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3章

天已經黑透。

周吾踢踢踏踏，晃蕩着回家。

小區道路兩旁的草叢裏，暖橘色的地燈小太陽似的連成一串。

很是顯眼。

周吾停下打量，手掌伸開，覆上去感受，并沒有溫度。

不像她的臉頰。

滾燙一片。

安靜的夜晚，周吾蹲在圓滾滾的地燈旁，像一顆蘑菇。

沉默了片刻。

手指順着發熱的臉龐往上，然後——

猛地抓頭發，瘋狂揉搓。

所以，她為什麽。

那！麽！蠢！

腦子裏哪根筋搭錯了，居然誤會一個陌生人會幫她付小零食的賬！！

還問了出來，丢人丢到外太空了！！

Advertisement

“丫頭，你蹲在那兒幹嗎？”

周吾一個激靈，手上力道陡然大了幾分，薅下好幾根頭發。

心疼得她皺眉。

然後，又淡定地把抓得毛躁的腦袋頂理順，站起來，轉身。

是隔壁棟的劉奶奶。

周吾微笑着朝她點點頭。

劉奶奶：“是小周啊，我當是誰大晚上跟那兒求神呢！”

周吾：“……”

“看到我們家團團了嗎？”

團團是劉奶奶養的貓，周吾搖頭，“沒有。”

“別人随便喂點兒食兒，就巴巴兒跟人家走，自作多情的白眼貓，當誰都跟我似的稀罕它呢！”

劉奶奶唠唠叨叨走遠了。

自作多情。

用詞非常傳神。

也很應景。

-

回到家，周吾還沒吃晚飯，也顧不上，徑直走到電腦桌前坐下，打開下午沒寫完的小說文檔，之前卡在男反派出場的情節，代入不了情緒。

不明白為什麽明明男反派一樣貌美有才，女主卻對他沒有好感。

此刻完全懂了。

因為太狗。

就像剛才那個男的。

即便她誤會了又怎麽樣？

居然把她‘精心’挑選的小零食買走！

連個招呼都不打！！

貨架上就剩一瓶那個牌子的酸奶，如果明天不補貨，她要走好遠去幾公裏外的超市買。

幹嘛？

炫耀他帶錢了？

周吾完全将交易自由一詞抛到腦後，體會了一把不被理智掌控的感覺，手指放飛，在鍵盤上起舞。

月黑風高夜，弱小無助的女主遇到被追殺的男反派，好心指路，迷路的男反派不僅冷漠無視，還搶走了女主最後的口糧。

女主饑寒交迫，奄奄一息，倒在路邊，被路過的男主英雄救美，芳心暗許，幸福一生，男反派追妻變骨灰盒。

寫完修改了一下錯別字，将新章節上傳到她寫小說的網站，然後周吾才去煮泡面。

吃飽喝足後再回來，微信有未讀消息，是趙晴晴發來的。

周吾的好朋友兼老板。

【新書有點意思哎。這次應該不糊了吧。】

【看描述，男主挺美的，有人設圖嗎？】

【發過來康康。】

【長腿，翹臀，嘿嘿！】

周吾腦子裏不可控制地閃過，那人路燈下，昂首闊步，長腿邁動時褲子勾勒的圓翹弧度。

周吾一拍腦門，回神。

不能被美色迷惑。

【什麽眼神兒，最後英雄救美的才是男主！】

【你仔細讀讀，看出來了沒？】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兩分鐘後，趙晴晴才回她。

【看出來了。】

【你對那條‘街’愛得深沉。】

有提到地名嗎？

【什麽街？】

趙晴晴：

【撲街。】

周吾：“……”

趙晴晴：【我當初要不是看你高中寫的那本恐怖故事有靈性，賺了不少錢，我都不能跟你合夥開網站。】

【還允許你在自家網站寫言情，薅全勤那點羊毛。】

周吾好脾氣地不跟她計較。

【其他題材離我的生活太遠，現在的我缺乏想象力。】

趙晴晴緊接着又是靈魂三連問。

【你對自己有什麽誤解？】

【你離言情很近嗎？】

【你有男朋友嗎？】

“……”

【算了，明天我帶你開小竈。】

小竈？

-

第二天一大早，周吾睡得正香。

咣咣咣。

有人砸門。

聽動靜就知道是趙晴晴，也就對面沒人住，不然肯定投訴。

周吾從床上爬起來開門。

趙晴晴黑發雪膚，正紅唇色，同樣正紅的修身開叉長裙，顯露姣好身材。

周吾披散着頭發，眼睛半睜，打了個哈欠。

“要去走紅毯？”

趙晴晴攬着她肩膀，推她往卧室衣櫃走，“快點換身衣服，帶你出去開小竈！”

周吾迷迷瞪瞪。

趙晴晴掃視一遍她的衣櫃，翻白眼道：“你就沒有一件可以體現性別的衣服？”

周吾揉揉眼睛，手掌張開，比着牛仔褲腰身做測量狀。

“我最近體重一直很穩定，26碼的褲子一點不緊。你能找出幾個穿26碼褲子的成年男性？”

趙晴晴：“你随便穿吧，反正是我相親，你旁觀就好！”

周吾睡意頓時無影無蹤，“你相親，為什要我旁觀？”

關鍵是。

“你居然願意相親？！”

趙晴晴随手拎了件白色衛衣扔給她，催促道：“沒辦法，家裏老太太讓聯姻，今天只是打響拒婚戰的第一炮！你快收拾收拾，約了十點！”

趙家老太太即趙晴晴的奶奶，趙家的大家長，為人十分強勢。

趙晴晴去客廳等。

周吾換好衣服，洗漱後，簡單紮了個丸子頭出來。

不是很情願，“我能不去嗎？我又幫不上忙。”

趙晴晴都搞不定親奶奶，她又怎麽敢跟趙老太太叫板。她老人家如果知道自己跟趙晴晴同流合污，故意搞砸相親，那麽她離婚姻的墳墓也近了。

趙晴晴扯着她就往外走，“這可是第一手素材，你知道怎麽寫相親嗎？你知道陌生男女被人湊到一起是如何拒絕對方的嗎？”

“旁觀者清，你觀察對方的反應，記好告訴我，我準備有針對性地制定一個計劃，以後就有經驗了！”

“随時注意我的手勢，看到我摸耳垂，立刻給我打電話，讓我回家關煤氣！”

周吾：“我還沒吃飯。”

“車上準備了！”

路上，趙晴晴對着鏡子，畫眉毛，補口紅，捏着粉撲往臉上拍拍，再用刷子抖掉。

周吾不是很懂。

“你不願意相親，打扮這麽精致做什麽？”

“我看電視裏演的，抗拒相親的人一般都是把自己往醜裏打扮。你這樣，我還以為要去領證。”

直接辦婚禮也毫無違和。

趙晴晴斜她一眼，胸有成竹，“我打聽過了，那男的前女友個個都是嬌小可愛型的，那我就要反其道而行之，用女王的氣勢吓得他知難而退。”

“再說了，你覺得我是自黑的人嗎？”

趙晴晴朝她抛媚眼，周吾雞皮疙瘩抖了抖。

趙晴晴和相親對象約在‘來喝茶’茶館，周吾沒進去消費過，但她聽林叔叔提過幾句，據說裏面的茶具好多都是古董級別的。

周吾覺得自己連裏面的一杯白水可能都喝不起，事先跟趙晴晴說好：“你得報銷。”

“知道了知道了。”趙晴晴整理裙擺下車，進去前叮囑道，“過幾分鐘你再進去。”

十分鐘後，周吾戴上衛衣帽子，口罩，下車。

趙晴晴今天的打扮很亮眼，一進門周吾就看到了她，但她對面坐着的那個男人比她還要吸睛，身上的花襯衫神似小區劉奶奶同款。

就兩人的衣着而言，似乎去酒吧更合适。

按照趙晴晴說的，找個最利于觀察的位置，右側方剛好有空位，周吾走過去，眼看就要到了。

後面一個男人越過她，快一步入座。

周吾鼻尖輕動，那股清甜的槐花香掠過，和那晚極其相似。

她看過去。

黑色休閑裝，背脊勁瘦寬闊。

就連衣服和身形都很像。

優秀茂盛的黑發同樣煥發着生機。

餐廳黑口罩，小區路癡男，這是第三個。

春天是美男集中營？

周吾呆愣幾秒，可能是她的目光太過□□，對方也看過來，周吾避閃不及，兩人視線交彙。

男人戴着一次性藍色口罩，看不到表情。

眉峰微揚，投過來的視線比她要明目張膽。

周吾立刻低下頭，小碎步快移到左邊的位子。

總覺得那人的目光一直粘在她後背，緊張得仿佛今天相親的是她。

落座後，周吾悄悄地，餘光瞥了眼右邊。

那個男人果然正扭頭看她。

心裏頓時又是一緊。

是上次那個人嗎，黑口罩，還是路癡男？

再大膽一點猜測，三個是同一人？

正不知所措，旁邊傳來服務員的聲音：“先生，你好，請問您需要什麽茶？”

“奶茶吧。”

周吾：……？？

空氣靜默了片刻。

服務員很有素質，沒把對方趕出去，“不好意思，先生，我們這裏沒有奶茶。”

“那我就想喝怎麽辦？”

語氣真的是無賴又欠揍，嗓子有點啞。

倒是和那兩人不相似。

周吾轉動脖子，沒忍住瞟了兩眼。

那人右手支着下巴，左手輕叩桌面。

身上那股悠閑的勁兒倒是和茶館很配。

也不知他眼神怎麽那麽好，立刻逮住她的小動作，下巴輕擡。

“看，那邊的同胞也想喝。”

？？？

周吾脖子一縮，臉恨不能嵌進桌子裏。

造謠！造謠！

絕對的造謠！

她才沒有！想！喝！奶茶！

安靜了一瞬，沒聽到有人說話。

周吾支棱着耳朵，一陣窸窸窣窣過後，傳來鑰匙或者卡片和桌面碰撞的聲音。

男人又開口了。

“多放點奶，要兩杯。”

周吾口罩下的嘴角翹了翹，這個人還真是無理取鬧，人家‘來喝茶’在雲城開了幾十年，聽說有人跟老板買過古董瓷器，就沒聽過有人在這裏買到過奶茶。

周吾無奈搖搖頭，翻看手中的目錄。

她本是要趁着這次趙晴晴買單，好好享受一次，但此時完全靜不下心。

不知道待會兒那個男人被趕出去時，以他剛才頗有幾分無賴的風範，會不會無理取鬧，跟店家掰頭，然後殃及她這個旁邊的無辜池魚。

再有就是，如果那人剛離開，她就換到他此時坐着的那個視野更好的位子，會不會有幸災樂禍的嫌疑。

如果等十分鐘再過去，又怕時間太久被別人占了位子。

她正苦惱，然而，下一刻。

隔壁傳來服務員恭恭敬敬的應答。

“好的，先生。”

？？？

周吾懷疑耳朵出問題了。

用那種類似金瓜貢茶超級貴的茶葉，煮的奶茶嗎？

等服務員到她這桌的時候，周吾也伸出了試探的腳丫。

“奶茶，一杯。”

她不貪心。

服務員：“抱歉，小姐，我們店裏沒有奶茶。”

周吾絞着手指，小聲說：“旁邊那位先生點了兩杯。”

服務員：“老板檢查工作，如果打擾到您，希望您能理解。”

周吾：“……”

不理解！

她完全不理解！！

接下來的時間，周吾注意力都被奶茶吸引了。

偏偏那人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兩杯，遲遲喝不完。

那股清幽茶香混合着奶香的味道一直飄過來，勾得人直咽口水。

中途，周吾因為好奇小心翼翼又瞄了一眼，恰巧又被那人似笑非笑的目光逮了個正着。

她猛地轉回頭，差點扭傷脖子。

-

周吾嚴重懷疑他就是故意的，整個相親的過程，她只顧忿忿不平，完全忘記今天陪趙晴晴過來的目的。

回去的路上，周吾摸摸鼻子，支吾着說：“那個，出了點小狀況，我忘記打電話讓你回家關煤氣了。”

“什麽煤氣？我家哪有煤氣？”趙晴晴撩了撩長發，紅唇大幅度彎起。

這模樣完全是忘記自己出征前的豪言壯語了。

她沒仔細看趙晴晴相親對象的模樣，但就那件花襯衫，怎麽看也不像她的理想型啊。

周吾轉頭，眼睛睜圓了些，“你，不能是和相親對象……看對眼了吧？”

“我們已經達成了友好的共識，恭喜我吧，初戰即勝利，以後都不用相親了。”

趙晴晴攬着周吾的肩膀，顯然很高興。

周吾大為不解。

短短一個小時，這是要結婚的節奏？

—

另一邊，‘來喝茶’茶館。

趙晴晴今天的相親對象，周顯，花襯衫領口敞着，翹着二郎腿，正在和某人要奶茶。

“宋蘭時，講不講道理，不就一杯奶茶，憑什麽你能喝，我點就不給？！”

而他對面那人，耳上口罩半挂，眼皮淺淺上撩，漫不經心掃他一眼。

悠哉悠哉端着青瓷杯，抿一口，上嘴皮沾了一圈奶泡。

“我在自己家裏喝杯奶茶，需要講什麽道理？”

周顯：“那為什麽我不能喝？”

宋蘭時：“講點道理，誰家茶館‘賣’奶茶！”

“……”

周顯咬牙切齒一番，忍住揍人的沖動，“觀察得如何？有什麽心得體會？打算什麽時候相親？”

宋蘭時支着下巴，眸光移向左邊的位子，若有所思。

半晌才說：“我覺得白色連帽衛衣好看，我也要買一件。”

“啊？”周顯摸不着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