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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灰塵撲面,蜘蛛網落在肩頭。

嚴霁樓放眼望去,裏面的東西都還在,竈臺半塌陷,土炕露出黃泥草,舊木櫥櫃靜靜堆簇在牆角,雖然蒙上厚塵,卻還是舊時模樣。

這是從前他住過的地方。

兄長成婚,從老宅遷走,這裏就變成廢居。

他回來的第一站,就是這個地方。

牆角放着一口大柳木箱子,銅扣壞了,箱蓋斜敞着,微微傾身,就能看見裏面的皮影小人,是牛皮做的捉鬼天師鐘馗,只是上面的色彩已經黯淡,底下還缺了一只腳。

嚴霁樓把皮影小人撈出來,看着那條斷痕發呆。

那時候他還很小,才五歲,晚上跟母親去看皮影戲,在村口的戲臺子上,唱戲的老頭見他生得玉雪聰明,把他叫過去,要收他為徒,他也不怵,作勢就要跟着走,母親看見了,罵他白眼狼、養不熟。

那時他年齡雖然小,自尊心卻很強,被當衆冒犯了自尊,脾氣上來,犯起軸,他娘火大,打了他幾下,老人說小孩可憐,就別罵了,給了他這個,作安慰,他歡喜得跟什麽似的,生怕被別人搶去,就一直藏在袖子裏,結果回家的路上,經過一片高粱地,因為前幾天剛下過雨,地裏有許多小水窪,他一腳踩空,摔倒了,“鐘馗”也掉進了泥坑,被走在後面的哥哥撿到,也很喜歡,就跟他搶,兩個人搶來搶去,結果把腳給扯壞了。

這下他得了理,不依不饒,哥哥只好服軟認輸。

最後“鐘馗”歸了他。

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現在只記得那夜回去的路上,頭頂的月亮又大又圓,像一座倒扣的金色大碗。

……

“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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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響起一陣嘈雜。

“誰!”

嚴霁樓出門,穿過院裏一人高的荒草叢,站在高臺上向下望去。

黃昏的暝暗裏,只見坡底一群孩童,浩浩蕩蕩經過。

口裏叫嚣着,要去捉狐貍精。

“狐貍精!”

“打死狐貍精!”

看着孩童們興沖沖的樣子,嚴霁樓心裏突感不妙。

揮手攔住其中一個孩子,問:“你們要去哪兒?”

男孩仰頭看見他,很陌生,以為是外鄉人,有些害羞地說:“去嚴青家。”

這就對了,哥哥嚴青是個喜歡小孩的人,孩子們都不怕他,是以經常直呼其名,無所顧忌。

這讓嚴霁樓更加确定:兄長家出事了!

一個農婦甩着草鞋跑在最後,吼叫:“狗男女,逮住叫他們皮臊光!”

嘈雜聲逐漸遠去,嚴霁樓愣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當即拔步上前,緊緊跟上,往西北方向去。

穿過一片灌木地,沿着蒿草叢生的小路,爬上矮坡,坡頂上,三座簇新青磚瓦房高高矗立,門前被花木掩映,屋後有一片樹林,鴉群驚飛、在空中盤旋。

大老遠就聽見,寂靜的小院子,被各種叫聲填滿。

院子中央,人聲鼎沸,人群中間,圍着一男一女,都赤着半身,女的扯一條布單,大紅上綴小白花,将它抱在自己胸前,遮羞。

嚴霁樓潛在最後,隔着不遠不近的方向看去。

那婦人跪坐在地上,妝容被眼淚糊成一團,紅綠混雜,俗豔浮誇,頭發散亂,如同廢棄的雞窩,臉色迷茫又痛苦,緊緊抓住布單的手指,透露出不知所措。

所謂毒婦,竟是這樣的一個人?

果然庸俗不堪。

再看那男人,抱頭蹲在地上,生得不甚高大,五官也是尋常,因為此刻的狼藉,深深透露出一副猥瑣姿态。

嚴霁樓心裏暗生鄙夷。

這樣的一個男人,也值得去偷?

兄長的堂堂性命,就葬送在這樣一對卑陋之人的手裏?

胸膛之中血氣翻湧,恨意陡生。

人群裏爆發出一聲嘶吼,先前叫嚣了一路的農婦,沖上去就打,先揪住女人的頭發,甩了兩巴掌,接着又打男人,連踢帶咬,最後自己又要跳井,被衆人一擁而上給攔住了,只好坐在原地幹嚎。

幾個年長的婆子,圍上去勸,男人們則站在原地,顯得有些無措。

地上的奸夫,暗中起身,打量時機想要逃跑,嚴霁樓心裏一沉,上去就要拿人。

這時,背後的門嘎然一聲,忽然開了,只聽見響起清脆的一聲,“怎麽了?”

人群霎時安靜下來。

嚴霁樓止住了腳步,回頭,說話的是一個女人。

女人穿一身白色粗麻孝服,額頭光潔明亮,上绾着白色系帶,窈窕身姿攏在寬袍大袖中,風一吹,掐着一截細腰,搖搖地過來。

衆人嘩然散開,讓出一條大路。

女人施施然走來,隔着老遠,就發現了人群中的嚴霁樓,微微眯起眼,像是在審視,不過很快就轉移視線,看向地上這對野鴛鴦。

“我才睡醒,這是怎麽了?”女人輕輕揉着眉心,聲音有些沙啞。

“嚴大媳婦,你還不知道,這對狗男女,在你家柴房裏弄那等下作事!”人群裏有人說。

沈綠腰看說話人一眼,不緊不慢道:“這種事,是別人的家務事,我看不懂,也管不了,至于該怎麽做,還是去叫族長穩妥,相信等長輩們過來,事情就會有個說法,另外,各位鄉親的熱鬧看夠了,也請回家吧,莫要擾了亡夫的頭七,叫亡夫死後還不得安穩。”

說完,也不再多話,徑直走到院牆下,點起一盆火,跪在地上燒紙。

橘紅色火光将那背影的邊緣,燎得極亮,像是用夜色剪的剪影。

原來,她就是兄長的遺孀。

——害死兄長的蛇蠍遺孀。

嚴霁樓袖中的拳頭,松開又握緊,一路上熊熊燃燒的複仇火焰,被一盆冰水澆滅,只留下迷亂的煙霧。

外面大門口傳來一記洪鐘聲音。

嚴霁樓遠遠望去。

一個約莫五六十歲的老人,身穿褐色葛布袍,頭戴烏木冠,瘦臉長須。

嚴霁樓一眼認出了他。

老人越過人群,徑直望過來,顯然也認出了他,驚詫地叫了一聲:“侄孫!”

“見過九叔公。”

“霁樓,你怎麽回來了!”

“一聽說家裏的事,我就向書院告假,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兄長的喪事,沒有親自為兄長披麻戴孝,心裏實在有愧。”

提起嚴青,這位九叔公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垂下幾滴眼淚。

“嚴青命苦啊……”

這下嚴霁樓反倒安慰起他。

說完嚴青,老族長終于想起正事。

看向地上的男女,那兩人終于知道不妙,女人低着頭,暗自垂淚,男人蹲在一旁,臉色沉默灰敗。

老族長一擺手,跟其他人說:“還愣着幹啥,先拉到祠堂,明天發落。”

事情處理完,人群散盡後,夜已深了,嚴霁樓和老族長在燈下敘舊。

“你這時候回來,多可惜。”老族長點起一杆煙槍,在油燈底下吞雲吐霧。

“不可惜,我反而後悔回來得太遲了。”遲到沒見上兄長最後一面。

不一會兒,沈綠腰端了漆盤進來。

兩碟小菜,一壺燙好的酒。

筷子遞到嚴霁樓面前,他側着臉,說話時言笑晏晏,一直不接,老族長一看,還以為是他認不得人,急忙站起來,指着沈綠腰,道:“你哥成親的時候你沒在,恐怕還沒見過,這是你嫂子。”

嚴霁樓看了一眼沈綠腰,沒有說話,神情冷漠、戒備。

老族長又給沈綠腰說:“這是你男人的親弟弟,一直在外地進學,叫霁樓。”

沈綠腰看向嚴霁樓,微微躬身,福禮道:“小叔叔。”目光蜻蜓點水般,很快就錯開。

或許是女人的眼神太溫良、太平靜,不知為何,竟讓他有種挫敗感。

惡人的惡不符合預期,也會叫人心生懊恨。

沈綠腰端起托盤,“九叔公,你們吃好喝好,我先下去了。”

老族長端起酒盅,小抿了一口,說:“對了,那兩個狗東西,在嚴青的喪事上,弄出那種事,我知道有人說閑話,但是你不要往心上放。”

沈綠腰淡然一笑,“不瞞您說,其實我早發現不對勁了,所以今天下午,聽見外面有人敲門,我就沒吱聲。”

“做得好,要不那兩個不知廉恥的東西,能原形畢露?”

沈綠腰又說:“別人說我閑話,我不怕,就怕對嚴青不好,畢竟人才下葬。”

老族長在桌面上,梆梆磕兩下煙鍋,“那倒沒啥,要是你實在不放心,找個陰陽先生再看下。”

“知道了。”

寒暄到半夜,老族長才動身,嚴霁樓去送客,沒想到沈綠腰也跟着出來了。

叔嫂兩個人一直将人送到大門口,目送老人下了坡,沈綠腰才上去把門闩鎖死。

月光下,小院阒靜無聲,回屋的路上,兩人一前一後,初次見面,再加上男女有別,彼此都有些不适。

“叔叔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了緩解尴尬,沈綠腰先開口問道。

“就今天。”

沈綠腰進到竈房裏,把桌子上的東西全收拾了,嚴霁樓攔住她,“不用了,我來吧。”他疑心被動什麽手腳。

沈綠腰愣了一下,“好。”

察覺對方的冷淡,她放下東西,擦完手,“那我先走了。”

“嗯。”

走到中庭,像是想起什麽,沈綠腰停下腳步,在月光下回頭:“叔叔今夜睡在哪裏?”

嚴霁樓伸手一指,“就那兒吧。”

他指的是柴房。

沈綠腰輕聲道:“夜裏有些冷……”

可是嚴霁樓已經背過身,背影挺拔、冰冷,寫滿無聲的拒絕。

沈綠腰默默回房。

聽見隔壁門關上,嚴霁樓才轉頭,看向門的方向。

方才兩人離得近了,他才看清楚,這女人長了一雙極為出衆的眉,色濃而長,眉峰過分高挑,沒有表情時,也像在好奇着什麽,那一雙眼睛卻如同孩童一般,瞳仁大而幽黑,配合着圓圓的鼻頭和小巧豐潤的嘴唇,顯得有點憨直,垂首低眉的時候,又格外有股脆弱。

如果不是知道內情,誰會懷疑這樣的女人,竟然敢殺人。

另一邊,沈綠腰回到裏間,阖上門闩,心裏也嘀咕,這個小叔叔,長成這樣,簡直不像鄉野農家的子弟。

只是看着可不像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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