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目斷飛鴻

第51章 目斷飛鴻

臨走的前一晚, 許思祈很抱歉地推掉了自己提前在打車軟件上與司機師傅的預約。

原因無他,程嶼年說明天開車送她去機場,這是奶奶給他的囑托。

而且, 他也有件事想拜托一下自己。

許思祈整理好衣物、洗漱用品, 看着床邊擺成一排的大大小小玩偶, 糾結好久,還是決定将那只最大的塞入她空間本不富裕的行李箱裏。

大力出奇跡!

等許思祈面目猙獰地強行摁上卡扣,她還回頭朝其他玩偶解釋了下。

“這個寶貝剛來這個家,認生,需要帶着熟悉一下。乖, 媽媽也愛你們哦~”

說罷,許思祈站起來揉了揉她被磕出紅印的手心, 然後挨着拍拍它們的腦袋。

......

第二天一早, 許思祈一秒都沒賴床,簡單洗漱完就拖着行李箱,背上書包往外趕。

明明昨天還豔陽高照,今天卻陰沉沉的, 空氣裏裹挾着黃沙。

聽值班的阿姨說,更北方的草原因為過度放牧導致水土流失, 被風帶到了宴城,過幾天還要更嚴重呢。

許思祈被風沙刮得迷了視線,偏又不近視也沒眼鏡,所以走幾步就要偏過頭揉揉眼。

走得太急,也沒口罩, 索性用空出來的一只手捂住口鼻。

許思祈心情郁郁地走到校門口, 她正掃臉時,兜裏的手機貼着右腹震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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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沒來得及看, 動靜又倏地停了。

許思祈下意識地擡頭。

程嶼年果然就在不遠處,墨藍色薄棉服,長身玉立,下半張臉隐入深色的遮擋,只看得見一雙清銳的眼睛,以及輕蹙的濃眉。

他走了過來,主動幫她提了行李箱,聲音略悶:“怎麽沒戴口罩?”

許思祈松手,摸了摸鼻尖,很坦誠:“我...忘了。”

程嶼年沒說什麽,只是提着箱子,步伐難得輕快。

他先讓許思祈上車,自己打開後備箱,擡起箱子将它橫放好。

許思祈已經不是第一次坐程嶼年的車了。

第一次緊張的要死,第二次緊張的要死。

事不過三,這次一定有所改變!

畢竟她和程嶼年已經這麽熟了。許思祈嘴裏默念:松弛,淡定,relax、slack、flabby、loose......

只是左邊的車門被人打開,那種冷淡清新的松木味在狹小的空間裏撲面而來,讓許思祈松弛了一部分的肢體又開始僵直。

老天啊,怎麽還是緊張的要死!許思祈內心咆哮。

程嶼年打量着許思祈有些生硬的臉,低詢道:“冷麽?”

許思祈聞言瞬間搖頭,但看他往車載空調伸了一半的手,又很快搗蒜般點頭,“冷冷冷。”

程嶼年眼底融笑,打開了空調,又随手挂了檔。

車窗外灰蒙蒙的,鉛黃色的霧擴散開來,籠住行車。

“師兄...”

“吃早飯了嗎?”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許思祈先回答:“...沒。”

看程嶼年沉默,許思祈立馬補充:“我怕來不及,就想着可以去機場随便吃點。”

程嶼年微颔首。

許思祈怕他覺得自己不真誠,她又複道:“我現在很喜歡吃早飯,真的,吃了一天都有力氣,渾身充滿活力!”

程嶼年聞言,下颚輕擡,“這樣。”

他往後掃了眼,“既然你喜歡吃早飯,那勞煩你幫我解決一下吧。”

許思祈順着往後座看。

有一只質感很好的牛皮紙袋,封口還用漆印貼紙黏住,上面印着一家連鎖店的名字。

許思祈咽了咽口水。盡管肚子裏的饞蟲已經蠢蠢欲動,但是她還是矜持地拒絕了。

“謝,不是...我現在不太餓。”

開什麽玩笑,等會兒掉了食物渣在車上怎麽辦!而且她才不要整個車廂裏都回蕩着自己的咀嚼聲。

素來毫無畏懼的許思祈,甚至被陌生人圍觀進食也面不改色,居然有一天擔憂起了自己的形象。

她悲哀地想,帥哥誤我。

程嶼年也沒堅持。

霧燈在黃煙裏劈開兩束明亮的光,許思祈輕輕摩挲着安全帶,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

“師兄,你之前說要我幫忙的事,是什麽事啊?”

程嶼年專注地平視前方,聲音低緩:“我和朋友寫了篇文章,要發一個外國期刊,想讓你幫我看看翻譯,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都放假了我當然有空,”許思祈道,随又抿唇,“只不過如果是太專業的術語和表達,我不太懂,也拿不準。”

“沒事。”程嶼年駛入一個彎道,“拿不準的話,可以問我。”

“那沒問題。”許思祈立馬點頭道。

終于有機會可以還程師兄人情了。她喜滋滋地想到。

而且,是不是,這樣寒假裏他們也可以有所聯系了...許思祈唇角輕彎。

-

臨近機場,車水馬龍。

各路車輛的彙入,在道路上排成長龍。再次行進沒五米就被迫停下來時,許思祈下意識就說,“師兄,要不就停這兒吧,已經很近了。”

“時間急嗎?”

“不急,但是...”許思祈指了指前面,“太堵了,等會兒你回去也比較麻煩。”

“都放假了,”程嶼年頓了頓,語氣裏有難得的揶揄,“我可能也比較有空。”

許思祈:“......”

怎麽還學她說話啊!

許思祈臉蛋微紅,抿嘴,手指再次去和安全帶糾纏。

程嶼年可能真的很有空,他甚至把車停在了停車場,一副要把她送入登機口的模樣。

再拒絕就不禮貌了。

許思祈心道,行,那她一定要把他的文章翻譯到完美,流暢地跟牛頓第二定律裏沒有空氣阻力般絲滑!

她剛準備開車門,卻被程嶼年攔了下。

他垂着眼皮,從置物盒裏拿出單包裝的深色口罩,“戴上,外面灰塵重。”

“哦哦。”許思祈接過,撕了包裝袋。

許思祈将棉線挂在耳後,撈過後座的早飯。路過車窗時,隐隐看見被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張臉的自己。

明明看不見嘴唇,可為什麽在笑啊。

許思祈暗罵自己一句有病。

程嶼年打開後備箱門,伸手提出她的行李箱,只是剛豎立于地上,就聽見一聲沉悶地“噗”響。

許思祈拎着牛皮紙袋,滿臉愕然——

她她她的行李箱怎麽自爆了!

兩個卡扣自然脫落,行李箱像蚌殼般從中遽地打開,但蹦出的不是砂礫,而是一大堆零零碎碎的衣物。鑲嵌在內的也不是珍珠,而是一只腦袋碩大的史迪仔玩偶。

許思祈:“......”

程嶼年遲滞半晌,随即朝她誠懇道:“抱歉。”

他剛彎腰準備幫她拾起掉落在外的衣物,許思祈立即火燒屁股般地道:“不不不不不——我來就好了!”

程嶼年緩緩收回了手,再次抱歉。

許思祈一邊重複着沒事,是她自己塞太多東西,一邊蹲着以最快的速度整理着。

究竟是為什麽,她的秋褲要蹦這麽遠啊?!這還是上次被剪的、姨媽寄來的、藍色愛心同款...許思祈哭唧唧地捶胸問天。

這輩子和愛心·秋褲沒法和解了。

不過謝天謝地,內衣內褲壓在最下面沒有滿天飛,不然她今天一定要吊死在這行李箱生産商的門口!

草草收拾好,許思祈故技重施想強行蓋上行李箱。但這回箱子仿佛也長了脾氣般,任她怎麽壓都鎖不上卡扣,倔驢般大張着嘴。

許思祈急的恨不得一屁股坐上去。

但她不行。

因為她現在是個忸怩的、注意形象的、被美男所誤的許思祈。

程嶼年看她忙活半天,鬓角都開始濕潤,低聲建議道:“要不把玩偶拿出來?”

行李箱能托運,她只背了書包,可以單手抱着。

許思祈嘆氣,只能這樣了。

其實...她早想到了。可是抱着史迪仔會見送她的主人,代表着什麽?

只代表她很喜歡這個玩偶嗎?喜歡到不顧麻煩,回家坐飛機也要抱着?又不是喜歡什麽就非不撒手的十歲小姑娘了。

許思祈知道自己的答案,但她不想讓程嶼年知道。

所以...就當她是真的任性,任幼稚的喜歡去擠占貧瘠的空間。

許思祈撈起史迪仔,行李箱瞬間像被抽去了蚌珠,恹恹地輕松閉上殼。

程嶼年幫她提上行李,兩人朝安檢口走去。

-

去值機櫃臺辦好了托運,許思祈瞄了眼自己的身份證,還有不到20天就過期了。

打印好了登機牌,就要去候機廳。

第二道安檢門前,閑人止步。

許思祈單手摟着毛絨玩偶,程嶼年正要将幫她拿着的書包遞過,卻見她的目光完全被前面的人給吸引了。

那是一對情侶,或者說,更像一對在經歷生離死別的苦命鴛鴦。

女生整個人都在抽噎,因為沒緩過氣,話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淚水像珠子斷線般墜落。男生也是滿臉心疼,不住給她拭眼淚,柔聲叫着乖,過幾天就見面了,別哭。

女生的臉埋在男朋友胸膛,聲音細微又顫抖,模糊地說着什麽“不得”。

男生伸手用力抱她。

周圍的人紛紛投來目光,但又司空見慣地挪開。

許思祈嘴唇輕張,想起自己在哪看過的一句話:醫院的牆比教堂聽過更多真摯的祈禱,火車站臺比婚禮見過更多真情的擁吻。

突然感覺咽喉有種毛刺刺的尖澀,像是吞了口帶青皮的酸果。

她回過神來,從程嶼年手裏接過書包,笑了笑,眼褶彎成月牙般的弧線。

許思祈指了指前面的路,聲音清甜中含悶:“那...師兄,我走了?”

“嗯。”程嶼年鼻音略重,朝她擡了擡手,許思祈身形一僵。

心髒撲通,撲通。

震耳欲聾。

程嶼年卻只是揉了下她的頭,長者般溫和,“記得吃早餐。”

心髒降落,許思祈安靜半秒,然後語氣輕快地應聲,再次揮手。

等纖瘦明媚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通道裏,程嶼年眉眼倏地斂的鋒利。

他蜷了蜷指,努力壓下心中泛起的那股沉重的窒悶,青筋鼓脹,外露的皮膚有些蒼白。

似乎突然間就聽清了。

剛才那女生顫聲說的,原來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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