嚴嚴實實裹進兩圈棉被裏：“天了嚕，他說我漂亮，他竟然說我很漂亮啊，我瘋了！”

“确實是瘋了吧，我說你鄰居。”

“哼，你就是嫉妒我的美貌。”

“冷漠，上個月還念叨着想攢錢去微整的女人沒資格和我談美貌。”

林知予自動忽略，沉浸在漫頂的喜悅當中不能自拔：“他真的好帥啊，誰能想到有朝一日我林知予也能被逼成顏狗。”

“咋？這就勾搭上了？哄得人家睜眼說瞎話。”

“他家保險絲燒了，過來找我借廚房，随便聊了幾句，哇，他聲音真的好好聽，聽他說話簡直是種享受。”

“電話號碼要到了？”

林知予笑容凝固，雙手停止激動的顫抖：“啊……忘記了……”

Advertisement

瞎聊了幾句，金曼姍說那邊快零點了，沈兆南不讓她熬夜，發了拜拜給她，談話告一段落。

林知予扒拉下蒙頭的被子，臉蛋被悶出兩抹潮紅，想到他說她漂亮時的認真神情，臉頰升溫，一直燒到耳朵尖。

周一上班，八點半要到公司，她定了七點半的鬧鐘。

她中午一般不回來，下午五點半下班，半個小時能到家。金澤晚上七點上班，估計六點左右出門，運氣好的話，他們能在電梯門口擦肩而過。如果他認出她，或許會和她打聲招呼，用他那副和海妖不相上下的好嗓音，低沉地喊她“林小姐”。

要是他家的保險絲來不及維修就好了。

等下班路過超市，她去買點肉食蔬菜，把冰箱塞得滿滿的，再預備幾包火鍋底料。他再來借廚房，他們能一起吃深夜火鍋，喝上兩杯小酒，在酒精刺激下毫無防備地分享彼此的小确幸。

下次見面，一定記得和他要聯系方式。

算了，還是找個理由，把自己的號碼給他來得直接自然。他要是主動和她聯系，說明她有戲，如果超過兩天沒消息，她也差不多收收心了。

長痛不如短痛，趁現在尚且停留在心悅皮囊階段，錯過了也不過是一場白日夢的破滅。

她不很喜歡自己現在的賭徒心理，抱着萬一的心态去嘗試，頗折磨人了。

不過金澤本身擁有致命的吸引力，她願意試一試。反正就在對門住着，省時省力省時間，好上了是她賺了，沒好上她也沒多大損失。

與其硬着頭皮去和歪瓜裂棗相親，任別人對自己評頭論足，不如抓住先機，在這支高回報的績優股上下注。

唉，說不定自己在他眼裏，也是個不自量力的歪瓜裂棗。

腦子裏想法層出不窮，喜憂參半，情緒的起伏變動頻率過快，林知予有點吃不消，下樓倒一杯涼白開冷靜冷靜。再不睡覺，明天估計得遲到早退了。

早上比平時晚起了十五分鐘，林知予翻身下床，簡單洗漱完，拿梳子在頭上胡亂抓幾下，毛躁的頭發順從地貼在額前腦後，搽了點口紅提升氣色。面包也來不及啃，和純牛奶、棒棒糖一起全塞進包裏。在玄關換了雙三厘米的粗跟皮鞋，慌慌張張地拉門出去。

有句話這麽說——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會給你打開一扇窗。

林知予一早上的急躁煩悶在開門的一瞬間得到撫平，準确的說，是在看見對門拎着垃圾準備下樓的金澤先生那一瞬間。

幸好，她想，幸好她出門前不嫌麻煩地塗了口紅，現在看上去應該不會太糟糕。

緊張地吞吞喉嚨，林知予撚着指腹，摩挲間感覺到一絲濕意，她又開始手心冒汗了，僅僅是無意間撞見：“早上好，金先生。”

今澤今天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頭發軟軟的耷在前額，眼睛半眯着，像是受不了早晨耀白的天光，眉宇間皺起幾道不耐的褶。換下一身周正講究的西裝，簡單的連帽衛衣和運動長褲，清爽又年輕。

看到她，眉心的紋路轉瞬消失，唇角和眉眼勾起令人心情愉悅的弧度：“早上好，林小姐，這麽早就去上班？”

“嗯。”她快速擰動鑰匙，兩聲“咔噠”之後□□，握着門把向下壓了壓，門紋絲不動，放心地把鑰匙收回包裏，“你要下樓嗎？一起？”

很好，自然而然的提議，沒有絲毫破綻。林知予默默給自己點了個贊。

今澤沒拒絕，反手把門帶上，和她并肩進了電梯。

“林小姐做什麽工作？”他主動搭話。

穿上休閑小西裝，林知予心态不太一樣，比之閑暇時候的遲鈍懶散，多幾分從容自信，起碼她現在能順暢地接話：“在一家小公司上班，人力行政崗位，什麽都幹，像磚頭一樣，哪裏需要哪裏搬。”

“幾點下班？”

“五點半，加班的話七八點，最近還好，能準時下班。”

今澤了然地點點頭，紅色數字跳動到“1”，輕微的下墜感消失，電梯門打開。林知予先出去，他随後跟上：“我剛好去一趟超市，順路。”

林知予鎮靜地捋捋頭發，遮住欣喜上翹的嘴角：“嗯。”

“林小姐晚上有時間的話，可以去我店裏坐坐，最近出了兩款新酒，很受女顧客歡迎。”他頓了下，問道，“不知道林小姐喝不喝酒？”

“偶爾和朋友聚餐，會喝幾杯。”她敏感的抓住關鍵詞，“金先生，是開酒吧的嗎？”

“嗯，受不了朝九晚五的日子，和朋友一起辦的。”路過垃圾桶，他順手把兩袋垃圾投擲進去，看了眼手心勒出的紅痕，滿不在意地插進衣兜。

看看，下樓還會順便扔垃圾的男人，多麽罕見？

林知予好感度蹭蹭上漲，喜笑顏開：“挺好的，幹什麽都是為了賺錢過日子，何況現在真正朝九晚五的工作根本沒處找。”

今澤垂眼，微微笑着：“剛才的事，你考慮一下，你去的話，我在家裏等你下班，我們一起去店裏。”

一起？

林知予眯着眼，覺得遠處那叢擠成一團橘紅色塊的花樹順眼極了：“好啊，我好久沒出去玩了。”

“一起吃個晚飯吧？酒吧附近有家西餐廳，我經常去，味道不錯。”

求之不得。

林知予壓下心口的狂亂，冷靜地回話：“可以，我天天吃外賣，正想改善夥食。”

瞅準時機，自然地引出下一個話題，“要不要留個聯系方式？要是我下午有事耽擱了，通知你一聲，免得讓你白等。”

今澤沒異議，偏頭看她：“我沒帶手機，林小姐先留我的號？”

“好。”和想象有點出入，不過好歹要到了聯系方式，林知予故作矜持地在包裏翻了翻，摸到手機，停了幾秒，才不緊不慢地拿出來，手指在屏幕上操作幾下，調出界面：“現在可以念了。”

他給她報了一串數字，3-4-4的間隔方式，和她報號碼的習慣一模一樣。事實上大多數人都習慣這樣，不過不影響林知予因為找到個微小的共同點而心花怒放。

編輯好姓名，她自如地接話：“我現在給你打個電話，你回去可以存一下我的，151打頭，尾數0215，剛好和我生日一樣。”

“好。”

到大門口，林知予站在路邊攔出租，今澤沒立即前往相反方向的超市，陪她等車：“上班的地方很遠？”

“不遠，走路三十分鐘能到，我今天起晚了，遲到了扣工資。”

今澤抱歉地垂下眼睑：“是我不好，大半夜打擾你休息。”

林知予無所謂地擺手，謊話信手拈來：“不是的，我經常睡過頭，讀書那會兒每周總有幾次因為遲到罰站，晚上幾點睡都會那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然而像她這種膽小怕事的性格，壓根沒挑戰過班主任的嚴威，學校規定七點半到校早讀，班主任規定她們班提前十分鐘，林知予自己還要往前提十分鐘。

遲到被拎到門口罰站這種事，實在很沒面子。她學生時代自尊心嚴重過剩，即便沒人在意她的窘迫，她也極力避免讓自己成為焦點，淪為別人課間竊竊談論的對象。

用來解圍的小謊話，無傷大雅。

“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可以和我說，我開車送你過去。”今澤說。

年紀輕輕，有車有房，這個人大約是傳說中的黃金單身漢。

林知予瞥着自己手腕上六十塊錢從某寶淘來的镯子，有點底氣不足：“金先生和我差不多年紀，都自己買車了，我考個科目二補考費都快交不起了。”

今澤移開視線，看向路對面的紅綠燈，語氣平和地告訴她：“貸款買的，每個月供車供房，我最近在考慮要不要拓展副業。”

貸款的呀。

林知予将信将疑，偷偷看他，真從他側臉琢磨出一絲無奈苦惱的意味，立馬心安理得了：“等我駕照考下來，我也貸款買一輛，以後就不用走路上班了，我不是很懂車，到時候請你幫我參考參考。”

“那我得提前做好功課了。”他半開着玩笑，擡一擡手，攔下一輛空車。替她拉開車門，看她坐上去，退回路邊。

林知予搖下車窗，和他說話：“晚上見。”

“晚上見。”

今澤原地站了會兒，等出租車拐過彎，消失在視野裏，調轉步子，直接回小區。

林知予，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