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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清晨,太陽初升,日光覆蓋半個蔔楞次草原。
這裏是西北最大的民族聚居區,今天正好是它每月一度的集市,因此頗為繁華。
集市上人來人往,發辮上绾着銀飾的藏族老阿媽,一群群紅衣喇嘛,頭戴牛角帽的蒙古大漢,用紗巾将頭發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回族女人……
穿青色襖裙、戴藍色頭巾的女子,趕一群羊,站在人群中,身姿窈窕,引人注目。
幾只羊羔親昵地圍住她,在她小腿上蹭。
“乖乖呆在這兒,不要亂跑。”
綠腰彎下腰摸了幾下羊耳朵,她就怕羊丢了。
這些羊還是挺值錢的,歸功于嚴青,它們被照料得很好,油光水滑,膘肥體壯,她甚至有點舍不得賣掉。
可是事情走到這一步,已經容不得她再猶豫下去,必須這樣做。
她不擅交際,但是她也知道,求人辦事,得送禮,多多少少,都得拿出心意。
她這回去找姐姐,歸根結底,還是要靠姐姐背後那個男人的關系,要是空着手上門,會叫那人說,姐姐有一門子窮親戚,整日上門打秋風,就算大人不與小人計較,也未免叫人看輕,拖了姐姐的後腿,所以她把羊吆出來,賣掉換成現銀,作孝敬錢。
然而生意沒有她想象中好做。
這裏的牧民養得大多都是綿羊,因此少人問津,偶爾也有肉館的人來,但都是一只一只地拿,時間過去大半天,到了下午,羊群的數量還是很壯觀。
等到一個過路的商隊,願意出錢買下羊群,已經是傍晚。
“羊怎麽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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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路邊插着草标的黑山羊,一個穿靴子的卷發男人,上前詢價。
“公的二百錢,母的三百五十錢。”綠腰說。
“太貴了,便宜便宜嘛。”男人的漢話口音很重,一雙深藍色眼睛,在綠腰的臉上滑來滑去。
綠腰只覺得不适,本能地不想和這個人做生意。
可她到底急着出手,自覺沒資格挑三揀四,便點點頭,表示可以再議,“便宜十文。”
男人笑着搖頭,“不行,二十文。”
這價殺的,真是獅子大開口啊,綠腰當即蹙起眉頭。
“那算了。”
“美麗的姑娘,我是說,每只羊多給你二十文。”男人豎起兩根手指,在她眼前晃,手上的大金戒指閃閃發光。
迎上男人玩味的笑容,綠腰這才發現,原來這人是在故意尋她的開心。
綠腰沉下臉,“我不賣了,你走吧。”
“憑什麽?你讓我走,我就走?你們漢族的小娘子,都是這樣霸道嗎?”
周圍有人接連看過來,綠腰臉色發紅,暗中抽出藏在身後的牧羊鞭子,她怕這個人接下來再挑釁,所以提前保護好自己。
還沒等到她動手。
“幹什麽的!”
人群中上來兩個穿着盔甲的兵差,兇猛地抓住那人的肩胛,左右合力将人放翻在地。
“這些羊我家夫人要了。”士兵朝着她說。
綠腰還沒反應過來,出言不遜的藍眼商販,已經和他的駱駝商隊,一道被趕出了集市。
“請您随我去馬車上取錢。”士兵躬身作揖,相當恭敬地說。
綠腰方才遠遠地就望見街角那駕馬車,通體漆紅,鑲金嵌玉,在這種窮鄉僻壤實在很少見。
這時走近了,更是被駭了一跳。
那絲綢門簾上,竟然隐約有光華流轉,原來是織了金銀作經緯。
窗帷掀開,探出一只敷滿粉的玉手,指尖松松拈着塊繡帕。
綠腰正瞧着那繡帕有些眼熟。
下一刻,一個女人從車窗裏探出頭來。
雲鬓丹顏,金釵疊累,長眉染得深濃,一雙飛挑的吊梢眼,透着幾分精明,豐滿的圓唇,塗得油汪汪的,像是大紅芍藥的花盤,随時會吐出萼來。
在那一張一合之間,字正腔圓地吐出兩個字:“腰腰。”
綠腰愣了半晌,才敢開口。
“姐。”
這正是她的姐姐,沈紅眉。
夜幕降臨,馬車呼哧呼哧走了一路,直到駛進雍州城裏,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那一輪月亮,也堅硬沉默地挂在天上,冷得像一塊石頭。
“還不打算說話嗎?”沈紅眉問。
綠腰假作癡愚,“說什麽?”
沈紅眉冷笑一聲,“你男人死了,你也不告訴我。”
綠腰說:“你見不得他,我說出來,也沒意思。”
“還有什麽要跟我說的?”
“沒有。”
紅眉上下打量她,看着那濺滿泥濘的布裙,冷笑道:“你還跟我裝?”
綠腰低下頭來,像是做錯事的小孩。
夜間山路難行,又下了雨,來的路上,她幾次摔倒,棉布裙子都被樹枝挂裂好幾道口子,此刻坐在光彩照人的貴婦人面前,難掩潦倒寒酸。
到底是自己的親妹妹,紅眉心軟了,“你真不打算認我這個姐姐了,是不是?”
……
等馬車停到一座富麗堂皇的宅子前,沈綠腰的話也說完了。
“這麽大的事你都不告訴我?”
沈紅眉翻着眼睛,“姓段的是吧,他是個什麽東西,一個祖上賣狗皮膏藥發家的玩意兒,從前是咱們沒錢沒勢,要看人臉色,現在叫我沈紅眉再受這份氣,我他娘的不姓沈!”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綠腰想起紅眉剛才在集市上處置流氓的威風,心裏對她的話确信不疑。
“走吧,進去坐坐。”
興許是特意為了顯示自己現在的富貴,沈紅眉帶着她,以及一衆丫鬟仆婦,在園子裏足足兜了快有兩刻鐘。
這等吃穿用度,确實是今時不同往日,沈綠腰嘴角一直挂着笑,然而嘴上卻并不恭維。
沈紅眉知道她這個妹妹,看着安靜溫厚,其實心裏是最有主意的。
她大概是有些瞧不起自己這個外室妾婦的。
她們姐妹兩個長得不像,性子也不一樣,從小到大,人家都說她這個姐姐,性子潑辣,是一朵帶刺的玫瑰,而妹妹沈綠腰,就是個老實的羔羊。
其實不然。
記得十歲之前,她還沒被送走,姐妹兩個朝夕相處,難免發生矛盾,每每兩個人動起手來,外人都護着沈綠腰,說她沈紅眉下手狠,真是天地良心,她哪回不讓着妹妹,只是她沒心眼,動手的時候,拳拳都打在看得見的地方,青紅留痕,白白落人口實,反觀她這個妹子,哪一回不是下暗手,她疼得呲牙咧嘴,旁人見了,還只道她欺負妹妹。
幸虧母親向來偏袒她,大約是她長得像媽些。
沈家這兩個女兒,一個像爹,一個像媽,沈紅眉是像媽的那個,吊梢眼,高鼻梁,嘴唇子也厚,說話做事都爽利,美中不足的是顴骨略高了些,有時候會顯得有點刻薄。
沈綠腰像爹,小臉小五官,眉目都淡淡的,初看不驚豔,不過沈綠腰有個好處,她臉上的顏色比旁人重,眉眼濃,嘴唇紅,不化妝的時候也像化了妝,借此便驅散了那幾分寡淡。
細論起來,兩個人還真的是各有千秋。
但是現在嘛,顯然今非昔比了,今日她穿的是一襲赤金大袖衫,明黃三裥裙,整個人富貴得不可方物,反觀她的妹妹,卻是布衣荊釵,裙衫褴褛,不知在哪兒染了一身的草和泥,臉色也不大好,蒼白落魄。
沈紅眉心裏一面可憐妹妹,一面忍不住生出優越感。
“說起來,人的命真是天注定,你說當初爹要是不把我給賣了,我能有現在這番造化嗎?”
沈綠腰聽出姐姐的言外之意,當年債主上門要人,爹推出去的是姐姐,而非她這個妹妹,姐姐心裏便埋下不平。
她也一直因為此事,對姐姐心中有愧,所以才寧肯搭上自己一生,也要掙彩禮錢贖她出府,為她換得良籍。
“這些時日,姓段的沒少糾纏你吧?”
綠腰低下頭,十指胡亂交纏着,顯得心緒不寧。
紅眉深吸一口氣,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敲桌子,“你寧肯和他虛與委蛇那麽長時間,都不肯來求我?”
綠腰低聲道:“我怕給你和姐夫添麻煩。”
聽見“姐夫”兩個字,紅眉像是被點醒了。
“對,還有你姐夫。”
說到這裏,紅眉嬌豔欲滴的臉上,忽然現出異樣的光彩,“我都忘跟你說你姐夫了。”
“恐怕你還不知道,你姐夫就是雍州府的都護,你要是早點開口,收拾那個姓段的,還不是易如反掌,哪裏用費那般功夫同他周旋?”
都護?
饒是綠腰不通世俗庶務,也懂得這官職的權勢滔天。
她只知道自己姐姐跟了個官,沒想到來頭這樣大。
紅眉外靠在玫瑰冰裂紋的靠背椅上,眉眼都透着得意,左手不斷撸動右手中指上的黃金戒指,像是要把那金子給染到皮肉裏邊去,看得綠腰一陣陣膽戰心驚。
“你以為我跟着他,無名無份地守在這宅子裏圖什麽?難道我就賤得慌,愛爬人家的床?”
“外室,妾,正妻,我要一步一步地爬上去,總有一天,我沈紅眉也能穿上那身诰命服制,正大光明坐在八擡大轎上,看那些曾經欺辱過我的賤人,跪在我腳下當牛做馬!”
綠腰心裏莫名有些恐懼,只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無比陌生。
恰逢外間的婢女來通報,說是老爺回來了。
“怪了,今兒是什麽日子?”紅眉驚詫道。
“四月二十五。”婢女說。
“二十五?這個日子,老爺一般不都在校場點兵嗎?今兒怎麽會突然過來?”
“算了不管了,”紅眉火急火燎地站起來,朝門口兩側侍立的婢女喊:“還愣着幹什麽!一個兩個都跟木頭樁子似的,我養你們吃幹飯的嗎?老爺回來了,還不知道伺候夫人擦洗梳妝?”
外面的婢女魚貫而入,手捧漆盤,上面堆疊着各色衣裳釵環,叫人眼花缭亂。
紅眉進了內室,衣裳換了一件又一件。
裏面不停傳出抱怨的聲音:
“哎呀,這個苔色旋裙太老氣,換個霞色的過來。”
不一會兒,又說:“不行,窄袖衫小家子氣。”
“對了,翡翠耳環老爺不喜歡,偏給我拿一對銀鑲黑珍珠的來。”
再出來的時候,那個富貴雍容的貴婦,已然搖身一變,成了嬌媚婉轉的少女,袒領對襟彩蝶大袖衫底下,玉色抹胸若隐若現,腰身勒得盈盈一握,本來紅眉是個高大豐腴的身材,偏偏要往纖細袅娜了矯飾,這一身打扮,不要說她自己,就是旁人瞧着,也透不過氣來。
察覺妹妹的注視,紅眉忽然有點羞赧,語氣也很慚愧,“你姐夫喜歡我這樣穿。”
綠腰點點頭,只說:“确實很好看。”
她不想讓姐姐難堪。
饒是如此,紅眉坐在鏡前,照舊手忙腳亂,恨不得長十張臉,改百樣妝上來。
啪嗒一聲,羊角月牙梳掉在了地上。
紅眉轉身過去就是一記耳光,梳頭的丫鬟趴在地上求饒。
紅眉居高臨下地冷笑着:“沒用的廢物,老娘我當丫鬟的時候,不知道挨了多少頓毒打,才碰你這麽一下,你就受不住了?”
“換個人來!”
被新叫上來的小丫鬟,顫抖着朝那雲鬓上簪花。
綠腰默默站在一旁。
幼時溫良恭儉讓的姐姐,現在出口成髒,下手狠辣。
随着外面一聲響亮的通報:“老爺到了!”
紅眉忙乎所以,甚至在慌亂中撞翻了桌上的瓶瓶罐罐,那麽多,都是胭脂粉黛。
掉在地上花花綠綠,像是散夥後的戲臺子,一群丫鬟趴在地上圍着擦拭。
綠腰心裏忽然一陣悲涼。
她轉身默默離開。
看着鏡子裏的女人光彩照人,紅眉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大聲說道:“對了,腰腰,正好你姐夫過來,你的事有着落了。”
久久不聞回應,她一回頭,才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紅眉自嘲地一笑,轉身對着鏡子緩緩撫鬓,“這丫頭,還想讓她再給我制幾朵絹花呢。”
又吩咐外間的下人,“把老爺的香點上!”
-
綠腰站在行人稀少的長街上,看向對面燈火通明,富麗堂皇的大宅,只見古老的宅院,在月光下散發着森森鬼氣,她心中悚然一驚,這裏是一只野獸的巢窠,要吞食她姊姊的青春了。
這個地方不适合她,她要回鄉間去,在那荒涼的原野上,泛着淡淡腥味的羊群,簡陋的木屋中,才是她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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