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第二天清晨,聽見外面鳥叫,綠腰醒來,院子已經打掃幹淨,牆根的柴垛碼得整整齊齊,小山似的。

竈房裏,水缸滿如銅鏡,柳木的櫥櫃擦洗得幹淨明亮,鍋碗瓢盆擺放有序,昨天帶回來的黃河鯉魚,正在水盆裏翻騰。

她心裏一動,來到嚴霁樓所住的房子門口,叫了幾聲,沒人。

嚴霁樓一早就去了鎮上的書院,走前做完了家裏所有的活計。

這會兒坐在書桌前,袖子上還殘留有喂馬時留下的幹草。

嚴霁樓低頭,将細細的草莖拍掉。

前面西席的書已經開講好一會兒,見堂中的凳子上還沒坐滿,不由得嘆氣連連。

這位老先生是個落第秀才,科考多年不中,只好在杜家的學墅裏謀生,所幸肚裏墨水充裕,尚能得一席之地,只是為人清正,有時不知變通,剛直過度,紮了不少墅裏纨绔子弟的眼。

窗外,隔着很遠就聽見嬉笑打鬧。

咣當一聲,門被踢開,撞進來一群人,穿紅着綠,吊兒郎當,走在最前面的,十七八歲的年紀,濃眉細眼,穿一身寶藍色直裰,手裏搖着紫檀雕花大扇子,油頭粉面,下巴幾個粉刺異常顯眼,此人正是杜家的小少爺,杜慶。

“看看現在什麽時辰了?”

老先生把戒尺甩得啪啪作響,“鬥雞走狗,不學無術,爹娘送你們來這兒念書,你們這樣子,對得起誰?站外面去!”

為首的杜慶置若罔聞,搖着扇子踱進來,大馬金刀歪靠在椅子上,一面抖腿,一面朝門口幾個躊躇的人使眼色。

這一夥人中,好幾個都是遠房的旁支親族,比不得本家富貴,平日裏仗着這位杜家小少爺,都橫行慣了,只是今天踢到老秀才這塊鐵板,礙于杜家是大戶,尊師重道幾個字架在頭上,不敢胡作非為,只好順從地耷下腦袋,磨磨蹭蹭朝外走,在檐下站成一排,老老實實面壁思過。

那杜家少爺見狀,手指比在唇邊,得意地打了個唿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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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見此狀跌了跌腳,人在屋檐下,到底也只好作罷,長嘆一聲,繼續念起老掉牙的課文來:

“月暈而風,礎潤而雨,人事雖殊,其理一也……”

銅鐘響起,散學之前,老先生又點起嚴霁樓,盛贊其幾日前所作文論,稱其是“猶礦出金,如鉛出銀”。

能讓一位心懷怨氣的落榜老秀才說出這句話,是很高的評價了。

嚴霁樓坐在底下,倒是神态如常,臉上并無半分驕色。

只是這話一出,立刻惹得那麽一群人眼熱起來。

把不悅挂在臉上最明顯的,就是這位杜家少爺,老秀才前腳走出大堂,後腳此人便回頭,一腳蹬在旁邊的凳子上,細眼睛涼涼眯起,食指指節叩了叩桌面。

“哎,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才來。”

嚴霁樓頭也不擡,把書筆裝進竹箧裏,收拾東西準備去後舍。

此時快要到飯點,學堂人也都散了。

見杜慶從門裏出來,外面罰站的那群狐朋狗友立刻圍上來,揉着膝蓋大罵:“老東西可真能嘀咕。”

杜慶沒說話,一直目送嚴霁樓走出長廊,轉過拐角,臉上的神情也愈發難看,眉頭緊皺,問左右:“這娃是哪家的小子?”

“誰?”

杜慶一臉不耐煩,“還能有誰,當然是老東西贊不絕口的那位了。”

“哦,你說的是嚴家那小子……”

“聽說之前是在南方上學,他哥才死,他就趕回來了,不知道是急着奔喪,還是舍不得家財。”

“他家有什麽財呀,窮得叮當響。”

“那是你不知道,咱們這位同窗,還真的……不一般。”

“啥不一般?他家裏倒是有個嫂子,确實聽人說很不一般。”

衆人不懷好意地大笑起來。

-

是夜,月明星稀。

一燈如豆。嚴霁樓在窗下就着燭火畫圖紙,那是他答應給村裏修水渠做的用圖,幸好之前在江南的時候,在主管水利的官員手底下打過雜,對水文之事略有所識,不至于忽然抓瞎。

一直忙到半夜,外面夜枭啼叫,監舍裏的另外一個同窗卻還沒回來,這人姓趙,聽說是杜家的遠房親戚,近日和杜家少爺走得格外近,常常在外面過夜。

他将圖紙鎮好,又将研剩下的墨餅擦幹,用宣紙包好,重新裝回小匣子裏,關好窗,給舍友留好門,随後翻身上床。

第二日,天氣大晴,太陽很早就從床帳中直射進來,牆上灑滿金色的光斑,黑暗中只覺一陣刺目,嚴霁樓剛睜開眼睛,就被好幾個人圍上來。

門口傳來一道陰損的笑聲,“嚴霁樓,你做的好事!”

這位正是他的同寝舍友,消失了一夜,此時滿身酒氣站在不遠處,臉色難看地盯着他。

這邊,嚴霁樓預感不妙,知道來者不善,臉上卻鎮定自若,趿鞋下地。

旁若無人地将臉洗幹淨,頂着微濕的額發,微笑道:“各位這麽早就上門,請問有何貴幹?”

“有何貴幹?你還好意思問有何貴幹!”

舍友上前來,一把掀翻桌上的硯臺,動作粗魯,裏面的墨汁滾落四濺,一片烏漆。

此人從旁邊的墨匣裏,掏出剩餘的墨錠,興師問罪道:“我的松陽墨怎麽在你這兒?”

嚴霁樓落坐在靠椅上,仰躺下去,随手在桌上抓了一本詩經,從容笑道:“你的?”

“難不成還是你的?”舍友意味深長地冷笑:“你知道這墨多少錢一兩?”

嚴霁樓躺在靠椅上,将書自臉上移開,擡起濃眉,無謂地笑道:“恕嚴某孤陋寡聞,有話還請直說。”

見他如此泰然,藏在人群背後的杜慶,心中未免大怒。

說起這個杜慶,也真是學堂裏一個霸王,因是杜員外老來所得,自小便受盡寵愛,衆星捧月,風頭無兩,未免養成了争強好勝、睚眦必報的性子,從前他雖懶憊浪蕩,仗着一點小聰明,還是能拔得頭籌,可是現在,卻來了個嚴霁樓,年歲相仿,行事卻穩重百倍,聰慧之上更兼難得的勤奮,直将學墅裏一衆人等襯得如草如泥。

兩相對比,自然有人要倒大黴,他不光成績滑脫,三番兩次被老父親敲打,甚至連昔日的同窗都不再服他,轉而向嚴霁樓示好,他昨日與姓嚴的搭話,沒想到此人竟敢對他愛答不理,無疑是在向他挑釁。

突如其來地跌落高臺,叫他屈居人下,他怎麽肯?

只是可恨這嚴霁樓,平日裏言行舉止一絲不茍,抓不到半點錯漏,今日竟叫他尋到這樣的污點,自然要大作文章,狠狠打那些有眼無珠之人的臉。

想到這裏,杜慶便自信滿滿地冒出來,站在嚴霁樓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又橫掃左右,頗為高調地笑道:“諸位可能不知,這墨還是我送給趙兄的,乃是出自松陽的名匠,早多少年前,是宮裏上貢的禦品,裏面煉化了犀角和麝香,花多少銀子都買不到,我手裏也就只這麽一點,剛給了趙兄,就聽說丢了,我還心疼來着。”

話頭一轉,“嚴兄,你要是真喜歡這墨,跟我說就得了,何必要做這樣見不得人的事呢?”

“見不得人的事?你指什麽?”

嚴霁樓一字一頓說完,将手裏的書放回桌面,從椅子上站起來,整一整衣袍,朝杜慶打了個揖,“此類‘趣事’,杜兄常做,必然熟悉,嚴某做不出來,自然生疏,還望杜兄不吝賜教。”

杜慶氣急,将那書狠狠砸到地上,“你在嘲諷老子?”

嚴霁樓微微一笑,眼神幽深而平靜,“無。”

杜慶聞言,整個人面容扭曲,眼底陰戾彌散,咬着牙冷笑。

“哦,那這是什麽?!”

杜慶轉身,随手拿起桌上的圖畫,那正是嚴霁樓昨夜所作渠圖。

杜慶将此畫捉在手裏,高高示給衆人,轉頭看向嚴霁樓的時候,眼底流露出古怪而狂熱的興味,像是一只染上瘟病的老鼠,忽然捉住了貓的尾巴。

“你這畫用的是什麽墨,你敢認嗎!”

見嚴霁樓依舊不為所動,他拿起畫幅猛吸一口,便轉向左右借勢,将那牛皮紙在空中揮舞得簌簌作響,“各位,此墨色濃質輕,香氣撲鼻,正是出自松陽墨,試問他嚴霁樓家徒四壁,如何能用得起這樣的東西?”

衆人聽了,都議論起來,一時看向嚴霁樓,指指點點,這下杜慶才心滿意足,揚眉挺腰,“你還有何話說?”

不等衆人反應,手裏的扇子一揮,“來人,将這姓嚴的小子逐出我杜家學堂!”

嚴霁樓置若罔聞,蹲下身,在地上一片片撿起碎了的墨塊,極為仔細地清理幹淨,将它們包在棉布帕子裏,窗外有風吹動,光影搖晃,将這個少年的臉,照得半明半暗。

他站起來,靜靜地看着對面,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只是聲音毫無感情,令人覺得有些生寒。

“弄壞我的東西,就想這麽了結?”

他那位姓趙的舍友,因為早投了杜慶門下,此刻見他失勢,未免急着落井下石,以表忠心,“你的東西?你也配?!”

話音剛落,就被一拳打倒在地。

在衆人的瞠目結舌之中,嚴霁樓用宣紙,挼淨拳頭上沾到的新鮮血液。

轉身從櫃頂取下只樸素的紅木匣子,啪嗒一聲,黃銅鎖扣彈開,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裏面赫然壘滿形制各異、大大小小的墨塊。

跨過地上倒着的人,嚴霁樓大步走向神色驚恐的杜家少爺,将方才從地上撿起的碎墨,滿滿當當塞進杜慶手裏,盯着他的眼睛,“現在,再說一遍這是你的。”

“把我的東西,複原得完完整整,再還給我。”

滿室阒然,衆人面面相觑。

杜慶站在原地,臉色通紅。

一個小厮從外面跑進來,“少爺,老爺叫你去大堂!”

見杜慶被帶走,其黨羽也随之散盡,人群中,一個年長些的湊上來,有些小心地問:“嚴兄,你哪來的這麽些墨。”

“都是昔日淮南同窗所贈,除了松陽墨,還有歙墨和廷圭墨,你若想要,我贈你些。”

許多人圍上去,有真想占這個便宜的,也有單純要開眼界的,畢竟那箱子裏各色墨塊,都是聞名遐迩的極品。

在一衆品鑒和贊嘆中,院外不時傳來響亮的訓斥和慘叫聲。

“看來老爺是請家法了。”有人搖着頭說。

“嚴兄,老爺對你還是不錯的。”也有人這樣說。

嚴霁樓只是微笑,并不言語。

片刻,就有小厮來收東西,将那位趙姓舍友的鋪蓋行李都卷走,和它奄奄一息的主人,一齊扔在杜府門外。

自此,嚴霁樓一個人住,房間寬敞得令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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