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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雨還在下,馬車停在外面。
姐妹兩人站在門口,裙角都被檐雨洇濕,好像美人面上析出斑斑點點的淚痕。
“上次做的絹花還有嗎?你之前給我的,我都用來送人了,那些闊太太們,不知道有多喜歡。”
“我去給你拿。”
綠腰掀簾進了內室,片刻便捧出滿懷錦簇花團來。
紅眉接過其中一朵,放在鼻尖輕嗅。
“我就奇怪了,你這個花,為什麽總是有股香味,好像是活的一樣……”
說着把牡丹絹花放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又上手揉捏,“我看這面料,和別人的也大差不差啊。”
綠腰笑起來,“沒什麽好遮掩的,其實,我就是用了點香料。”
紅眉瞪大眼睛,“怪不得,我說呢,上次和房員外家小妾出去踏青,她頭上就簪着你做的這個絹花,蝴蝶一老攆着她飛,人都拍馬屁,還說她是花神轉世,就我感覺不對,牛頭對不上馬嘴,原來答案在你這兒呢。”
“她既然肯戴着我做的東西顯擺,我得感謝她。”
紅眉卻撇着嘴,刻薄起來,“你是不知道,那女人有狐臭,把你做的花兒都熏臭了。”
綠腰一本正經,“不要這麽說,香過度了就是臭,臭裏面也能提取出香來,說不定,你聞着是狐臭,人家房員外聞着就香了,要不怎麽會收進房裏呢?再說了,有人願意為我的手藝付錢,我就高興,錢付過了,人家的東西,愛幹什麽就幹什麽。”
紅眉不耐煩,“行行行,我說不過你。”
叫小丫頭把這些花都收進匣子裏面,又問:“不過我還是要多問一句,你哪來的東西做香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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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問的很有道理,通常來講,香料比做花的絹絲還貴,把香粉撒到花上,那叫本末倒置,真這麽幹,不知道能掙到幾個錢。
“都是用的最常見的東西,橘子皮知道吧,還有松針、柏葉、酒糟,凡是你能想到的,其實都能用來作原料。”
紅眉擡擡眼皮,顯得有些意外,笑着說:“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本事呢。”
綠腰嘴角淡淡一斂,連聲音也很久遠,“以前,我們也不在一起呀。”
“是哦。”紅眉說,“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自從少時分開,兩人就好像踏上陌路,明明重新認親,也是最近才發生的事。
可是經年之後的相對,大多時候卻是無言,想說的太多,又無從說起,就像現在,萬千雨線下,也只有一句:“好了,我走了。”
隔着雨幕,華貴的馬車漸行漸遠,消失在泥濘的村道之上。
-
送走姐姐,惆悵短暫停留,取而代之的是,綠腰終于松了一口氣。
喉嚨裏不适愈發嚴重,昨天下午,自己吃湟魚的時候,刺卡進了嗓子裏。
整整一下午都坐立難安。
然後昨天晚上幾乎又一夜沒睡,紅眉在她旁邊,不停絮叨,如同一只聒噪的家鴿。
這只家鴿唯一的目的,便是呼喚她這只野麻雀,進入金絲籠。
從大官的小妾到豪門的繼室,方圓百裏的适婚子弟,她都如數家珍。
“城東的王鄉紳家,有一個大兒子,人長得很漂亮,就是腿有點跛,耽擱到現在還沒娶妻。”
“沒娶妻,但是有七房小妾。”
“城南的謝家二郎,百年望族,頗有家私,老婆生娃死了,進他家當個繼室,也是美事。”
“不當後娘。”
紅眉啧一聲,在黑暗中翻了個身,爬起來把枕頭的位置調得更舒适,又重新躺下去,“那你想幹嘛?守一輩子寡?”
“不錯。”
“不可能,不要看你現在是這麽想,好像主意拿得穩得很,過幾年,弟媳進門,你就知道眉高眼低,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你腳底下的這片地姓嚴,又不跟你姓沈。”
沈綠腰本來緊閉眼睛,聽見這話,心裏忽然浮現出小叔子穿大紅袍的樣子,莫名就有點好笑。
那家夥冷面冷心,看着像是要當和尚的,成親,不知道啥時候了,就是有那麽一天,也真不敢想象那樣的人,怎麽樣和女孩子相處。
因為這事太不确定,反而帶來一種缥缈的期待,很好玩似的。
雨水的反光從窗簾的罅隙處,偷偷爬進來幾縷,照亮綠腰勾起的唇角。
紅眉還在一旁,老和尚念經一般:“實在不行,你姐夫手底下,還有些文書啊、小兵什麽的,窮是窮了點……”
話音越來越遠,綠腰含着嗓子深處的魚刺,迷糊着睡去了。
因為她想着湟魚的美味,既而也就原諒了刺。
就像她知道紅眉是為着那筆贖身的彩禮,想要還清欠自己的人情,才不停張羅,于是也就不去計較她的啰嗦。
唯一擔心的一點,昨夜大雨未歇,嚴霁樓又重新住進柴房,那邊漏雨嚴重,不知道會不會受寒生病。
話又說回來,幸好嚴霁樓早早搬走了自己的被褥,要叫姐姐看見兩人夜間隔簾而睡,指不定說出什麽話來。
想到這裏,喉嚨一陣幹澀,她趕緊去倒了一大碗水來。
這刺頑強得很,比牆上的仙人掌刺都難纏。
“嫂嫂。”
背後有人叫,綠腰回頭,嚴霁樓站在門口,
他看起來還是光風霁月,反觀她自己,憔悴得不行。
“我熬了一碗姜湯。”
因為聽見她一直在咳嗽,嚴霁樓懷疑是上次淋了雨的後遺症。
那次說起來,确實是他魯莽,現在既然始作俑者得了報應,姓段的一家子都命喪他鄉,後患永絕,他也算對兄長有個交待,事情翻篇,惟餘寡嫂令他不時難安。
關心則亂,那是唯一一次大亂。
他低頭看碗裏,紅棗和姜片漂浮在褐色汁水中。
把碗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已經涼了。”
見嚴霁樓定定瞧着自己,綠腰想着,這個可能會将魚刺沖下去,端起碗便大口灌下。
見綠腰喝得痛快,嚴霁樓以為她渴了,“還有。”
綠腰卻眉頭緊皺,接連擺手,“有些苦了。”
嚴霁樓就着剩下的一點湯汁,遞到鼻尖,一聞,果然,“可能是紅棗受潮,發黴了。”
說完端起碗,“別喝了。”順便把鍋裏剩下的姜湯,也全倒了。
綠腰隔着窗戶喊:“不要浪費了,給馬喝。”
這幾天大馬和小馬被拴在屋檐下,也忍受風吹雨打呢。
嚴霁樓回頭看了她一眼,第一次笑了出來。
這人一笑,冷峻的骨相柔和起來,簡直像變了一個人,都快認不出來了。
綠腰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笑的,轉身自己到窖裏,挖出去年冬上埋的蘋果。
她想,水沖不下去,用硬的總該可以吧。
蘋果本來是地上的,結果去年豐收,自己吃不完,又賣不出去,只好收集起來,藏進地下,沒想到過了一個冬,竟然還好好的,只是表皮有些蠟化,讓那紅色,像顏料一樣被凍住了。
正接水洗蘋果,聽見後面有動靜,這才發現嚴霁樓正蹲在竈臺後面,拿鋸子鋸木頭呢,便順手遞給嚴霁樓一個。
嚴霁樓微擡一眼,這是把他當成小孩兒了?他又不貪零嘴。
也是手裏活挪不開手,便直說:“你放那兒吧。”
綠腰站在桌前,挑挑揀揀,挑出最大的一個,放下了,剩餘的連盆端走。
嚴霁樓奇怪地望她一眼。
綠腰施施然出去了。
嚴霁樓劈完柴,天已經都黑了,看寡嫂房門緊閉,他便趕緊熱水,把自己關在柴房裏面,草草洗了一遍。
明天又要去書院,換上幹淨的中衣,坐在燭臺下過一遍功課,等到油燈差不多燒盡,就放下書睡了。
結果才睡下沒多久,就聽見有人敲門。
柴房的門是壞的,要想進來,一推即入,這麽禮貌,他一想就知道是誰了。
果然,下一刻,“小叔叔。”一個聲音啞啞地叫着。
“何事?”
外面女人咿咿呀呀,說不清楚,嚴霁樓剛把外衣披上,門就被推開,寡嫂站在門口,衣裳單薄,滿臉焦急痛楚,指着自己的嗓子,淚光點點。
嚴霁樓看她這樣子,再一想她白天的反常之處,心下當即了然,“魚刺卡嗓子了?”
綠腰點頭。
嚴霁樓皺起眉頭,臉色難看,“怎麽不早告訴我?”
天可憐見,綠腰想說話此刻也說不了了。
嚴霁樓看她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語氣冷诮,“下午不是還能說話嗎?”
綠腰露出心虛的神色。
嚴霁樓目光灼灼盯着她,“蘋果吃的?”
綠腰靜下來,過了一會兒,無聲地張大嘴巴,意思是要他幫她把魚刺給弄出來。
嚴霁樓指了一下自己燒殘的油燈,背過手,表示愛莫能助。
地上的積水有光,那點光亮,剛剛足夠照亮綠腰眼神裏的窘迫,別的什麽,就不能夠了。
于是綠腰想也沒想,伸出手,拉住嚴霁樓的衣袖,把他牽到自己房裏。
她那兒燈倒是亮。
油燈之外,床頭又點了蠟燭,不排除自己已經逞過強,實在無能為力,才找上他來。
嚴霁樓安撫她坐下,坐在炕沿上,她順從地仰起長頸,他則舉着燈,彎下腰去,朝她口腔裏看去。
幸而紮得不深,只是橫在喉頭,略微有點棘手。
“需要個鑷子。”
綠腰趕快指着針線簍,裏面就有此刻需要的東西,她平日裏做針線,這些都是常物。
嚴霁樓拿出鑷子,在探入之前,大拇指和食指指節牢牢叩住她下颌,另一只手,捉住鑷子,深深往裏送,綠腰一受疼,本能躲閃,嚴霁樓手下送力,叫她動彈不得,等到綠腰的呼痛聲逃出喉嚨,那作怪的魚刺,已然鎖在鑷尖。
她這下終于從這苦刑中解脫出來,不禁急着要拷打拷打罪魁禍首了。
“沒想到這刺這麽小。”
以為害人的是頭猛虎,誰知捉住的是只貓咪?大約就是這感覺吧。
她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
嚴霁樓看她這樣子,眼底笑意難掩:“本來湟魚的刺就又小又密,怪我,忘給你說了。”
綠腰劫後餘生,長嘆一口氣,“唉。”
嚴霁樓察覺自己方才的失笑十分不妥,當即收斂神情,正色道:“喉嚨裏面有刺,你還敢吃蘋果?食管劃傷不是小事。”
綠腰看他臉色陰沉,不禁有些赧然了,低下頭,下巴上還留着方才被掐出的紅印,“我是為了把魚刺給逼下去嘛。”
嚴霁樓長眸微微眯起,像一只發現狡兔洞穴的狐貍,“哦,原來你吃蘋果是為了這個?”
然後轉頭看了眼旁邊半空的盆子,“所以,你吃了多少個蘋果?”
綠腰耳根發燙,“也不多,就……三、四個。”
“……”
嚴霁樓眼神淩厲,綠腰開始慌張解釋:“本來我是為了把魚刺給弄下去,才吃蘋果的,又不是單純嘴饞,誰知道忽然就放縱了,吃着吃着,就吃成這樣了,都怪我太貪婪了!”
“放縱?貪婪?”
嚴霁樓重複着這幾個字,然後笑倒在椅子上。
綠腰腹诽,這人怎麽回事,平常不是不茍言笑嗎?今天笑的未免也太多了吧。
她摸摸自己的嘴角,那裏似乎有些酸痛,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要笑不出來。
看着寡嫂因為剛才奮力張大,而顯得兩側紅痕濃重的嘴角,嚴霁樓眼神深了深,輕輕笑道:“下次還吃湟魚嗎?”
綠腰一本正經地點頭,“吃。”
嚴霁樓大笑,掀簾出門:“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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