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今澤第一次見林知予,不是在她搬來公寓的那個下午,是在沈兆南和金曼姍的訂婚宴上。

“結婚多麻煩?我不結婚,玩一輩子。”二十四歲的生日宴上,沈兆南是這麽說的。也是在那天,他和酒吧裏一個獨坐角落的姑娘對上眼,中途翹了自己的慶生聚會。第二天再過來,調了一杯烈酒,表情凝重地靠在吧臺邊。

“你們說,結婚真有那麽恐怖嗎?”他問。

唐浩成吊兒郎當地吹了聲口哨,轉着空酒瓶:“看來昨晚上的女人給你留下一段難忘的回憶,不過那女的身材是真好,要不是你小子過生日,我都不想讓你。”

“閉嘴吧你,我看人小姑娘從進門到離開視線沒從阿南身上移開過,你沒機會。”莫宇哂笑。

任星宇刷着手機,搭一嗓子:“結婚找那種賢良淑德的乖乖女啊,大晚上一個人出來玩的,骨子裏說不定比你還野。”

江舟不認同:“你這是雙标吧老哥。”

“沒那道理,老實人不欠咱的。”葉帆說。

沈兆南煩躁的抓抓頭發:“随便問問,誰說要結婚了?”

沈兆南和結婚,看上去一輩子沾不上邊。

他和那個姓金的姑娘保持着每周見三次面的頻率,地點在他那個不許無關人員踏足的公寓,他們哥幾個都沒去過幾回。

“那女的有點東西。”唐浩成叼着煙說,在沈兆南為了赴那女孩子的約而第一次缺席的兄弟聚會上。

金曼姍是極吸引目光的存在,來過酒吧一兩次,今澤對她有點印象。

她再次過來,是和異性朋友一起,在吧臺喝了幾杯果味雞尾酒,勾着年輕男人的胳膊去樓上開了個包間。

沈兆南加完班過來散心解壓,坐下沒兩分鐘,聽唐浩成說了句:“你女人在5039包間,帶了個男的過來。”

他甚至不問是哪個女人,橫沖直撞地上樓,踢開包間門,把上衣敞開的女人從男人腿上拉起來,怒氣沖沖帶出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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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澤看着門上的腳印和凹痕,一邊琢磨着要他賠多少比較合适,一邊和唐浩成說話:“賭一把嗎?”

“賭什麽?”唐浩成側身,讓落單的男人離開。

“賭他這次能不能徹底收心,我壓能。”

“艹,老奸巨猾!”

他賭贏了,獎品是一瓶羅曼尼.康帝特級園紅葡萄酒。

訂婚宴在他們交往一周年的紀念日舉行,林知予這個小姑娘,在那天稀裏糊塗地撞進他懷裏,帶着一身酒氣。

訂婚典禮辦得很隆重,稍微有點交情的,都過來道一聲恭喜。

他不讨厭熱鬧,也不見得有多喜歡就是了。應付完第八個主動搭讪的女人,他轉身往樓上走。

穿碎花洋裙的女人挂在二樓樓梯扶手邊,手裏抓着個灰粽的酒瓶,手一傾斜,酒液汩汩傾倒出來,在瓷白的地板上彙集成一灘紅色水窪。

他微微皺眉,對醉酒的獨身女人印象不是很好。

她捂着嘴劇烈咳嗽,酒瓶脫手,掉在地板上,沒摔碎,沉悶地一聲響後,滾到牆腳。

踩上最後一階,他離她約莫半米遠,猶豫着要不要上前搭把手。

女人撩起額前的碎發,難耐地擠擠眼睛,偏頭看向他,呵呵傻笑:“隐形眼鏡……掉了……”

雙頰酡紅,口齒不清,眼神迷離。

醉得不輕。他挑了下眉,伸出手,想扶住左搖右晃的人,沒碰到,對方脫力地倒回扶手,沒骨頭似的挂在那裏。

“能不能,幫我……幫我找找……隐形眼鏡?”

手在半空停了會兒,收回來:“你喝醉了。”

“我、我想也是。”她費勁地昂起腦袋,眼神稍微聚焦,“我現在,看、看你,都有重影。”

今澤笑而不語。

“你怎麽來了?”她小小地打一個酒嗝,腦袋枕在胳膊上,迷蒙地打量他。

“你認識我?”

“認識吧……”說着眯起眼睛,想看得更仔細,“不認識嗎?我也不知道,呵呵呵。”

憨态可掬?

他片刻失神,很快反應過來:“回去吧。”

“回哪兒去?”

“回家。”

關他什麽事呢?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姑娘罷了。他搖了下頭,樓下傳來高跟鞋的踩踏聲,随後聽到轉了幾道彎的甜膩女聲:“阿澤,你在嗎?”

阿澤。

他甚至不記得她是哪位。

下意識邁開步,想去陽臺避一陣子。右腳往前一跨,左手冷不防被人抓住。手心裏傳來軟和的觸感,和明顯不屬于自己的體溫。

“你別走,幫我……找隐形眼鏡啊。”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隐有不耐,回身去掰她的手。大約是他沒掌握好力度,醉酒的女人輕飄飄晃了兩下,朝他倒過來。

他伸手接住,女人撞到他胸膛上,一聲痛呼,雙手捂住額頭,搖搖欲墜地往下落。今澤下意識扣着她的後腰,把人穩住。

腳步聲戛然而止,樓梯口出現第三個人的身影。

“你——”

不全是麻煩吧。

他板起臉,換上責備的語氣,像模像樣地教訓起來:“和你說過多少遍,我不在身邊的時候不準喝酒,再有下次,看我怎麽收拾你。”

“嗝~”

懷裏的女人打個小嗝,壓根沒在聽。

無所謂,本來也不是說給她聽的。

“你有女朋友啊?”來人站在樓梯口,探究地打量他們。

“我老婆。”他自若地擡頭,瞟一眼那邊,做戲要做全套,左手在她頭頂愛憐地揉一揉。許是覺得舒服,她笑呵呵地在他掌心裏蹭了兩下。

“你結婚了?!”

“昨天剛領的證。”

腰上環上一雙細弱的胳膊,他呼吸停滞了幾秒。啞然低頭,看到仰着脖子望着他笑的姑娘。

——結婚真有那麽恐怖嗎?

他想他有點理解沈兆南問出這句話時的心情了。

高跟鞋的脆響遠了,直至聽不見。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

“林知予,樹林的林,知了的知,贈予的予,我爸爸說啊,我出生的……那一天,院子裏知了吵得不得了,所以叫我知予,說我是知了贈予的寶貝呢。”

“知——予?”他一字一頓地重複。

“诶!”她嘹亮地回應。

樓下傳來說話聲,又有人上樓。今澤擁着她,去了陽臺。

夜裏吹着小風,林知予光着兩條胳膊,怕冷地抱起手臂,往他身上貼近:“好冷啊,我想回去了。”

他脫下外套,給她披上,扶她坐在木椅上,自己靠在護欄邊,高大的身形在她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我以後怎麽找你?”

她沒回答,踢掉鞋子,蜷起腿,專注于将自己縮成一團。

他換了問法:“我以後能找你嗎?”

“找?”她抱起膝蓋,埋怨地瞅過來,“你怎麽不去幫我找隐形眼鏡,我什麽也看不見。”

“你給我留個聯系方式,我幫你找,好不好?”可以,連這手段都用上了。雖然卑劣,但不掩期待。

“算了。”

“……”

“不找就算了。”她暈乎乎地眨着眼,“我家裏還有,還有很多,很多。”

今澤忍俊不禁,心頭的躁動揮之不去,他摸出煙盒,打火點上。吸一口,煙頭的猩紅在昏黃壁燈下明滅,吐出一口薄煙,隔着一層煙霧,拿目光描繪她臉龐的輪廓。

長相算不上驚豔,也不算普通。合眼緣吧,他找到一個合适的形容。

她皺起臉,不悅地撅噘嘴,眼神周轉到他臉上:“讨厭,不要、不要抽煙。”

他挑着眼尾,微彎下腰,故意對着她吐出灰白的煙圈。女人氣惱地把嘴撅得更高,唇形飽滿,唇珠圓潤,嘴角有微微上翹的弧度。

勾得他心癢。

“我以後不抽煙,告訴我你的手機號,嗯?”尾音上挑,帶有明顯的誘哄意味。

“你不抽煙,關我什麽事?”

“你有男朋友嗎?”

“啊?”話題轉的太快,她跟不上。

他逼近一步,拿煙的手撐在左邊欄杆上,風逆向吹,将濃重的煙味帶遠:“你現在單身嗎?”

林知予眯眼想了好半響,重重點頭:“單身呢,單身好多年了。”

“好。”

“哪裏好?”

“哪裏都好。”

她聽不明白,抓抓腦袋瓜,聲音缥缈:“可以幫我去找隐形眼鏡了嗎?”

醉成這樣,八成也背不出手機號。今澤作罷,靠回護欄邊,撣掉煙灰:“回家去吧,女孩子喝醉了,呆在外面不安全。”

“我家,好遠的。”

“有多遠?”

“坐飛機,要三個小時,那麽遠呢。”

“真的很遠呢。”他附和道。

林知予點頭,點到第二下,腳板一滑,整個人往前跌去。今澤往前跨一步,擋在前面,小姑娘撞到他小腹上。

她受到驚吓,倒吸一口涼氣。他也倒吸涼氣,再往下一點,會演變成什麽情況,他沒法預料。

“小心點。”他沉聲提醒。

“你的肚子好硬啊。”她渾然不覺地擡起右手,在他腹部摸一摸,又按一按,“哇,有腹肌诶。”

“喂!”

“我有馬甲線的哦。”說着,自顧自抓起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肚皮上,“摸得到嗎?”

今澤耳根發燙,抽回手,指尖彎曲了下,酥麻僵硬。手心餘留綿軟的觸感,手背有她手心的溫熱。

他懷疑她沒喝醉。

禁不住仔細打量她,目光審視。她只是扒着手指玩,嘴裏念念有詞,仍是一副憨态可掬的可愛模樣。

“林知予。”他正色,輕聲喊她。

林知予從鼻腔裏溢出一個軟糯的單音:“嗯?”

“結婚,你覺得恐怖嗎?”

“結婚哪裏恐怖?相親才恐怖。”

“你想結婚嗎?”

“我不想相親。”

她後來被瘦高個的年輕女人接走,對方氣急敗壞地數落她的酒量和醉态,她挂在人家身上,嘀嘀咕咕:“你怎麽回事?為什麽不去幫我找隐形眼鏡?”

那晚今澤做了個夢,夢裏彌漫着醇厚的酒香,籠罩在一片朦胧暧昧的暗色裏。他壓在那個知了贈予的小女人身上,被她身上的酒氣和香水味熏得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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