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番外五

番外五

二十一這年江大今攢夠了回鄉的盤纏。

古小漁的好友李桃兒回村了,幾年後的李桃兒與去時已是大不同了,绫羅綢緞,金簪銀镯,出落得亭亭玉立。

幾年的走商生涯已讓她變得能說會道,談笑間眉眼飛揚。

這一次回來她是特地來看古小漁的,古小漁得知她回來待不了幾天便要到北方去,便向她說了江大今的事情。

這些年,古家衆人都知道了江大今要攢盤纏送爹娘回鄉的事,大家對他也多幫襯,哪裏有活便叫他,古老爹甚至将肉攤都給了他經營。

古老爹年紀也大了,操勞不動了,正好江大今與古小河也定了親,他也算是後繼有人。

先前村裏都猜測古老爹怕是有意讓江大今入贅,誰知二十那年江大今便立了戶,在古家不遠處修了青磚瓦房,闊氣的很。

兩人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雖沒有入贅,但江大今對古家做的,當真是比入贅的姑爺還多呢。

得知江大今要去北方,李桃兒一口答應讓他跟着商隊走,跟着商隊比獨自一人不知安心多少,古小漁也沒想到竟有如此巧的事,這回古小河也該放心許多了。

古小河與江大今定親沒多久,兩人雖早有意,但是江大今總覺着自己該有番作為了才能向古家求親,否則便是委屈了古小河。

古小河便一直等着他,好在江大今也沒讓古小河等太久,狠拼了三年,總算掙了份家底,還攢下些積蓄。

房子修好的第二天,江大今便請了村裏最好的媒婆上古家求親,古老爹本就中意這個義子,也知道兩人之間的情愫,因着也沒多為難人。

誰知定親之後一月,江大今便要只身赴北。

古小河倒想跟着去,但是此去便是風餐露宿,前路會發生什麽還未可知。

即便是跟着商隊,也不是萬無一失的,不說古老爹他們,就是江大今也舍不得他冒險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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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古小河便只能留下來再等江大今一年。

出發頭一晚上,古小河閉門不見江大今,江大今守在古小河的門前,一夜未眠。

天微亮時,江大今對門後的古小河說了句等我,便大步走了。

靠在門口的古小河早已泣不成聲,他當然不怪江大今遠行,回鄉一事還是古小河幾年前先說的,這些年也一直為着江大今出力。

但是即便心中再明白,真到了分別這一天,古小河還是難受,他們才剛定親,江大今便要走一年甚至更久,他當然舍不得。

古小河在門後不知哭了多久,他聽着外面沒動靜了,才慢慢打開門,誰知一開門,就見原本已經走了的人就站在不遠處。

“你,”古小河才出聲,便被江大今大步走過來抱住。

“幾年過去了,還是一點沒變,總是喜歡一個人躲着偷偷哭。”江大今低聲,看着像是調侃人,實則一顆心已是揪成一團。

他總是讓古小河等,也只有古小河這傻哥兒才會沒有怨言的一直等着他。

“你快走罷,再不走,商隊就不要你了。”古小河悶在江大今懷裏,偷偷将眼淚蹭在人身上。

無論是定親前還是定親後,江大今從來都恪守禮節,沒有絲毫逾越之舉,他比古小河還要在乎他自己的清譽,這一抱,已是江大今實在心疼。

“這回真走了。”江大今輕聲說完,替古小河将眼淚抹去,然後才轉身走了。

古小河看着逐漸遠去的高大男子,從前江大今也高,但是背脊還沒有現在這般寬闊,人也沒有現在結實,那時候可瘦的只剩一把骨頭。

若是江大今這樣回去,想來他爹娘應當安心了,在故土之下也能安穩長眠。

江大今走後,古小河如常度日,一日三餐的吃着,幫着古老爹經營肉鋪,江大今一走,古老爹只能将鋪子接過來。

“這刀是不是不利了,怎麽許久沒動手,還有些費勁。”古老爹砍着排骨啧啧嘆道。

古小河瞥了一眼刀,哪裏是刀不利了,寶刀未老,但是人不比從前了,只是這話不能說,否則某個老頭該鬧了。

“這今小子走了有三月了罷,這三月裏,倒是沒見我家哥兒笑過幾回。”古老爹見古小河不接他的茬繼續道。

古小河哼了一聲:“誰沒笑了,我不是天天笑着麽。”

“是麽,莫非是老爹老眼昏花了,看不清了,瞧着眉毛都要擰成毛蟲了。”古老爹故意道。

古小河最怕毛蟲了,知道古老爹故意逗他,也裝作要惱。

這一來一回的,還真笑了。

“就是嘛,我家小哥兒笑起來多好看,若是因着某個小子不笑了,待他回來我可要一頓好打,不讓他進門了。”

古老爹哼道,古小河被老爹說的有些羞澀,若是因着某人成天苦瓜臉,也太矯情了些,便不準古老爹再拿這個說事。

爺倆鬧着,沒一會兒古小漁帶着兩個孩子過來了。

兩個孩子也許久沒見着古小河了,想的緊,飛奔着過來抱住古小河的腿,嘴裏不停叫着“小舅舅”。

古小河笑着摸摸這個頭,捏捏那個的臉,跟兩個小侄玩的不亦樂乎。

瑜哥兒和意小子鬧着要讓古小河帶他們去摘果子,古小河便一手牽着一個,去後院了。

“這幾日河哥兒還好麽?”見古小河帶着兩個孩子去後院了,古小漁同古老爹閑聊起來。

“其他倒不怎麽,吃得好睡得香,就是話少些,也沒有以前愛笑。”古老爹雖偶爾逗逗古小河,心裏卻不怎麽擔心。

兩人感情深些才如此,但是無論是古小河還是古老爹都知道江大今會回來,不過時間久些,因着即便不舍,也只是盼着他快些回來而已。

或者也不必快些回來,難得回鄉,想來江大今也感觸良多,就是待的久些也情有可原。

古小漁聽着古老爹這樣說點點頭,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

“這是?”古老爹看着有些皺的紙張:“今小子寄來的?”

古小漁點點頭:“托桃姐兒請人寄的。”

“裏面說了什麽?”古老爹認不得幾個字,古小漁倒還知道些,都是趙老爹後來教的,因着書信自然是古小漁來念。

“有兩封,一封是給老爹的,待會兒就念給你聽,另一封是給河哥兒的,河哥兒認得字,自然讓他自己看去。”

古小漁也不知道信裏寫了什麽,只是書信外有寫着給誰的,古小漁這才分辨出來。

“他倒是有心了。”古老爹摸着胡子,雖還不知道心裏講了什麽,但是一顆心也是頗為寬慰,只覺着沒白養這個小子。

沒一會兒,古小河挎着裝滿了果子的籃子帶着兩個娃娃過來了,見古老爹河古小漁聊的正歡,便問兩人再說什麽。

得知江大今寄了書信過來,先是一怔,又是一喜,知道單獨給他寫了一封,更是面頰微紅。

古小漁将信給他,笑着讓人快回屋看去。

古小河不肯,他才不要被哥哥和老爹笑話,接過信拿在手裏,想着晚上再慢慢看。

眼看着就要吃晚飯了,兩個娃娃玩的正高興不肯走,古老爹也想兩個孫兒了,古小漁幹脆就留下跟着一起做飯。

他才進竈房沒多久,趙錦便尋來了。

“阿爹,阿爹,”兩個娃娃正在院子裏玩鬧,看見趙錦過來奶聲奶氣的叫着,跑過去抱住趙錦。

趙錦蹲下身接住小跑過來的兩個果果,溫和道:“慢些,當心摔着。”

“阿爹,小爹爹在竈房裏做飯,咱們今天要在外公家吃飯。”瑜哥兒不等趙錦詢問率先道。

趙錦輕聲道:“那外公可答應了?”

“外公答應了,還讓小爹爹炒肉肉吃。”意小子也道。

古老爹在後面看着,朗聲笑道:“都來外公家了,肉肉定然管飽。”

瑜哥兒最愛吃肉了,聽着這話,便高興的過去抱住古老爹,等古老爹将他抱起來,他便在古老爹臉上親了一口,留下一臉口水。

古老爹被哄得更高興了,抱着瑜哥兒要去屋子裏拿糕點吃,瑜哥兒連忙朝着意小子招手,意小子看着趙錦。

趙錦摸摸他得頭:“去罷。”

意小子這才邁着小步子跑過去了,古老爹懷裏抱着一個,手上牽着一個進屋了。

趙錦去竈房裏尋古小漁,見人正在切肉便過去幫忙。

古小漁早就知道人來了,不過他也沒出去,反正趙錦會過來,原以為還要一會兒,沒想到那麽快:“你怎麽過來了?”

他來時說是來老爹家送信,沒想到留在這吃飯了。

“看着你們許久沒回來,應當是在這邊吃飯了,我過來看看。”趙錦拿過刀,将肉切成薄薄的片,看着倒比古小漁還熟練些。

“過來看什麽?”古小漁湊過去彎着眼睛。

趙錦知道他想聽什麽,也這麽說了:“過來看你。”

古小漁這才滿意了,不過一會兒沒見,趙錦就跟過來了,想來整個大漁村再沒有這樣黏夫郎的漢子了。

不過他也願意被黏着就是了。

兩人在這邊甜甜蜜蜜的做着飯,古小河端着洗好的菜過來,見趙錦來了,打了聲招呼便出去了。

有趙錦在,他是幫不上什麽忙了,要是再待下去,該酸倒牙了。

不知別家的怎麽樣,反正他哥哥跟哥夫是幾年如一日的,比新婚夫夫還甜蜜,做什麽都要在一起,孩子都那麽大了,感情也沒減淡半分。

不多久,飯便上了桌,一家人圍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吃着飯。

瑜哥兒和意小子都是自己吃自己的,拿着小碗和筷子,至多夾不到菜的時候趙錦或是古小漁才會幫着夾一下,其他的都是哥倆自食其力。

看着弟弟嘴角沾着飯粒,瑜哥兒放下碗,用手替意小子将飯粒拿下來再喂給他,認真道:“粒粒皆辛苦,意果果。”

意小子點點頭:“謝謝哥哥。”

“小事。”瑜哥兒小手一揮,頗有些豪氣的意味,看得桌上的大人們都笑起來。

“瑜哥兒倒是跟漁哥兒小時候一個模樣。”古老爹笑着,瞧着瑜哥兒古靈精怪的樣子想起了小時候的古小漁。

古小漁笑:“都那麽久了,爹爹還能記着我小時候怎麽樣?”

“這有什麽記不得的,你四歲尿床的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老爹!”

古小漁如今也是當小爹爹的人了,自然要在兩個孩子面前有個大人的樣子在,古老爹這麽揭他的短,他可不依了。

“好好好,吃飯吃飯,不說了,”古老爹連忙告饒。

吃過了飯,一家人又坐在院子裏乘涼,等到瑜哥兒跟意小子玩累了在躺椅上睡着了,古小漁跟趙錦才一人一個抱着走了。

夜深了,古小河跟古老爹也各自回房睡了。

回到屋子,古小河将護了一晚上的書信拿出來,坐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拆開,才看了開頭,古小河便紅了臉。

信裏倒是沒說什麽肉麻的,只是這還是江大今第一次給他寫信,只看見開頭的河哥兒,古小河便能通過這字想到江大今喊他的樣子。

這封信已是一月前的了,大致說了江大今已行至了哪裏,一切安好,路途順利,一切都規規矩矩的,只在結尾說了句勿念。

古小河看到後面心裏想着誰要念你,但是對江大今的思念卻因着這一封信更加濃郁起來。

看着窗外的明月,也不知江大今現下在幹什麽。

江大今跟着商隊正在一處空曠的林裏歇息,李桃兒本是來給人送吃食的,看着江大今拿着一個舊荷包摩挲,笑着道:“河哥兒送的?”

江大今轉頭看着李桃兒,對着旁人他還是沒有太多的言語,但是李桃兒幫了他一個大忙,他理應對人禮敬三分,便應了句是。

“看着倒是好幾年前的花樣子了,連繩子都磨成這個樣子了,看來你倒是珍惜的緊。”李桃兒将吃食遞給江大今。

江大今說了句不用,他自己帶了幹糧。

李桃兒道:“倒不是我要給你,只是小漁來時囑咐了要多照顧着你些,否則人餓瘦了,回去河哥兒該心疼了。”

江大今見她能言善道的,知道自己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便說了句多謝,接過東西。

“我與你是一樣的,漁哥兒對我有大恩,若不是他,我早就死在那河裏,哪裏還會有今天,因着對你多照顧幾分也是為了還他當初的恩情。”

李桃兒輕笑,說完這句轉身走了。

江大今卻因着他這句話又想起了和古小河第一次見面的場景,若不是古小河,他如今也不知是什麽樣。

河哥兒,河哥兒,在心裏默念着古小河的名字,江大今将荷包放在自己的心口,眼前全是古小河的笑顏,心裏盛滿了對他的思念。

他這回一定不會再讓古小河久等,待事情一了,就立即啓程回去。

從此以後,大漁村便是他的家,他的第二故鄉,他與古小河也再不會分開。

遠方已進入夢鄉的古小河微微勾起唇角,像是做了什麽美夢。

春去秋來,又到了一年冬,江大今走了已有八個月了,八個月裏每隔兩月便有一封書信來,古小河已将那幾封信翻的都卷邊了。

古趙兩家又在一起團年,一家人圍着火爐說笑。

說起江大今與古小河的事情,大家免不了問上一句。

“今小子可說了什麽時候回來?”

“上回的信說是年後一兩月,大約就是那時候了。”

“他這一去倒是久,讓我們河哥兒苦等,真是委屈你了。”

“倒也沒什麽,不知不覺這日子便過去了。”

“......”

聊了幾句,古小河突然起身,說是去外面透透氣。

衆人忽然噤聲,知道他應當是有些不好受,也是,這大過年了少了一人,确實也是讓人覺着可惜。

“漁哥兒,你過去看看?”

古小漁點點頭,起身過去找人。

古小河站在屋檐下看着飛落的雪花,萬家燈火,爆竹和煙火接連不斷的響着,家家張燈結彩,挂上了紅燈籠,孩子們穿着新衣到處跑,看着好不熱鬧。

幾年前,那跑着的孩子裏也有他跟江大今。

古小漁出來與古小河并肩,一晃神,當初跟在他身後的小哥兒如今也到了談婚說嫁的年紀。

“這雪倒是下了一整天,都說風雪夜歸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真。”古小漁笑道。

古小河抿着嘴,拐了哥哥一下,随後又正色道:“回不回的都是其次,我是怕風雪大了,他趕路危險,只要他平安就好。”

他其實并不真的如他們說的那樣是因着江大今沒回來覺着難受,而是怕他在回來的路上發生什麽,這麽大的雪,路應當極不好走的。

希望此刻他能找個能遮風雪的地方落腳,安心将除夕夜過了,今年雖孤單了些,此後就都熱鬧了。

古小漁也不再玩笑,陪着弟弟待了會兒。

忽然古小漁讓古小河轉過身子正對着他,古小河不解,但還是轉過了身子,古小漁替古小河将頭上的雪花拂落:“人在屋檐下,怎麽這雪花還斜着落呢?”

古小河還以為怎麽了,原來是幾片雪花,他剛要說話,眼睛忽然被一雙微涼的手蒙住。

古小漁将弟弟輕輕的往來人的懷裏一推,随後連忙進屋了。

古小河有些不敢置信,身後的人氣息還有些不穩,像是急着趕過來的,他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最後,還是身後的人先開口:“河哥兒,我回來了。”

古小河伸手握住眼前的手,将微涼的手握住,慢慢的轉過身,撞進了一雙熟悉的眸子裏,真的是江大今,他就這麽突然的回來了。

“你,”古小河才開口就哽咽住,眼中不自覺的彌漫起水霧:“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這一趟,又給瘦沒了。”

江大今此時是有些狼狽的,凍得通紅的臉,嘴唇都有些紫,臉頰消瘦,但是一雙眼睛裏卻有的柔情,其中的情意濃的像要把古小河化了。

只一句話,讓兩個人都再也忍不住。

江大今将古小河揉進懷裏,古小河也緊緊的環住江大今的腰,兩人在雪夜裏相擁。

良久,兩人身後的門忽然被打開一條縫。

瑜哥兒:“那人是誰,怎麽抱着小舅舅?”

意小子:“好像是幹舅舅。”

“什麽,幹舅舅回來了?”瑜哥兒高興極了,打開門就要沖出去,意小子也想江大今了。

古小漁正在兩個小蘿蔔頭身後看熱鬧,見兩個孩子就要出去破壞有情人團聚,古小漁立即一手一個将兩個孩子夾在腰間抱走。

趙錦見了連忙過來幫着分擔一個。

“小爹爹,阿爹你們做什麽,我們要去找幹舅舅,”

兩個孩子掙紮。

“現在不行。”古小漁道。

“為什麽?”

“你們還小,長大便懂了。”

“長多大?”

“很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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