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長生

長生

漆黑的夜空高懸皎潔圓月,華月鋪在萬物上,很薄很清泠,仿佛輕輕擡指,它就破了。

“快跑啊!”

“死神來了!快躲起來!”

“砰——”

叫喊聲和碰撞聲,響徹寂靜的夜晚,一個五大三粗的布衣中年男子,挑着燈籠背着背簍,撞上別人依舊倉惶奔跑在夜裏的巷道上,時不時眼神驚恐地回望身後。

步行在月下巷道上的人紛紛不明所以的止步觀望,看着他挑着燈籠踉跄險些摔在地上,又聽他驚慌大喊:“死神來啦!快跑啊!”

受驚的黑鴉縱林橫渡夜空,鳴啼間劃破圓月,緊跟着黑雲壓月,光亮逐漸被遮掩,變成一把薄泠的鐮刀,眨眼看着只剩一絲彎鈎倒挂。

周遭變得黑暗,更加緊張害怕,此刻,街道巷尾所有人都仰頭望向夜空。

“轟!”

一道驚雷響起,藍光閃電劈中了挑燈的中年男子,他瞬間觸電抽搐,翻着白眼僵硬倒地,燈籠墜地摔壞,驟然竄起熊熊火焰将男子包裹,只聽哔哩吧啦火焰爆出聲響,沒有一個人敢上去救他,此刻才恍然想起他先前的喊聲,紛紛逃命似地奔跑藏躲。

轟亂之下,片刻便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寂靜無聲。偶有驚愕擔憂的眼神,躲在窗戶狹小的縫隙處,怯望着天空快要消失殆盡的月光。

而聚集起來的翹楚們遙遙望向長生臺,他們手掌壓在劍柄上,随時蓄勢待發,人人高度警惕戒備,仿佛在等待恐怖的事發生。

長生臺上鶴立一位纖長的銀白色身影,他精致白玉冠高束,人比玉冠更絕色,他執劍等候,半垂的眼眸異常冷靜,他仿佛是釘在黑夜唯一的光芒,又像堅守自己的領地,冷厲不可侵犯的孤雄。

可是,實際上他是琉璃劍宗最閑散無為之人——辛夷君越秋河,字禪!

他也是琉璃劍宗唯一有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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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伸手不見五指,夜空突然被一陣強烈的飓風襲卷,鋪天蓋地的風沙殘物咆哮流失,霍然讓人睜不開雙眼,耳畔鬼哭狼嚎的風嘯仿佛地獄的大門被人轟然洩閘,妖魔鬼怪嘶鳴尖叫,令人心驚膽戰怛然失色。

長生臺上,越秋河眯眼,感覺敵方洶湧澎湃的氣勢急速壓迫而來,他的氣息被瞬間擠壓驟然急促——好強地震懾!就在漸漸靠近時,奪命地壓迫感不知為何突然緩下來。

越秋河的修為連大乘境都還差着距離,至于為什麽會獨自不懼死神站立于此,他也是被迫無奈,他握劍的手腕翻轉,一個水花浪橫殺擊出。

“噗哧!”

死神居然意外被越秋河刺中,在劍身發出的白光下,看到死神的模樣,越秋河驚愕的睜大了雙眸——死神怎會是如此模樣?!

白光劍身刺進死神的胸膛,鮮血噴濺,只見死神黑色筆直的身形,瞬間躬身踉跄後退兩步。

臉上被他熱血濺上,一陣心悸油然而生。

死神深邃的眼神滿含疑惑,他看着他喑啞道:“越禪,你用幽熒劍殺我?我........”

“噗——”

他極力忍住喉間的鮮血瞬間湧出。

越秋河不相信自己殺錯人,強制自己冷靜肅然:“能叫出我名字的人很多,你居然還知曉我的字,看來是做了準備替自己狡辯!”

死神艱難上前,握上他微涼的手放在自己眉心,示意他自己試探。

這一探,越秋河更加徹底奔潰,他還來不及詢問和思考,天空上緊接着下起了密密麻麻的紅雨,滴在萬物上,猶如噴灑的鮮血,萬物花草樹木,驟然枯萎猝死。

死神受傷的眼眸瞬間變成藍白色,轉瞬流出藍白色眼淚,淚水晶瑩剔透飄在虛空中凝聚成一道屏障,赫然在他頭頂擋住了紅雨!

那道神奇的屏障在他的注視下擴大變寬,形成了無數藍白屏障,萬物被鋪天蓋地、橫七豎八的藍白光芒照射,剎那間,仿佛有數萬道藍光金鏡,光芒大盛籠罩天地萬物。

眼前景象令越秋河大驚失色,他分明查探到死神有正常人的身體與魂識,那帶着餘熱的鮮血貼在自己臉上那麽驚心動魄,自己殺錯人了?

怎麽可能會!!!

“啪——”

琉璃劍宗的刑獄司,各種動刑的工具琳琅滿目,光是看看就令人膽顫心驚。

冰涼刺骨的寒水潑在越秋河傷痕累累的身體上,他渾身上下鑽心的刺痛,在饑寒交迫傷痛難忍下,将他從昏迷中拉出來。

僵硬的雙臂微微一動,發出嘩啦的鐵鏈聲,他心口起伏氣息不穩,自己的四肢被帶着符篆的鐵鏈緊緊鎖铐。

審問的人虎背熊腰面目兇狠,越秋河在琉璃劍宗從未見過此人,他面露兇惡,手中的黑色蛇鞭又重重地抽在越秋河不着一縷的上半身!

“元聖十七年,你越秋河奉命弑殺蘇醒的死神,那場浩天紅雨駭人聽聞,觸及即傷萬物生靈塗炭,一同前往之人,無一例外都受到紅雨腐蝕,如今都重傷在卧,為何唯獨你一人完好無損?”

越秋河大夢初醒眼神渙散,無力回答。

“琉璃劍宗上下都知曉聖尊對你如......如.......”

審問人左右睨了睨陪審人,眼神訴說着:不能說是情人般對待吧,左右陪審人冷靜自持不予回答,審問人只好又抽了他了一蛇鞭!

接道:“如親人一般,而你,那一夜難擋死神泰山壓卵之勢,十萬火急,閉關的聖尊現身,因此弑殺死神成功後,你便在長生臺上滋生邪念,而後殺了聖尊欲奪取琉璃劍宗掌門已及天下盟主之位,你利欲熏心,從實招來。”

越秋河幹裂起皮的嘴唇動了動,喉間緩慢滾動,澀滞地回道:“純屬........胡扯。”

審問人厲聲道:“辛夷君,你風光無限的時光已經過去,還冥頑不靈死鴨子嘴硬,再耗下去你只會死得更痛苦,天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敢頂着弑殺聖尊的惡名前來救你。”

越秋河頭腦昏沉,自己法力被抽空,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合過眼,自身仿佛被懸吊在萬丈虛空,忍受着酷刑,稍有不慎仿佛就墜落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審問人一手舉起供詞,一手舉起一張畫像,朝越秋河撣了撣,“你昨夜說有數萬道藍白光芒遮擋了紅雨,你因此沒有受傷,還說你親自刺殺了死神,這便是在你描述下臨摹出來的畫像,越秋河,你難道沒有發現這張畫像與你白雲間挂的亡妻畫像很神似?你還想如何抵賴?!”

越秋河艱難地擡起雙眸,桃花眸子黯然失色,蒼白的臉上挂着血痕,鼻尖嗅到腥氣中夾雜着絲絲的水墨氣味。

朦胧中他回想起數日前在白雲間書房中,溫潤如玉的何夕良手中攤開一副畫像,眼神認真端詳,言語溫和揶揄道:“秋河,你的亡妻畫像如何沒有雙目?你不想示人難道是她太美怕遭人垂涎?又或者是太醜不敢示人?”

越秋河一把奪過畫像,将其反挂于書案後壁上,而後正經說道:“良仁君,說了別看你不僅看了,話裏還帶着酸味嘲諷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什麽情況。別說她了說正經的,時日将近,若請聖尊冒然出關,定是不利于他的境界突破,弑殺死神還是由我去吧。”

他的眼神溫和總能讓越秋河感到春日暖陽,聽他緩緩道來:“你快至大乘境自是比我厲害,但是敵暗我明,又從未有過前車之鑒,确保萬無一失,我就是繡花枕先試試水,你才是弑殺死神的那一把劍。”

兩人之間的身形相差無幾,何夕良如同春風和煦,是越秋河唯一不想拒絕千裏之外的同門師兄。

琉璃劍宗一聖二宗三真人,如今聖尊閉關,出了大事都得交給他倆,夕良謙和仁善,這種弑殺的任務自然由他越秋河來做,他心中暗道:有我在,如何也不能讓夕良去冒險。

想到這些,越秋河頭腦混亂,腦海裏依舊沒有聖尊弑殺死神的畫面,他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如實回答了,他如何也不相信大乘境以上的聖尊會死在自己手裏。

——他越秋河如何會殺道哥哥。

越秋河眯眼,沙啞回他:“與愛妻無關,我不可能殺道........殺聖尊,聖尊也不可能會死。”

琉璃仙山地處南面,遙遙望去山巒疊翠,終年祥雲環繞,青色琉璃瓦隐隐綽綽,雕梁畫棟,時有仙鶴駕雲而過,雲端幾道霞光照耀美輪美奂。

還記得在大半年前,越秋河被聖尊急促傳到琉璃仙山的明鏡殿,聖尊道無竟看上去就是男子最佳的容顏時期,嚴肅沉穩中又不失俊色。

他伏案批谏,左右上下無弟子在場,散漫趕來的越秋河不分尊卑,無拘無束立在道無竟身側,偏頭看過去,勉為其難先開尊口道:“道哥哥這是請我來幫你批公文?”

道無竟手上的動作絲毫未停,沒有擡頭,淡淡道:“又無禮數,旁人見了又該亂傳。”

外傳越秋河是翼骨美人又是純陰之人,是修真人士夢寐以求的最佳道侶,都以為他是那種弱不禁風陰柔之人,唯有與他親近的道無竟與何夕良最清楚,他骨子裏就是一頭難以馴服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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