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心猿意馬

第18章 心猿意馬

晚上七點半，許思祈糾結了好一陣，一狠心，還是将那條微信發了出去。

Blessing：【程師兄，你晚上有空嗎？】

許思祈本來想說明原委，但轉念一想，這樣很像随便一提的客套話。以他們之間的關系，仿佛就等着別人拒絕似的。

程嶼年的消息沒有立馬回，在許思祈盯了好一會兒屏幕後，繃着的神經剛消下去，手機震動了下。

CYN:【怎麽了？】

CYN:【我在學院樓】

許思祈咬了下嘴唇，發了條“哦哦好，那我現在過來。有點事兒，可能耽誤你幾分鐘。”

消息發完，許思祈将剛挑好的青棗、蘋果和柚子裝好，在宿舍樓下掃了個單車，往天琅湖邊騎去。

快十一月的北方，氣溫已經有種凜冽刺骨的前調。但不知道是不是騎得太快，許思祈額角卻微微冒出一層薄汗。

騎着騎着，她又覺得不對。

要是別人沒空呢？聽蘇玥說，他好像忙着什麽航模展覽。而且......她這樣說的不清不楚的，真的不像給別人預告表白嗎？

許思祈再低頭看了眼單車框裏的水果。

完了。這仿佛還是給人表白前做的準備——跟了小姐姐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不跟我，今後有你好果子吃！

“吱”的一聲，輪胎和地面轟地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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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呀媽呀。

許思祈一只腳落地，快速掏出手機，想再補充下，被拒絕也行，最好還是不要讓人誤會了。

但聊天記錄裏，最後一條消息由對方發出，一個單字在夜裏顯得格外清楚。

CYN:【好】

好。

好......那就好。

許思祈将手機重新揣回兜裏，整理了下心情，又重新蹬起了車。

夜裏的天琅湖寂靜一片，樹葉垂落，沿岸有不少行人散步。昏黃的燈下，幾只飛蛾不知死活地撞着杆。

許思祈将車停在附近，提起帆布袋，以一種異常複雜的心情，一步步朝航空學院樓走去。

等會兒怎麽說呢？

師兄好，這個是我家那邊特産的水果，味道還不錯，想着給你也送點兒。

不行不行。

莫名其妙的。

程師兄，這是我家那邊特産的水果，想着給你也送點，謝謝你上次請我吃飯。

啊？

這麽生分的嗎？

許思祈腹稿一大堆，糾結的快把眉毛擰成麻花。

越靠近院樓，她腳步越慢。但下一刻，她看見院樓前，站着個側影颀長的男人，輕垂着頭，似乎在等消息。

看不清五官，但卻能從那種自然舒展的體态中，察覺出一種挺拔與平靜。

仿佛雨後林中新立的青筍。

許思祈忘記自己的“發言稿”還沒修改完，一看見人，就只顧拽着帆布包快速跑過去了。

她把程嶼年叫出來，還讓別人等，太不應該。

許思祈帶着略微沉重的呼吸，站定腳步，朝程嶼年開口道：“不好意思啊...師兄等久了。”

“沒事，我也剛到。”程嶼年摁熄屏幕。

許思祈将帆布包裏的水果拿出來，往他手邊遞，“給。”

程嶼年接了過去，“給我的嗎？”

“...對。”

許思祈覺得自己像個二百五，打了那麽久的腹稿，就說了個“給”、“對”。

濃縮的都是精華、無劍勝有劍是吧？

她剛出聲想仔細解釋一下，對方卻颔首，低聲道，“謝謝。”

嗯，謝謝？

原來這麽簡單的嗎？

許思祈慢了半拍，才磨出了句：“不謝不謝，那我就不耽誤......”

對方卻問：“你吃飯了嗎？”

這個點，誰會沒吃飯啊？

許思祈擡眼，“你還沒吃飯嗎？”

“嗯。”程嶼年的神态有一點兒疲乏，往常清冽的聲音也顯得有點啞，他垂睫看她，“你想去泡面小屋嗎？”

·

許思祈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從一貫風光霁月的程師兄身上，看出一點兒...脆弱。

說不上來，但那種疲憊和低落，讓她覺得很意外。

在她心裏，程師兄不應該會有這種負面情緒。就算有，也不應該在她面前顯示。

除非，他已經來不及調整，或者...他很相信自己。

無論哪一種緣由，都讓許思祈有點兒莫名心酸。

都說有多大能力攬多大的活，但只要是人，總會有力所不逮、目不應暇的時候。

他最近應該很累吧。

許思祈笑着，聲調微揚：“行啊，上次還說一起去，我都好久沒去了，正好有點兒餓了。”

兩人一同往教學樓C座走去。

暗色加深，三角梅在夜裏也紅的熱烈，四季紅花茶綴滿枝頭，美人蕉随風點頭。夜裏的一切都鋪着一層磨砂，仿佛可以幫人把情緒掩藏。

程嶼年看着前面仿佛在給自己帶路的女孩。

從明亮的眼睛，到輕松的唇角，還有那比一切顏色都燦爛的情緒。

他無聲地笑，感慨，自己也有這一天。

明明是被她挑起的波動，卻又被她撫平。

而她，一點兒也不知道。

-

泡面小屋年久失修，明明有着破敗到搖搖欲墜的外表，內部卻明亮如熾，門庭若市。

一面牆上擺滿了泡面，康師傅、白象、合味道、湯達人......

許思祈擠出一條道，在前面給程嶼年開路，她指了指：“先在這邊選你想要的泡面，然後給那邊廚房的叔叔，看看你要不要加辣或者加什麽調料。當然，還可以加一些配菜。”

“嗯。”程嶼年應道，“你喜歡哪個味道？”

“我的話......”許思祈看了一圈，選了包淡黃色包裝的泡面，笑着回頭：“白象的這個香濃骨湯還不錯，我覺得可以跟湯達人pk一下。”

程嶼年點頭，伸手，從她側邊，拿過一包。

雖然這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動作。

但由于旁邊有人，程嶼年站她身後，伸過手，這種仿佛被人從後籠住的感覺真的...有點奇怪。

也許是因為他太高，而後背又是個敏感的部位。

許思祈掐了下手心，盡量保持正常語氣：“你也可以看看其他味道，說不一定更好吃。”

程嶼年搖頭：“就這個吧。”

選定了泡面，程嶼年又按許思祈的建議加了炸蛋和腐竹，師傅遞來兩個圓形號碼牌，讓他們等等。

一樓已經坐滿，只得從非常狹窄的樓梯去往二樓。

兩人一前一後，坐在最裏面的角落，程嶼年背後就是那一面出名的“留言牆”。

部分牆皮已經脫落，露出最裏層赤紅的磚，有些筆竟然就往紅磚上寫。

筆跡新舊交替，斑駁和清晰共存。但無論哪一種顏色、哪一種字跡，或表白或謾罵，或祈福或抱怨，都彰顯着落筆那刻，留言人最想表達的自我。

不知道從誰開始，也不知道由誰結束。

“林xy，祝你畢業快樂，前程似錦。盡管江湖不見。——2011.06”

“wyf[比心]csx ——2007.04.10”

“媽的，複變函數，去死！——2016”

“To lxy:如果愛，請深愛，若不愛，請離開。 ——2012.10”

“老子一定要發一區！老子一定要讀博！發誓！ ——2014”

.......

許思祈想到了一句詩：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正感慨着時間易逝，下一秒，卻突然笑了出來。

程嶼年擡眼，模樣也如她一般輕松，往後轉身，“怎麽了？”

“那兒。”許思祈指了指他右手旁，還是沒能收住笑，肩膀輕微抖落，“你看。”

那是一個像用黑色油性記號筆寫出來的一排字，筆尖太粗，字又很大，雖然在整面牆的下方，但還是很醒目。

那句話寫的是——

請大家不要亂塗亂畫。

許思祈被這種非常正義、非常禮貌的提示語給樂到不行：“他讓人不要亂塗亂畫，結果自己的最顯眼。”

尤其是那板正的字跡，充滿正經意味，卻做着和大家一樣的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一種南轅北轍的诙諧感。

程嶼年看着那排字，也輕笑了下，薄薄的眼皮耷落，有種松弛的清俊。

不同于上一次，許思祈一看見他笑就有點兒臉頰發燙，反而，心裏蠻開心的。

笑笑就好了。

雖然但是......還是好好看。

許思祈腦內沖自己翻白眼，什麽時候了，顏狗真是沒救。

樓下的叔叔操着大嗓門叫號，許思祈垂頭一看，是她和程嶼年。

但由于人多地方小，剛有個小哥不得不跟他們拼桌，又不好意思坐自己旁邊，所以把程嶼年堵在了最裏面。

許思祈主動道：“我去拿吧，我離得近。”

話畢，朝他攤開手。

程嶼年道謝，把藍色圓形牌放在她柔白的手心裏。

許思祈取了個不鏽鋼托盤，讓叔叔把兩碗面放在托盤上，小心翼翼地上了樓梯。

剛把托盤放在桌面時，對面朝自己遞來木筷。

許思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有了捕捉慢動作的視力，但她的确非常清楚的看見了。

程嶼年，拿了筷筒裏的一次性木筷，剝去塑料外衣，又仔細剃去了毛刺，然後遞給她。

很自然的動作，也是最微小的細節。

許思祈沒來由地想。

程師兄，他...對每個人都這麽細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