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公然護短

第30章 公然護短

周二下午, 許思祈按師雪菁給她的地址,跑去了航空學院樓113。

一位發型不羁的男老師接待了她,他喝了口茶:“你就是小師的朋友吧, 聽她說家裏有點事, 你來給她代班。”

“這個工作呢, 主要是負責財務報賬這塊兒。工作不難,大概需要你檢查下每個報賬項目,看他們的發.票是不是合規,然後把他們那些票據分類,粘貼一下, 裝訂好就行了。”

說着,還以手邊的資料為例, 給她從頭到尾的示範了一遍, 又說了些細節。

“有什麽拿不準的可以問我。”男老師道。

許思祈笑着點頭:“好的老師。”

“對了,”男老師坐在工位上,突然想起件事,轉過頭, 朝斜角落座的許思祈補充道:

“上周學校財務處剛出的規定,現在發.票審核比較嚴格, 每一張單子上都需要指導老師和項目負責人親筆簽字,你仔細檢查下,要不然交上去又被打下來。”

許思祈點點頭,應好。

行政工作,确實不太需要動腦。許思祈順好一遍流程後, 後面的動作就像是“Ctrl+C”、“Ctrl+V”一般, 複制、粘貼、重複......

看着白牆上的時刻表,時針才剛剛劃過“4”, 許思祈望向桌上已經整理好的一沓發.票,支頤,發起了呆。

突然有種想摸魚卻無從下手的為難。

玩手機?也太明目張膽了。

于是她目光眺望窗外的天琅湖,看着冬日的湖面。

淡淡的光暈籠罩,天琅湖浮了層輕薄的白霧,微風偶爾吹皺水面,但又瞬間恢複為原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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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清冷而澄明。

就像...程師兄一樣。

也許他現在也在這棟樓裏?許思祈默默心想。

離下班時間還早,許思祈看湖看久了也無聊,索性又把那疊不合規定的發.票拿出來看。

老師讓她跟這些項目負責人打電話,讓他們把發.票領回去,補好手續再交來。

所有人都接了,唯獨除了這個叫“餘城”的人。

看他的報賬明細,貨物名稱是什麽KT板、锂電池、樹脂、玻璃布、熱熔槍的...是許思祈連名字都沒怎麽聽過的東西。

但又感覺似乎在DIY什麽東西。

男老師起身接水的片刻,看許思祈垂頭發呆,擡頭瞧了眼時鐘,“小許,弄完了嗎?弄完了沒事兒了就可以走了,我也沒啥活了。”

許思祈笑笑,起身,“老師,這有個人沒接電話。”

她拿起那疊發.票單,放在他的桌前。

“餘城啊,這臭小子一天天的。”男老師看了眼,吐槽道,“應該在三樓搞航模沒聽到,算了,明天通知他就行。”

明天通知。

其實也沒太大問題,許思祈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但她也說不上來,到底是想着把事做完不留給明天的人,還是她也好奇,他們搞航模到底是個怎樣的環境。

出于“今日事今日畢”、“做事就要負責到底”的個人優良品質,許思祈自告奮勇:“老師,這位同學在三樓哪兒呀?要不我親自交給他吧。”

男老師大手一拂:“不用那麽麻煩!搞得還要專門跑一趟。”

許思祈彎唇,“交一下也不妨礙我提前下班。”

她那語氣實在太坦率了,仿佛當着老板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要遲到早退。

男老師哈哈一笑,“行吧,他應該在315。要是他不在,你交給他隊員也是一樣的,辛苦你了。”

許思祈嘴裏重複着“不辛苦”,收拾好東西,背上書包跟老師道別。

·

315門外,許思祈蜷指,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門沒關。”裏面傳出不算耐煩的回應。

許思祈咽了咽口水,輕輕推開——

那是個很空曠的房間,半足球場大,被高高的銀白色貨架分成了好幾個片區,藍色标牌上寫着什麽工具區、材料區、機身生産區。

再往裏瞅,還有幾扇關着的門。

地面上陳列着或完好或殘缺的飛機模型、藍色小推車、各種木材與線。

飲水機旁還擱了三四桶沒開過的桶裝水,角落裏有一座很寬的黑色皮沙發,有個人拉過衣帽蓋着臉,側身而卧。

又規整,又些許淩亂。

許思祈收眼。

剛回她的男生,看見辦公室裏突然冒出個女生,長得還挺好看,他詫異地伸手抓住在空中懸浮的白色飛機。

“同學,”他扶了下無框眼鏡,還有點兒不好意思,“你有什麽事嗎?”

許思祈走進幾步,壓低聲音道:“我找一下...餘城。”

“餘哥,有人找——”他直接朝右方吼了聲。

那個睡覺的男生被吵到,他不耐煩地揉了把腦袋,沒起身,摸索着将手邊的一支筆扔過去。

“我艹,別亂扔。”無框眼鏡男閃躲了下,“等會兒砸到人。”

“我砸畜生。”睡沙發上的人回道,又側過身。

許思祈看見彈在自己腳邊的筆,默默地彎腰撿了起來,放到就近的桌上。

老餘走出裏面的小辦公室,一眼就看見了許思祈。

這個妹子他是認識的,不就是前些天自己和程嶼年隔湖讨論的那對情侶當事人?

“同學,找我啥事兒啊?”老餘摸了把自己的後腦勺,聲音挺粗豪。

許思祈打開資料袋,把報銷單、發.票什麽的遞過,“陳老師說,這個發.票需要指導老師和負責人在每一張上面親筆簽名,不然報不了賬。”

老餘了悟,随手從桌面上抄了只筆,把一疊發.票呈扇形地攤開。

他沒有絲毫猶疑,直接在筆畫粗犷的“餘城”旁邊,落筆寫下“陳xx”。

“那個,”許思祈打斷了他,提醒道:“是...親筆簽名。”

老餘嘿嘿一笑,“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這是不是親筆簽名?”

雖然話是這樣講,但是,你模仿老師簽名好歹也像一點兒吧?這字跡,藝術的可以跟自己一拼了,許思祈腹诽。

其實許思祈不太樂意管這事兒,而且也能理解,大家只是圖個方便罷了,但有人卻不高興了。

趙林峰剛睡着,聽到很低很輕的女聲,還以為是錯覺。

但這聲音,越聽越熟悉。

他扯下衣帽,起身走過來,臉上帶點兒被吵醒的煩躁,但更多的是嘲弄:“許思祈,你跑這兒來幹什麽?”

老餘簽着字,擡眉,“嚯喲,小趙,認識啊?”

“嗯。”趙林峰對師兄一向還是比較禮貌的。他側目,看着對面的女生,輕蔑地扯了扯嘴角,“外院的,不知道跑我們這兒幹嘛。”

許思祈無奈,解釋道:“陳老師讓整理發.票,我就來通知一聲。”

“你個別院的,幫我們專業老師整理?還要親自跑到這兒來通知?”趙林峰輕諷一笑,“你自己不覺得奇怪?”

确實啊,老餘第一次體驗這種遣返資料還親自送上門的服務。

“下午給你打過電話,你可能沒聽到。”許思祈沒看趙林峰,睫毛低垂,“我提前收工,想着剛好給你送過來了。”

老餘一聽,摸了下兜。

“真的,”老餘摁亮手機,有點兒歉疚地摸了摸後腦,“不好意思啊,我确實沒聽到,還辛苦你跑一趟。”

“沒事。”許思祈莞爾。

她正想說,你弄好了重新交到老師那兒就行,自己就先走了。

但老餘不知道怎麽想的,看趙林峰跟她認識,交流方式還屬于那種只有很熟才能用的“譏諷”模式,他了然于心。

老餘咧嘴笑笑,為了緩和氣氛還自願充當和事佬:“小趙,你不懂事啊,說不一定人家是順便來看看老朋友呢。”

兩人都被他這句話給惡心了下。

趙林峰尤為嚴重,積郁在心的嫌惡完全壓不住,索性一吐而快:“誰知道她是不是順便來偷個機密賣人,反正以前也不是沒幹過這種事,是吧許思祈?”

啊......

老餘有點兒蒙了。

他們專業的确比較特殊,會涉及一些國家保密的東西,尤其是技術方面的。

很多學生都會受到限制,比如不能登外網、科研活動只能在校進行、不能随意讓別人在自己的電腦上插U盤。

以前學校裏也不是沒出現過受到金錢誘惑,将自己接觸到的機密販賣他國的情況。

老餘自以為情商還行,一些拐彎抹角的話也能明白個大概,但小趙這“開玩笑”的尺度——似乎有點兒涉及人格侮辱了吧?

他拿不定注意,嘴巴翕張,看向許思祈。

這女生在他印象裏屬于很乖的那一挂,膚白眼大,聲音清甜,笑起來還有一對酒窩,讓人一看就覺得心情好。

但此刻,她的目光卻清淩淩的,唇角沒有一絲笑意。

耳邊傳來開門的吱呀聲,但無人在意。

房間裏的人望着他們,都有點兒摸不清狀況。

這是在吵架?還是在打嘴炮、開玩笑?

沉默片刻,許思祈垂眼,聲音很低,“你弄好了,重新交到113就行。”

說着,就要轉身。

“趙林峰。”有腳步聲漸漸傳來。

程嶼年走到許思祈旁邊。

他看向對面的男生,目光有些冷:“道歉。”

-

論整個航模隊裏,趙林峰最佩服誰,除了餘城,那一定是程嶼年。

餘哥屬于人聰明,點子多,又愛搞花活;而程師兄,不但擁有極高的天賦,且又認真、又嚴苛。說起來,有時候他一絲不茍地讓隊裏人都有些發憷。

他當時錯過招新,還是通過師姐的面例外加的團隊。

而面試他的人,正是程嶼年。

他抽到了一個問題,準備了5分鐘,自以為答得不錯。卻被程嶼年連環追問,一時緊張到口齒不清,話都組織不好。

但是他通過了。

剛進團隊的時候,一時抹不過去的自尊心,會讓他自動繞開程嶼年。

因為程嶼年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你引以為豪的領域,全方面降維打擊。

有時候他也會不服,覺得程嶼年不過就是比自己大幾歲,多念了些專業書,比賽經歷豐富一些罷了。

憑借這種先天的年齡優勢,俯視他們這些後輩。

但出乎意料的,程師兄除了在正事上較真,其他時候,平和的像一個同年齡的朋友。

會給大家買水,會跟大家一起吃飯,也從不對誰拉臉使眼色。

甚至,航展完聚餐那天,他對自己道:你天分很好,不然我們也不會額外招你。但還需要努力,尤其是在一些細節方面。

趙林峰當時沒說,但他背過了頭,眼睛有點兒熱。

......

現在是趙林峰第一次看見,程師兄眼裏帶着明顯的、陌生的冷意。

他重複,聲音清晰,一如當時給他私下說話的模樣:

“你向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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