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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這是給你的。”

“真的不用……”

“拿着吧,巫馬,昨天晚上下雨,還麻煩您過來一趟。”

“不麻煩,不麻煩,別跟我這麽客氣,用不了多少錢,前幾天我在鎮上賭坊,輸給你那麽些,你都給我免了。”

……

聽見聲音的沈綠腰從炕上醒來,爬起身,透過窗子,看見外面院子裏站着兩個男人正在交談,其中一個正是自己的小叔子。

嚴霁樓對面的那位,濃長鬈發,羊皮長袍,綠腰認出來,那是藏族專看獸病的醫師,因為醫術高超,能駕馭百獸,在那些放牧為生的異族之中極有威望,被尊稱為巫馬大人。

兩個人還在說話。

“既然如此,那您留下來吃午飯吧。”

“你家還有病人,怎麽好意思打擾。”

嚴霁樓笑道:“嫂嫂要是知道,是您救活了家裏的大馬,還親手接下來一匹小駒子,一定不舍得讓您空着肚子回家。”

巫馬大人聽了,臉上流露出因為拒絕而感到不好意思的神情,“家中已經做了飯,實在不便留在這裏。”

“那只能改天請您賞臉了。”

兩人說着走出院子。

嚴霁樓把人送走,重新向屋內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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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腰趕快躺倒在炕上,扯過被子把自己蓋住,裝作從未蘇醒過的樣子。

隔着套間的門簾,她聽見外面有響動。

有人走進來,然後掀門簾,接着是皮靴踏在地上的聲音。

不過也只是一會兒,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鼻尖傳來一股中藥的苦香。

此時正值黃昏時分,窗外漫天紅雲,綠腰饑腸辘辘,下地出門,桌上放着一碗濃黑的藥湯。

她端起碗,一口氣喝下去,剩些殘渣在碗底,然後出門直接往馬廄跑。

遠遠地就看見,一只黑色的小馬駒,正站在母馬身子底下,鼓着嘴唇咂奶喝。

綠腰上前,那馬駒倒也不怕人似的,鼻頭上挂着幾滴奶白的水珠,主動湊上來,舔她的手。

大馬把頭轉過來,綠腰吓一跳,牝馬護崽,剛生産後更是敏感,她怕冒犯這對馬母子,趕緊退後幾步,那母馬卻甩甩頭,看向她的眼神溫良清澈,仿佛示意她安心,它不會攻擊。

綠腰彎下腰,剛給槽裏添了把幹草,就聽見後面有聲音響起:

“弟妹!”

綠腰回過頭一看,是那位表嫂,就是昨天晚上不給她開門,還陰陽怪氣的那位。

只不過,這婦人現在換了臉色,滿臉堆笑,手肘上還挂着一個籃子,露出紅紅的雞蛋。

“哎呀,這馬這麽争氣呀,你看這馬駒子多漂亮!”

綠腰沒吱聲。

“你身子還好着嗎?”女人咧着嘴笑。

綠腰想起昨天夜裏的遭遇,心裏很不舒服,背過身,只管給馬槽裏添草料。

隔了好一會兒,才說:“托表嫂的福,沒多大毛病。”

“昨天晚上嫂子睡迷糊了,沒認出是你,還以為哪個過路人,下雨來借宿呢,沒敢給開門,你莫要怪罪嫂子。”

綠腰輕輕撫摸馬駒的耳朵,一面低着頭,輕笑道:“怎麽會呢?”

婦人喜出望外,“妹子,我就知道你是個大度人。”

說着提起腰間的褲帶,擦了兩把手,又咽了幾口唾沫,露出一點為難的神色,“那你給你家那位小叔子說說,叫水渠原按之前的路線走,成不成……”

“什麽水渠?”綠腰詫異。

婦人耷拉着眼皮,“嚴二這娃,本事可大着呢,不知怎麽撺掇的,族長這回修溝渠,把我們家給撂下了。”

“有這種事……”綠腰裝作吃驚的語氣,卻不由得低下頭,偷偷勾起唇角。

早就聽說村裏要開挖水渠,因為沒有可用的人,擱置幾年了,這回嚴霁樓回來,村長又将此事提上日程,只是沒想到,這個看着冷冰冰,不喜歡多管閑事的小叔子,這麽快就會答應幫忙。

不過,他竟然制造了這麽一番插曲……

婦人愁眉苦臉,顯得無可奈何,“就是呀,你說這娃,也太厲害了。”

綠腰見狀,敷衍道:“我會說的,企鵝君羊衣物貳貳七五二爸以整理本文至于最後到底怎麽辦,還得族長拿主意,霁樓是晚輩,在村裏說不上多少話,遇到這種大事,想必也不是他能插手的,嫂子是長輩,就不要太為難我們這些小輩了。”

這是打圓場敷衍了,見話沒說定,婦人的臉色有點難看了,只是因為這件事牽扯着自家将來的收成,到底不敢挂臉,勉強牽動嘴角,賠着笑說:“你是不知道,嚴二那娃,小時候性格就古怪得很,唯獨肯聽他哥的話,你是他親嫂子,你說話有分量,多幫我們勸勸。”

女人把手裏的雞蛋,放在旁邊的稭稈垛上,“這些雞蛋你收下吧,看你身子這麽虛,可要注意才是……還有昨天夜裏,二弟為了去找藏族那個巫馬,也沒少淋雨,你們兩個都要補一補才是。”

綠腰忽然聽到嚴霁樓,神情不由自主地停頓,原來巫馬是他求來的嗎?

婦人見引起她的注意,湊過來,“他沒給你說呀?”

接着興沖沖地道:“剛開始巫馬不在,到大昭寺做佛禮去了,霁樓冒雨走了幾十裏路,走到天亮,才把人請來,也多虧你們家這匹母馬命硬,要不肯定是熬不下來的。”

綠腰怔住了。

婦人把頭轉過來,“你說你也是,不就是一匹馬,能救救,救不了算了,劃得着半夜跑出去求人,搞那麽大動靜,還是自己的身子重要……”

這表嫂講話颠七倒八,自打自臉,沈綠腰越聽越難聽,剛皺起眉頭,院牆外面就出現一個人,影子在夕陽下投得老長。

嚴霁樓手裏提着一條鯉魚,旁若無人般,從門口走進來。

經過這位多年未見的表親時,忽然停下腳步,轉頭微笑,眼神冰冷。

“表嫂到嚴某家,有何指教?”

婦人讪笑道:“不敢不敢,霁樓,你現在是出息了,嚴家祖祖輩輩,沒出過一個秀才,不要說是我,放眼咱們這個鄉裏,也沒有誰敢指教你啊。”

嚴霁樓笑道:“表嫂不願指教,我這個晚輩卻有話說。”

“來的路上,我瞧見表嫂和幾個人的話沒停,雖然是大白天,但是路上人來人往,年青漢子這麽多,自家親戚們知道表嫂性子豪爽,不說什麽,只是旁人不知情,恐怕惹閑話,表嫂最好也得避諱不是?”

婦人聽完這話,臉漲成豬肝色。

嚴霁樓撫弄袖邊,語氣淡漠,“沒事的話,還請表嫂自便,嚴某就不留您用飯了。”

婦人先是一愣,旋即甩腳出門,猛走幾步,又踅回來,彎腰抄起地上那筐雞蛋,惡狠狠撇下一眼,甩頭就走。

出了門,半路上遇見同村的人下地幹活,急忙扯住人衣角,腳一蹬,跟上半步,擠到人耳邊,哐哐說起閑話。

“嘿,你看那嚴家老二!”

婦人大步如飛,雙臂交替,掄得虎虎生風,不時回頭望向身後嚴家的院落,“怪不得小時候人就罵,說那是個野種,這幾年在外地念了幾年書,我看是把腦子給念壞了,連親戚長輩都不知道敬,真是一點沒得教養……”

婦人口中的話如連珠炮一般,“從前得罪了他,我知道,那是我們不對,當年他要去外地念書,走的時候,來我們家借錢,我們沒答應,但是我們也有苦衷,你也知道,那會兒家裏實在窮得揭不開鍋,也是沒辦法……”

“唉,其實你也不用生氣,這人啊,是要講種系的,根子上就壞了,那誰有辦法……”

“你是說……”

對方點點頭,兀自說下去。

婦人将大臂上的雞蛋籃朝上挎了挎,笑嘻嘻地道:“就是就是,你不說我差點忘了,姓嚴的這家子,本來也不是啥好人……”

兩個人絮絮叨叨交頭接耳,遠去了。

斜陽的餘晖爬上小屋的外牆。

“那個,昨天晚上的事,謝謝你。”綠腰站在當地上,語氣有些局促。

嚴霁樓望向窗外的馬廄,“這是兄長曾經珍愛的好馬,我不會看着它死。”

綠腰愣了一下,“哦。”其實她想說的不是這個來着。

“藥。”

嚴霁樓把桌上的碗端起來,朝她一遞,亮出黑乎乎的碗底——全是喝剩下的藥渣。

她畏苦,挑食,所以故意把湯底剩下。

現在突然被指出來,綠腰莫名有點臉紅。

“喝光。”

她低下頭,順從地接過藥碗。

喉嚨裏面苦味黏稠,等喝完,再一擡頭,人已經不在了,只剩嘴裏面苦而冽的土參氣。

藥鍋還架在外面的竈上,她出門收拾,黑砂鍋底都是藥渣,殘留截截剩餘的根枝。

她從中撚出幾根,細細看,只見那表皮紅潤,原來是紅參。

紅參?

她知道鎮上的藥鋪向附近幾個村子都收購過這東西,價錢很高。

怪不得……

紅參昂貴,她要是早知道是這個,也一定不舍得浪費。

嚴霁樓提着一桶水進門,朝搪瓷水盆裏加水,裏面的鯉魚跳起來,濺得案上到處都是水。

兩個人靜默地站着,似乎都很有耐心地在等魚安靜下來。

“那個,我喝完了。”綠腰把洗幹淨的碗倒扣在桌面上。

嚴霁樓看了一眼,眼神微微詫異,随後點頭,“嗯。”

“之前那一次發燒,也要謝謝你救……”

沈綠腰話沒說完,對面忽然擡起削薄的眼皮,定定瞧着她,“那是我應該做的,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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